尹先生笑道:“你們都是定閒送來的,不過她來時才五六歲,現在大你一歲。”
蕭寒月一面走一面看着劍閣風光,心道:我一定要學好武藝,雲弟,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蕭雲醒來時,所處是一個山洞,眼前立着那冷麪的道士天一。
他急喊:“姐姐!姐姐!”
無人迴應。
“道士,我姐姐呢?”
天一道:“被一位高人接走了,想來現在安全得很。”
蕭雲道:“這是哪裡……道士,快送我回蕭家堡,我要回家!”
天一道:“家?你爹孃早已死了,哪兒還有家。”
蕭雲忽然雙目泛紅,掙扎着往外爬,嘶吼道:“我要報仇!”
天一道:“你知道仇人是誰嗎,他們有多厲害?”
蕭雲叫道:“我不管!”
天一冷笑:“匹夫之勇,貧道站在這裡不動,你可用你那血肉之軀隨意撞來,但凡我身體動一動,就任你下山。”
蕭雲猛地從地上竄起,狠狠地撞向天一,砰,他只覺得撞擊的那隻胳膊疼痛欲裂,天一拂塵一掃,蕭雲滾回了原處,他猶自不服,一次次落地,一次次爬起,就像一頭髮狂的小豹子。
最後一次,蕭雲無力在地上躺了半天,忽然靠着雙臂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死死盯着天一,剎那間一個衝刺,飛蛾撲火般掠空撞去。
撞上的瞬間,天一伸出兩手柔力止住了他的身體,嘆道:“好吧,我讓你下山,不過,今天你累了,想來也沒力氣走山路,洞裡有食物飲水,吃飽喝足,明日下山去吧。”
天一說完出洞,蕭雲在地上呆坐好長時間,忽地爬向洞內。
洞外,天一望着眼前山景,悠悠嘆口氣,道:“天道無常,卻又是一個輪迴……”
這句話,似乎存儲着無邊的記憶。
第二日天一進洞,道:“可吃飽了,還要下山嗎?”
蕭雲不答,挎上裝滿水食的包袱,起身就走。
天一也不計較,慢慢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同出了洞。
洞外,俯瞰可見羣山疊翠,浮雲霧靄,但踏在腳下,唯一感覺就是崎嶇。
天一隨了不遠就停下,看着這個倔強的少年一步步跨出,直至沒入山林。
蕭雲從沒有行山的經驗,一路來,衣服破了,身上處處傷痕,骨頭也與山岩撞出了痠痛。這些都不算什麼,山中無道路,日頭也每每隱沒雲層中,走不多遠他就迷了,包袱裡的水食也摔散了,蕭雲把水囊撿起來,內中一滴不剩。
沒有水該怎麼撐下去?蕭雲遊目四望,眼一亮,野果!
接下來他便開始注意身周灌木,野果不少,但大多水分稀少,好不容易碰到一棵長滿果子的樹,努力爬上去吃了個飽,下來剛躺一會兒,腹內就如火燒,他才明白果子有毒,翻滾着痛暈過去……醒時,日頭已西斜,他腹內倒是不燒了,身體卻虛弱得很,看到野果時,再不敢隨意嘗。
頭暈眼花中,身邊忽掠過一隻兔子,蕭雲苦笑一聲,也無可奈何,又不久,許多動物都爭相從旁邊衝過,往一個方向而去,蕭雲心奇:它們是去朝聖麼?否則爲何豺狼可以跟羊鹿相隔不遠並行?壓下對大型動物的恐懼,蕭雲挪步過去,一炷香後恍然大悟,原來動物們的目的地是一道丈餘寬蜿蜒的山溪,正羅列兩廂飲水,無一相惡,蕭雲興奮衝過去,像動物們那樣俯身咕咕喝水,撐了個肚飽之後,躺在不遠一株大樹下歇息,而那些動物飲完水後原路掠回,並無廝殺。
蕭雲被這空前的和平感染,昏昏欲睡。
嘶嘶……
短時山中養就的警覺讓他乍醒,一骨碌爬起來,轉身大駭,只見頭頂的大樹上正盤踞着一條碗口粗的巨蟒,腥紅舌頭吞吐,彷彿在思考怎樣對樹下這個到嘴邊的食物下口,蕭雲一瞬間魂膽俱散,甚至忘了逃跑。
大蛇蓄勢正欲攻擊,一道白影電一樣閃過,在大蛇的胸腹部位劃過一道口子,血涌出來,那白影在樹杈上站定,竟是一半人高的雪白猿猴,巨蛇大怒,調轉矛頭攻去,只是白猴聰明得很,並不正面爲戰,而是不斷利用枝杈騰挪遊移,專門攻擊大蛇無法照顧到的胸腹部位,大蛇野性勃發,無奈身體拐繞在樹上,施展不開手段,自己的血卻每時在耗費,所以不久就半垂在樹上沒了生息。
白猴在大蛇七寸處一掏,掏出一枚碩大的蛇膽來,下樹落定在蕭雲身前,蕭雲這纔回過神,奇怪地看着白猴,白猴也奇怪看着他,蕭雲撓頭傻笑,白猴也撓頭傻笑,蕭雲脫口道:“謝謝你啊,白猴。”
那白猴竟然搖了搖頭,蕭雲奇道:“你懂人言?”
