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寶儀的脣角輕輕牽動了一下,不痛不癢的回答。半遮半掩的門窗還是能看透過一道光,寶儀就做在光束的中間,雙眼微微的閉合着,慵懶卻不失華貴。
我聞言稍稍一怔,凝視了這樣的寶儀許久許久方纔離去。是的,凝煙死了,死在寶儀冊封爲後的那一天,被新任的皇后親自下令賜死。寶儀還記得,而我卻忘了,忘得乾淨。
就在我即將踏出鳳棲閣的最後一道門檻時,身後突然傳來寶儀一聲呼喚。
“姐。”
我轉身笑問:“有事。”許久沒有聽到這樣柔和的呼喚了,儘管今夜的寶儀一直稱呼着姐姐,但言語間總有說不出的冰冷和刻意的疏遠。
稍稍坐直了的身子又緩緩的滑落下去,懶聲道:“沒什麼,吟秋,替我送一下姐姐。”
“誒。”吟秋從內堂邁着輕快地步子出了來,清脆的迴應道:“娘娘,浴池的水我都放好了,娘娘可以進去洗浴了。”轉身,又向着屏障內有條有理的吩咐道:“夢梅,把娘娘的絲織羅衫備好,今晚由你來侍候娘娘,我出去一趟。”
回過頭來,對着我笑吟吟道:“請吧,秦大人。”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吟秋趕緊跟上,步履時快時慢,始終在離我的一步之外。穿過一片竹林時,我刻意放慢了腳步。吟秋會意,上前來與我並肩而行。
“這一年來,寶儀的事怎麼樣了。”我稍稍側轉過頭,用輕得只有我二人能夠聽清的話語詢問道。
“回稟師姐,奴婢按照師姐的吩咐,每日在皇后娘娘的日食之中加入胡蘿蔔,從不曾落下。”吟秋自豪的回答道,調皮的眨了眨眼,“可是師姐爲何要讓皇后娘娘無法有喜呢?既然師姐如此疼愛皇后娘娘,如果她有了身孕的話,面對後宮諸妃的刁難,不是更加有利嗎。”吟秋嘟着嘴咕噥,每日見着茗良人對着寶儀冷嘲熱諷,實在有些於心不忍。若不是自己每日在湯菜中加入的那些東西,皇后的肚子又怎會一直不見動靜。
“不讓她有喜也是爲了她好,你以爲這皇宮容得下一個罪臣之後懷上龍裔嗎。”我輕聲嘆道,寶儀的第一個孩子失去得實在過於蹊蹺,但絕不會是白璃所爲。
“那倒也是。”吟秋摸了摸頭恍然大悟,轉眼又是一臉崇拜的望着我:“說真的,師姐你實在是太厲害了,你是怎麼知道皇后娘娘會將凝煙處死,而早一步將我安插在她的身邊,讓她對我完全沒有牴觸。”
“寶儀的性格我太瞭解了,她聰慧過人,只是不願顯露罷了。在她失去腹中的胎兒之後,一心誤以爲一切都是我的計劃,必定是對我恨之入骨,我留給她的人,又豈會在用。”
“可是凝煙姑姑死得也太不值了些。”吟秋低下頭,爲凝煙的死抱不平,我知道她是在埋怨我既然知道凝煙在劫難逃,卻袖手旁觀。
我看着她低着下頭,氣鼓鼓的踢着腳下枯死的竹筍出氣,不禁又好笑又好氣道:“你怎麼就肯定凝煙死了。”
“皇后娘娘親口賜死的啊,當時我就在旁邊,本來想要替她求情的,誰知道皇后娘娘那天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還狠狠的罰了我二十大板,打得我屁股都開花了。”一邊說還一邊揉着她的屁股,好像隔了一年了,現在還在疼似的。
“不,她沒事。”我十分肯定道。
“你怎麼知道。”
“憑我對我妹妹的瞭解啊,她是不可能殺了
凝煙的。”
“那凝煙現在在哪裡。”
“天大地大,我怎麼知道寶儀把她藏到哪裡去了。”我沒好氣的斜了吟秋一眼。轉過話題又問道:“死老頭最近怎麼樣?還沒死吧。”
“沒呢,活得好好的,吃得好睡得香,跟頭豬似的。”說道歐陽老頭,只聽見吟秋的牙齒間都在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只有這一刻,吟秋跟我是同仇敵愾的。誰叫那死老頭用對付的方法去對付吟秋,自然招得吟秋的一陣臭罵。“你不知道,你帶去的那個丫頭,叫什麼寒煙的,把那個死老頭子當親爹一般供着,任憑我怎麼勸導,就是不肯跟着我從良。有好幾次還被臭老頭給逮住了,給人家吃了好幾天的禁菸散。”說道傷心處,還不忘擠出兩滴淚來。
“你少在這裡給我裝了,你騙得了別人,還騙不了我!肯定是你做了什麼更加讓老頭子抓狂的事來,老頭子才那樣對你的。”我鄙視的看了她兩眼,十分的不屑,我的這個小師妹是在我和師兄離開後,據傳說是老頭子耐不住淒涼,便出去順手牽了一個小乞丐,結果就成了我的小師妹。老頭子當時把她推薦給我時,原話是這樣說的,你這個小師妹啊,可是我的一大寶貝哦,她簡直是個武學奇才,我敢打賭,就算是你和你師兄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只要有她在,保管你吃不了外人的虧。還有,我永遠忘不了老頭子離開時,那雙格外珍重的眼神。後來我才知道,有她在我卻是吃不了外人的虧,因爲光有她,我就再也沒有可以虧出去的東西了。
“師姐明鑑,我良心可是好着呢,不過就是順手在老頭子那裡拿來了一些武功秘籍看而已,誰知道他哪根經搭錯了,發那麼大的火。”水汪汪的眼睛別提有多招人憐惜了,不瞭解的她的人絕對會認爲這就是的善良的小白兔,只有我們這種深受其害的人才知道她是有多麼的魔鬼。
“順手?一些?你覺得我會信嗎?你當年在我那裡順手牽的一些珍寶可是不計其數啊。”
“這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小師妹豪邁的將手一揮,大大咧咧道。
