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瘋了,還是兩個人都瘋了,江雪坐在輪椅上面,顧柏然推得飛快,以至於狹長的走廊上,路過的醫生護士病患無不側目。舒鴀璨璩若不是看推着輪椅的男人衣冠楚楚,大約所有人都會認爲這是無錢支付醫療費用當衆逃遁。
顧柏然一路上一言不發,即使江雪坐在輪椅上看不見,但是也感覺得到他眼中的絕望。
親手送自己往絕望上走也不難,只是需要狠得下心摘了心腸。
顧柏然的車就停在醫院的停車場,但是有很長一段樓梯需要走,露天的階梯沒有走輪椅的地方。顧柏然看了看樓梯的陡峭,又看了看江雪,握着她的手道:“能走嗎?我撐着你。”
江雪知他心中難過至極,然而竟也無暇顧及,只覺得胸中有一大團的苦熬不住即將噴涌而出,點頭道:“我沒事,辛苦你了。珥”
顧柏然也好似並不在意她的客氣,兩人真像是演着一幕話劇一般,在別人看來都是荒誕劇,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實只是都市裡每天都在重複的生活劇。
拿放棄去妥協,很愛很愛才會這樣決絕。
下一刻顧柏然一把從輪椅上拉起江雪,她坐得久了有些失去平衡,受傷的腿站立不穩的情況下狠狠踢到了地面。顧柏然面無表情地看着,江雪雖然疼得大汗淋漓,竟也一聲不吭爺。
他半拖半扶着她下到了停車場的時候,她骨折的傷腿已經在地面摩擦了幾十次,強迫着力的腳趾溼乎乎的,大約磨出來的血已經和襪子連在了一起。
兩人上車之後,顧柏然把車開得風馳電掣,將路人的白眼和議論拋在身後。
稻本靖一的住處並不難找到,江雪到了樓下才發現原來自己對這裡並沒有應該的那樣熟悉,顧柏然一言不發地跳下車,看了眼江雪的腿,低聲問道:“幾樓?”
江雪見他神情專注,竟全然看不出絲毫難過,可是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他是難過到了極點纔會看起來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多年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本來想陪他,就這麼陪着,就算所有人都說她很傻。
可是。
稻本真是狠,不愧是他的對手,他走了,讓她的心從此也不能安生,沒有辦法再去陪伴另一個人。
顧柏然把江雪留在車裡自行上樓,下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很冷靜地回到車上對江雪道:“屋裡沒人,我問了鄰居,他已經走了幾天了,搬東西動靜大,住在旁邊的人都知道的。”
再問一句去哪裡了難免多餘。
江雪忽又想到:“去一個地方,也許她知道點什麼。”
顧柏然笑笑道:“Cocoa那裡嗎?”
Cocoa在那次風波之後對稻本靖一心悅誠服,算是他的心腹,。上次引來媒體的不就是她嗎?她如此忠心護主,想來多少知道些稻本的去向。
只是沒想到顧柏然也能想到她,沒等江雪回答,他突然道:“其實上次媒體曝光的事,不關Cocoa的事。”
江雪先是一愣,繼而控制不住地笑了,“那就是你了?”很無禮也很放肆,但還是說出來了。
顧柏然沒有否認,直視着前方發動車子。Cocoa的家住得不遠,也是一片高尚小區。顧柏然強行拉着江雪去敲門,開門的是Cocoa家的阿姨,見來人氣勢洶洶正要問,又見江雪的腳上血跡斑斑不由得驚叫起來。
Cocoa聞聲而來,見是他們兩人臉色一變,近乎冷笑道:“我當是誰,你們來做什麼?”
“稻本去了哪裡?”江雪不計較她的態度,顧柏然也只沉默地站在一旁,旁觀。
Cocoa聽了越發嘴角一抽道:“他去了哪裡你都不知道反而來問旁的人,這可奇了。”
“你知道?”
江雪撐着想要走近一點,誰料Cocoa立刻往後一退要關上門。江雪一把抓住阿姨,驚得人家大叫一聲,忙不迭地推她,口中嚷道:“做什麼呢做什麼呢?”
