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元年,秋,元祖皇帝親征,將衆二百萬,自乾武門始。時帝后稱病,不能送迎。
這是是年秋天的最後一個月,瑾哥哥離開了天闕,也離開了我。其實那天我是有去乾武門的,不過我棲身在城樓上的一處轉角內,我再一次看到了瑾哥哥爲我披上黃金戰甲,清清楚楚的。他也回頭眺望過,只是人類的視線總是會被一些憑空出現的某些死物所遮擋,瑾哥哥也不例外,一牆之隔,將我們鎖在心房的兩端。最終,也只有以我看見他失落哀絕的眼神而結束這一場不被期望的送行。
居庸關,形似盆狀,層層山巒包裹其間。頗有幾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九月十日。
“啓稟將軍,有探子來報,前方有大隊人馬臨近居庸關。”
帥營內,寒魄高居主位,弄遙居左。寒魄揮了揮手,示意讓前來報告軍情的將士退下。瞧着弄遙的臉,面帶譏誚道:“弄將軍,你對此事有何看法?這居庸關攻還是不攻?”
“攻!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怎麼能就此放棄?”面對對方的輕蔑語氣,弄遙不以爲意,斜靠在扶手上,一手支撐着下巴,手指敲打着木椅甚是悠閒道。
啪!寒魄怒極,一巴掌猛地拍在桌面上,簡陋的木桌發出巨大的哀嚎。“他媽的,你說得倒是輕巧,這居庸關可是易守難攻,與我南越的西嶺相差無幾,豈是你說能拿下就能拿下的?”彪形的大漢子說起話來聲音也如同雷鳴般,震得這簡易的的布制帳營也顫了幾顫。吼完這一句,寒魄卻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低聲道:“更何況……”
“更何況這次要面對的是戰神李瑾。”弄遙沒有給寒魄留下說完整句話的餘地,斜睨了對方一眼,嘲諷道:“怎麼?知道是李瑾,大帥害怕了?”
“你媽的才害怕了,老子從生下來就沒怕過誰!”寒魄嘴上這樣說着,心裡面卻在想:除了一個人。
“是這樣嗎?那大帥爲何不願繼續前進?”見魚已經慢慢上鉤,弄遙上揚起嘴脣一步一步善誘。
“老子是不怕死,但是老子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家兄弟去白白送死!”寒魄的眼珠已經浸出一絲一絲的血痕,“若是老子明知道前面是他媽的懸崖,還帶着兄弟往下跳,就算老子有幸能活下來,老子也沒臉回去見父老鄉親。”
“那你半途而廢就有臉了!”弄遙打斷寒魄的話,繼續逼問道:“你們這次出征得目的是什麼?已經死去的弟兄又是爲了什麼而死?你們的主上的你們的期許又是什麼?這些,你都忘了個乾淨!婦人之仁!”弄遙咬着牙狠狠地罵完,寒魄卻怔在了原地。
就這樣,因爲寒魄的舉棋不定,兩軍默默的對峙了三天。但戰事本就是無可避免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第三天的晚上有了爆發的契機。
南越軍隊在弄遙的鼓動下,三天的時間裡,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戰具,就等着寒魄的一聲令下。
值得慶幸的是,寒魄最終也沒有辜負所有人對他許下的期許。南越的主帥營中,傳出這樣的一句號令“全軍將士聽令,明日午時,即可攻城!”