“不一樣?你倒是說說那裡不一樣了。”
“在你那裡拿的是珍寶,在他那裡拿的是武功秘籍。你是師姐,他是師傅啊,師傅教徒弟武功理所當然啊,不是嗎。”
“可是你能告訴我,你最後是怎麼處理的那些被你順來的秘籍嗎。”我實在不相信老頭子會是這麼小氣的人,便試着問一問那些被順來的東西的下場。
“當然燒了啊,好東西要是落着外人手上就不好了。”她說的輕鬆,我卻險些沒被一口水給嗆死。
“什麼!你把它們燒了?那可是老頭子一輩子的心血。”
“我又不是不能把它給背出來,你急什麼急,怎麼跟那老頭子一副德行,我告訴你,就因爲老頭子揚言要揍我,所以,我到現在都沒有給他謄抄他的心血。”趾高氣揚的樣子,看來老頭子是真的遇到對手了。
突然,吟秋眸間的神色漸漸的陰沉了下去。輕聲斥道:“有人。”一陣風吹來,四周只能聽見竹葉相互碰撞的沙沙聲,期間夾雜着少許微不可聞的異樣呼吸。吟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要看着就要蓄勢而出。
我趕緊將她的後給按了下去,示意她不要聲張。一如常時的笑道:“送過了這片竹林你就自行回去吧,不過,經過這片竹林的時候可得小心點,不知道這麼幽暗的地方,裡面藏着多少魑魅魍
魎呢。”故意放大的聲音,在有靜的竹林中,顯得異常的突兀。
“知道了,謝大人關心,吟秋會小心的。再說了,吟秋還有皇后娘娘的福氣庇廕着呢,一般的鬼魅妖邪哪裡敢近身?若是有人膽敢對我不利,我相信娘娘一定不會放過她的。”吟秋會意,也學着我的樣子,將嗓子放開了說話。
一路上說說笑笑,吟秋將我送離了竹林,出得竹林處,凝碧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我打發了吟秋丫頭回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吟秋再次進入竹林時,聽聞一些響動,卻終歸於平靜。
沉寂的夜色下只有幾聲風吟可以帶動着竹影飛舞,在月光下投射出斑駁交織的黑影,分辨不出是人還是物。
此時,有兩個提着宮燈的巡視的人從這裡經過,平日裡要遵守各種各樣不合理的宮規,難得到了這杳無人跡處,便放開了心性打鬧起來。女子自從踏入天闕這道古老沉重的宮牆之時,便註定了是皇帝的女人,即便沒有享受到位分帶來的榮耀和九五之尊的垂幸,但依舊改變不了這殘忍的事實。後宮裡難得有真正的男子出入,所以,這些被冷落的宮娥們與太監結爲對食的情況實是常見。很快,身着青衣太監服的人便將年輕嬌美的小宮娥推到在地,伴着嬌媚的笑聲,手忙腳亂的解着自己的褲腰帶。正要顛鸞倒鳳之時,小太監忽地一怔,帶着不安的眼神像四周望了望。
“怎麼了。”小宮娥有些不滿的嘟囔道,責怪小太監突然的中斷,打斷了自己的好興致。“幹什麼一驚一乍的。”
“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小太監道是沒在意女人對自己的不滿,反而有些惶恐不安道:“我剛剛看到有一個黑影從哪邊過去。”太監指着竹林邊處,靠着牆角的位置。
“什麼黑影。”女人順着太監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啐了一口水,怒罵道:“真是個慫貨,那裡那麼多竹子,當然會有黑影啊。”
“不是,我看得真切真的是個人影,你說,我們是不是被發現了,我們會不會被殺頭啊。”小太監大概是第一次與人結成對食,難免有些心慌膽小。
看着小太監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女人也不禁信了半分,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若是真有人看見了,去稟報了皇后娘娘,可是真的會被殺頭的。“你……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快!快去。”女人催促道。
“我不敢,要去咱倆一起。”小太監攪弄着手裡的錦帕,委屈道。
“你。”小宮娥面對這個沒膽兒不算男人的男人,實在是憋了一肚子火。可也無奈,只得陪着他一塊兒去。
“哪有什麼人啦。”兩人越過牆角,向拐角處的另一邊望去,泛着陰冷的白光的空寂的宮路上,只有兩旁隨風飄搖的宮牆柳。小宮娥轉過頭來罵道:“你要是看上了芙蓉那個小狐狸精就直說,別這麼折騰老孃。”說完,將手裡小太監當日送的鴛鴦交頸的錦帕,使勁兒的扔在面前人的臉上,紅着雙眼跑開了去。
“誒……我真的沒騙你嘛。”被打落的錦帕被一陣夜風吹得老遠,小太監一路的追一邊咕噥道:“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看見的啊。”終於撿到了飄落的錦帕,起身的瞬間,餘光有瞥到牆角一個黑影飄落。小太監猛地轉過頭去,又是空無一人,“真是活見鬼了。”咬了咬牙,打了個冷顫,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他離去的瞬間,柳樹稍上一抹黑色婀娜嬌姿翩然而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