江雪的腿根本就撐不住,哪裡經得起她這樣的推,但饒是這樣仍然不放手,Cocoa嫌惡地看着她,但終究示意阿姨扶住她,漠然道:“江雪,你說說你矯情嗎?非要兩個男人都爲你要死要活你才高興?稻本走了不是好事?他有什麼義務要被你一再傷害?”
她想必是憤恨到了極點,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連帶着顧柏然也沒放過,要知道他還算是她的上司。
“你先告訴我他去了哪裡!”江雪態度強硬,饒是腿上有傷,手上不自覺用的力把阿姨掐得直叫喚,“啊喲,胳膊肘都斷了!”
Cocoa也視若無睹道:“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是啊,她不是他的前女友嗎?難道她不知道的事,來問一個同事人家就該知道麼?
“你知道!”她就是有這種執念,深刻地感覺得到稻本靖一臨走的時候一定會交待給某個人,這個人,就是Cocoa,她明白他的。“你討厭我說明你難過,你難過就能體會我有多難過!你告訴我就當是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你要死麼?”Cocoa不爲所動,怒極反笑地指着一直沉默地顧柏然道:“那他算什麼?”
江雪不敢回頭,不是顧柏然算什麼,而是有什麼橫亙在他們之間。
沒有辦法回答,只是腿上創處的鮮血一點點滲入視線,Cocoa目光僵在上面一刻,最後神色頹然道:“進來吧。”
江雪搖搖頭,“不必了,你長話短說。”
她從來就沒有放棄過驕傲,即使到了這種境地。
這倒叫Cocoa一時愣住了,半晌才道:“我真是不明白稻本了,你這樣一個人,也值得他喜歡和付出?他在中國的事業好好的,是你叫他待不下去的!除了這個,你還幫過他什麼?”
她沒有辦法反駁,沒有冤枉她。
“他的時候……問我能不能陪他喝一杯,我還算是他能信任的人,他一向是那麼冷靜自持的人,那天喝了那麼多,說得那麼悲傷,卻一點眼淚也沒掉!他是有多難過纔會失控?”說着聲音突然一哽道:“你們兩個的事被媒體曝光的時候,他第一個來質問我是不是我做的,他都沒有想過自己!江雪,你憑什麼這麼傷害他?”說到這裡,幾乎悲憤不已。
從前總以爲工於心計如Cocoa,稻本不過是她向上爬的一把梯子,誰知竟也是稻本靖一的知己。即使是他的知己,在她有危險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去懷疑和質問。所以Cocoa說的沒錯,指責得合情合理。這並非說稻本就堪配多麼好的人,而是他至少配得上一個全心全意對他的人。
“你想知道他去了哪裡?”Cocoa平靜了一陣情緒問道。
江雪默默地點頭。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大概誰都沒有說,他不是那麼矯情的人,走了還想要別人找到他。”
她此言一出,江雪的心往深海里一沉。好在Cocoa接着道:“不過他已經走了幾天了,不管去了哪裡你肯定是找不到的,你就算了吧,你也放過你自己。”
雖然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聽到Cocoa這樣篤定地說出來,只覺得渾身一軟,傷腿立刻支撐不住,顧柏然在身後扶了她一把低聲道:“雪雪,清醒點!”
不過Cocoa轉身從屋中取出一個U盤遞給江雪道:“這是他讓我自行處理的,我沒有看,猜是不想帶走也不捨得丟掉的東西,還是給你吧。”
江雪迷茫地接過來,胸腔中只覺得跳得難受,他就這麼走了?他們的最後一面還是那麼地不愉快,傷他那麼深,難道他連讓她彌補的幾乎都不給麼?
這殘忍的人!