而與南越遙遙鼎立的另一方戰營,也在緊張的備戰中。
“瑾帥,寒魄準備明日午時攻城,我軍該當如何?”仔細看去,跪在地上的人居然是被傳莫名消失的常勝將軍,趙嚴!趙嚴面對身披黃金甲的李瑾,稱呼爲瑾帥,而全然忘卻了眼前這個人早已稱帝。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心中想起曾經一起在沙場上馳騁風雲的日子,趙嚴頓覺胸中熱血沸騰。
李瑾背對着趙嚴,低着頭不知道再擺弄着什麼東西,對下屬的話充耳未聞。“這支玉笛我有多久未再碰過它了?是一年還是半載?”李瑾自顧自的搖搖頭,想不起來,大概過了許久了吧。
“才數月而已。”李瑾自言自語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與他只有數步之遙的趙嚴還是聽得清的。
“才幾個月?難怪這支笛摸上去還是那麼寒冷刺骨,一點塵埃也不沾惹。”李瑾恍然,釋懷的笑笑。
天下人誰都知道,戰神李瑾雖稱霸沙場,但所依靠的兵器既不是什麼方天畫戟也不是大刀利斧。而是他現在手上的這一支小小玉笛。每當他將出戰之前,他總會在戰前吹上一曲,其聲哀婉欲絕,可泣孤舟之嫠婦。聞者皆會悲從心起,時常不戰而屈人之兵。
其笛爲器,中間鏤空盛兵。一旦玉笛化劍,周百里之內,難見活物。
趙嚴聞此,大喜過望,激動不已接過話頭道:“自古萬物皆有靈性,也許這支玉笛也一直在希望它的主人能夠重新掌控它,所以纔會一直保持着自身的光華。”
“也許吧……”李瑾幽幽一嘆,轉過身來。“龍戰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現在已經到了冒頓邊境。”趙嚴自豪回答。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瑾帥,既知自身兵力不足,難以與南越軍隊正面相抗衡,便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高招,這次南越就算不死也得重傷!想到這裡,復又擡起頭,眼睛裡閃爍着耀眼的光輝,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迎戰!”
“迎戰?”趙嚴徵住了,驚呼起來:“可是我們現在這裡剩下的大多是些殘兵弱將,怎麼能與南越的百萬大軍相抗衡?”李
瑾從乾武門出發之時,確實是也帶了百萬大軍,但在路上就已經兵分兩路,其中的大批精銳早已讓龍戰帶走。爲了掩人耳目,李瑾不得不下令架起多出數倍的鍋爐來掩人耳目,以達到軍隊數量衆多,糧草充足的假象。
“你覺得我們現在禁閉城門,就一定能守得住嗎?”李瑾毫不在意的笑着反問。
“糧草已然不多,即便他們攻不進來,我們也會被活活的困死在城中。”趙嚴耷拉着腦袋低聲迴應。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因爲我們已經沒有了退路,所以我們只能向前!打開城門,準備迎接那些野心勃勃的客人們。”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將軍,我們帶去的十萬人馬已經摺損三成,是否還要繼續向前?”作爲先鋒隊裡的情報員拖着一身的傷,跌跌撞撞的逃回帥營中,帶着嗜人的恨意稟報着前方的軍情。“是先鋒官不聽副將的諫言,硬是要帶着兄弟們走那條荒無人煙的小道,纔會遭遇埋伏。”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大帥越來越陰沉的面色,不禁又往上添了一把火。
“該死的孟朝人!”寒魄一拳用力的砸在鋪上一張羊皮地圖的桌面上,四個手指的關節都被砸的通紅,當事人卻渾然不覺得吃痛。
“大帥,我們要不要回撤?”情報官試探着詢問。
寒魄雖然憤怒不已,卻沒有急着回答,手上的疼痛似乎使他的大腦變得清晰了起來。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怒火,低頭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服從命令,繼續前進!”
“這……”情報官的眼裡寫滿震驚,想要在說些什麼,但當看見寒魄那雙堅決的眼神,又只得將即將出口的話又吞嚥了下去。
時間砸一點一點的流淌,行軍的步伐也在疲憊和恐懼中前進。南越的軍隊一路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襲擊,對方像是料準了他們會走這條路一般,幾乎將世界上所有能用於埋伏的招數統統都用到了這條只有短短几裡的小路上。石流、弓弩、路坑等等層出不窮,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一刻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每個人都要耳聽八方,眼觀四路。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也會讓他們草木皆兵。終於,在他們折損了半數以上的人馬之時,如約到達了居庸關前。可是軍隊的情形並不樂觀,當衆人察覺巨大的危險期已經度過之時,所有人都像被抽乾了精力的死屍癱軟了下去。
“將軍,您看這……”隨行的副將將目光放在疲軟的衆人身上,面有難色的開口。
弄遙不耐的揚了揚手,止住對方的話頭,“讓他們先歇一歇,等後方大軍到了再做攻城之計吧。”縱使心中十分不甘,但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該死的李瑾,果然智謀過人,可是你以爲僅憑這點雕蟲小技就可以贏過我?不過多給你爭取一點苟延饞喘的時間罷了。想到被赫連天扣押下做爲人質的韓冬等人,弄遙用力的握緊了拳頭,咬牙道:“這一戰,我必須贏!”