白猴不迴應,手平伸到蕭雲面前,蕭雲直覺腥臭撲鼻,下意識後退一步,白猴感覺不到禮物送出對象的喜悅,悻悻收回手,三兩口自己吞了。
蕭雲沒工夫跟它糾纏,挎起裝着新灌水囊的包袱,道:“我要走了,日落前要趕下山呢。”
哪想白猴一聽,一個閃電搶過他肩頭包袱,飛到一棵樹後探頭探腦,蕭雲琢磨道:“你要我陪你玩?”
白猴渴盼地點點頭,蕭雲畢竟才十三歲,玩心被挑起,向它追去,一人一猴在林間嬉戲,不知疲倦,不覺天已向晚,蕭雲想到自己的使命,停下,對白猴道:“不玩了,你自個玩吧,包袱給我,我要下山了。”
白猴不情願地遞過來,蕭雲指尖剛碰到邊緣,白猴倏忽收了回去,蕭雲不防它這招,向前晃了個趔趄,白猴抓着包袱坐在地上,拍腿大笑,狀極放肆,蕭雲有些惱怒,逼過去,道:“給我!”
白猴不屑撇撇嘴,頭扭過一邊,包袱遞了過來,蕭雲稍放心,又伸手去拿,哪知再次中招向前撲倒,嘴巴啃了泥,猴子實在忍不住了,跳起來在眼前打圈狂叫,蕭雲怒火騰起,使命追去,一人一猴在山林間追逐,伴隨着怒吼和諷刺的尖叫。
蕭雲摔了很多遍,忽然泄氣坐在地上,心道,我這是在做什麼,竟被一隻猴子整得暈頭轉向,又有什麼本事去報仇?
白猴見蕭雲不動了,有些好奇,想湊過來,又怕蕭雲也在搞預謀,東西若被奪回就沒得玩了。哪知蕭雲坐了半天突然站起,沿溪流下行,期間猴子在前面翻跟頭、作怪樣、扮死人,如何逗弄蕭雲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急得它抓耳撓腮。
蕭雲總算沿溪流到達了山腳,白猴一個飛縱落到他身前,正正經經地把包袱遞上來,蕭雲站定,卻不理它,白猴隨後把包袱放到地上,遠遠躲到一塊大石後偷看,蕭雲才撿起來繼續趕路,白猴不捨地看着他,很久方隱入山林。
出山不遠,就到達一村落,這村子也就一二十戶人家,蕭雲東張西望,他生於富貴之家,見什麼好奇什麼,見到一位老婆婆在餵雞,覺得親切,就過去道:“老婆婆,今夜可以在您這裡借宿一宿麼?”
老婆婆放下手裡活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蕭雲以爲提得太直接,打開包袱道:“婆婆,我給你錢的,這裡有。”
婆婆搖頭,笑道:“不要看了,小公子,進來吧。”
門扉虛掩,蕭雲進了院,老婆婆衝屋裡喊:“丫兒,丫兒,來客人了。”
不久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走出來,嘀咕道:“咱們家這麼窮,誰會來。”
老婆婆道:“小公子別見怪……你這丫頭,這位小公子大概是從山上來的,今晚要在咱們家借宿,快去把柴房清理一下。”
丫兒看是個同齡的男孩子,臉上一紅,很快叫道:“呀,小哥哥,你碰上打劫的了?”
蕭雲這才發現自己形貌狼狽,赧顏道:“山裡道不熟,跌了幾跤。”
丫兒蹦跳着去了,老婆婆領着蕭雲入了房,坐定,倒了水充茶。蕭雲四下打量,見這屋子不是一般簡陋,若他還是蕭家堡少爺,怕是連進都不肯進的,遭遇鉅變後,心志長大了許多,對萬事開始學着接受。
老婆婆笑道:“家裡簡陋,小公子見笑了。”
蕭雲道:“婆婆說的什麼話,家再陋也是家,哪像……”
他神情黯淡住了口,幫老婆婆打下手。
老婆婆道:“小相公是有什麼傷心往事吧,唉,人這一輩子難免磕磕絆絆的,但總要過下去,像丫兒她爹孃死得早,這丫頭從小苦水裡泡大的,跟着我這個老太婆沒享過一天福,家裡又沒有主事的,老身祖孫倆就靠着給村裡的獵戶們縫補漿洗衣物過活。”
蕭雲沒想到,剛剛那個蹦蹦跳跳的丫兒,卻比自己不幸得多。
老婆婆笑道:“所以啊,小公子,凡事想開些,莫要認死理,就像丫兒,現在苦點兒,等兩年她年歲大了,就找戶人家嫁了,也算個盼頭。”
蕭雲被這麼一說,心情也暢快了許多,附和道:“婆婆說的是,丫兒姑娘人長得好看,又能幹,準能嫁個好人家。”
沒多久丫兒又蹦跳着進來,道:“奶奶,小哥哥,飯菜做好了。”
看得出來有客人她相當高興。
老婆婆笑道:“山裡東西缺,捨不得點油燈,所以就早早吃飯了,小公子別不習慣。”
蕭雲道:“婆婆還是別叫我小公子了,我姓蕭,就叫我小蕭吧,我叫您奶奶。”
老婆婆笑道:“那老婆子就不客氣了……唉,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孫子就好了。”
這時兩人已經到了院子裡,丫兒擺弄着一切,聞言嗔道:“奶奶,丫兒虧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