顧柏然冷靜地對Cocoa道:“借用下你的電腦。”
Cocoa聞言也花了數十秒的時間打量他,目光中並無畏懼和諂媚,而是陌生和想要了解的審視,半晌才安靜地進屋拿來一個小筆記本,從江雪手中取回U盤插好,塞回給她道:“你自己看吧。”說着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打開的U盤裡,全是一張張素描的照片,在場的全是圈內人,一眼便能看出即使寥寥幾筆,畫的人當時有多麼的用心。有江雪睡着時候的樣子,有她工作時神色認真的樣子,有她一個人愁眉不展的樣子,有她笑眉彎彎眼睛像一道月牙的樣子……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畫的,什麼時候掃描成圖片保存了起來。
好像他們在一起不多的,沒有其他人見證的過往,因此而真實起來。
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腦海裡莫名地就想起這首歌的旋律,那還是最初跟稻本在一起的時候,偶然在街頭聽到王菲的聲音,心頭猛地一顫,總覺得和這首歌有什麼關聯。
原來,是預測到了結局。
離開Cocoa的家後,江雪堅持一個人往前走,顧柏然沉默着開着車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她的傷腿再也無法動彈而靠在街邊的藤椅上。
“上車,先回醫院再說。”
“我自己回。”她的表情是微笑而和悅的,似乎從記事開始就沒有這樣的神情,不帶一點憂傷。
“江雪……”她雖然說過很多放棄的話,但是唯獨這一次讓他絕望,渾身發冷,好像真的一線希望也沒有。
江雪安靜地看着他,她知道她要說什麼他全明白,這個世界上他們沒有人比他們還要默契,但是大千世界,這不足以相濡以沫和天長地久。“顧師兄,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
“你也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們在一起分分合合那麼多艱難都過來了,到底分不開的!稻本走了不正好成全我們嗎?”他的聲音顫得厲害,好像體力透支到了極限。
“柏然。”她不再叫他顧師兄,他可以是許多人的顧師兄,但是隻是她一個人的柏然,“我愛你。”她猝不及防地說出這句話,在兩人的記憶中,這應該是第一次,他們都是冷靜自持的人,不願表達。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但是隻能就此作別,稻本靖一這一走,我沒有辦法像什麼都發生一樣地和你在一起——”
“你對他只是感激!”顧柏然打斷道
他也許說的沒錯。
可是,如果不是自己和顧柏然之間不夠信任而疏離了那麼久,如果不是稻本靖一正好出現,如果不是自己心灰意冷而和他在一起,如果沒有這樣多的如果,稻本就只是一個很嚴苛的上司。現在,誰也無法回到從前,顧柏然和江雪之間總是站着一個人。
稻本,你果真是個殘酷的人,這樣我會一輩子忘不了的,比你在我身邊更加真切。
“別再堅持了,柏然,會有人愛你的,不是映涵也會是別人,你何必爲我這個人而糾結呢?”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彷彿過往的無數光影片段,季節更迭在腦海中交疊,從一開始對這段感情想的就是隻在乎曾經擁有,即使後來又在心中祈禱過千萬次可以天長地久,那一早定下的基調老天知道,忘不了。
“江雪,你這麼對我公平嗎?我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你以爲我是什麼?”
江雪一向看書不多,但是從前在哪裡看過的這句話觸目驚心,現在想來竟然脫口而出:“也許你說你可以等我,等我釋懷。這個世界上有多少要等的人和事,等我收拾好心情,等我忘掉那個人,等我畢業,等我賺到錢,等我離婚,等我做好準備……可是又有多少人最終等不下去而相怨相忘?我情願我們現在分開,至少還是相愛的。”
“既然是相愛的,爲什麼不在一起?”他問的也很好,每一個看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不能明白有什麼不能超越,但是身在其中的顧柏然和江雪其中都明白。
所以江雪沒有回答,最後朝他一笑,艱難而堅決地轉身離去,他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人海。
說不清楚心中的感覺,也說不出清楚自己的意思。只是,至少這一刻,覺得自己是對的。有些愛情,就存在於心裡,因爲我深愛,所以怕失去,只能在最燦爛的時候離開,帶走你愛我,我也愛你的回憶。
回憶有你,一生足矣。沒有那樣多的相濡以沫,但是務必曾經愛過,就沒有辜負這溫柔的流年。
潁川之言:結局過了很久才放上來,一是因爲來上海後太忙,很少上網,二是與出版稿有衝突,但是心中日日想着大家,不放上來始終不安。
這個結局爲與出版稿不同,做了很大調整,希望大家還是能從其中找到自己曾經經歷過的東西。如果不喜歡,相信出版稿的結局能讓大家滿意。
不管怎樣,從去年5月到現在,因爲有大家,生命因此而不同,也不能想象如果沒有,沒有這兩個文,沒有你們的存在,我將會多麼暗淡。
我還想在寫下去,如果這裡還有平臺的話。如果實在不得已要去別的地方,也希望大家一直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