九月十三日傍晚,殘陽如血般浸潤了這片古戰場,除了寒鴉亂飛,雜草叢生,方圓百里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生命,彷彿這是一片被創世神遺棄了的廢土。
而在這片卻反生命的土地上,今日卻憑空多出許多移動的物體來,伴隨着寒衣鐵皮的敲擊聲,細看下才發覺原來這是由數十萬人馬組成的軍隊,他們步伐整齊一致,每一步都會想起節奏的韻律,但臉上卻寫滿了飽經風塵後的疲憊不堪。終於,在離古城樓的不遠處,兩軍匯合成一股鐵衣潮,撕喊着奔向城樓,殺聲響徹蒼穹。
白衣男子披上戰甲,登上城樓,冷冷的注視着下方的兵潮。“看來都到齊了。”
“敵方人馬現有七十三萬,而我方僅有五萬。現在該當如何,請瑾帥示下。”趙嚴也緊隨其後來到城樓上觀戰,聽着下方人不堪入耳的罵聲,叫戰聲,眉頭緊緊地擰作一團。
“看來雙方的數量相差甚大啊。”李瑾有些感嘆,卻看不出絲毫焦慮之色。
“不止數量差距大,質量差距也挺大的。”趙嚴小心的提醒道。我們這邊全身下些老弱病殘,開城門?開什麼玩笑,那不是去送死嗎?
“算了,讓他們叫喚吧,等他們喊累了,再把消息給放出去。”李瑾不緊不慢的下着命令,臉上始終掛着不良的笑容,折身返回帥營。
“是!”趙嚴掩不住笑意高聲迴應道,待目送着李瑾走遠後,轉身向下俯視螻蟻般,冷笑道:“吠吧,盡情的吠,老子待會兒再出來收拾你。”
而城樓下。
“將軍,這李瑾在搞什麼鬼,怎麼露了下臉就有不見了,連趙嚴那小子也跟着玩兒消失,難道他們準備躲起來當縮頭烏龜?”副將滿臉疑惑的望向弄遙,希望能從這位昔日對手的身上找出答案,可很明顯,弄遙的表情告訴他,他失望了!
“將軍!”正當衆人還爲李瑾的舉動感動萬分不解之時,一匹快馬衝進人羣,一路橫衝直撞到了寒魄的戰車前。弄遙循聲望去,才見那人渾身浴血,已經看不清面目。
“將軍,帝都遭襲,速……”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一支不明來路的利劍刺穿了來人的喉嚨,那人當場暴斃!
“糟了,中計了!”寒魄猛地一拍大腿,策轉馬頭向着來時的路狂奔而去,“三軍聽令,速援帝都!”
“大帥!寒魄……”
任憑弄遙在其身後怎樣疾呼,奔走的頭卻頭也不回。無奈,弄遙只得帶着無盡的恨意回望了那座屹立的舊城樓,用力揮動繮繩,跟隨大軍而去。
“瑾帥,接下來怎麼做?”城樓上,兩人屹立,俯視着下方逃散的人羣,在說着些什麼,陰冷的夜風將他們的聲音吹散到了很遠的地方。
居庸關之圍解除。
是日晚,常勝將軍趙嚴親自帶着小隊人馬緊隨南越大軍身後。
九月二十三日,南越大軍抵達帝都。南越國主赫連天親自召見元帥寒魄、先鋒弄遙,深夜徹談,期間燭光劍影,觥籌之聲不絕於耳。
同時,居庸關城樓外,兩名紅衣女子造訪,自稱小鈺、靜好。瑾帥聞名,立即將城門大開,將其二人迎至帥營內。至夜將天明,方纔離去,但面容不善。
九月二十五日,趙嚴與龍戰匯合。
“趙嚴!你敢違抗軍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將營內,龍戰怒聲呵斥趙嚴。
“違抗軍令的是你!”趙嚴冷笑着反駁道:“我纔是三軍之帥,瑾帥將帥印交由於我,你就該聽命於我,而不是死守着昔日的命令。”
“你!”龍戰氣急,拂袖解馬出營。
“想告密。哼!晚了!”趙嚴的臉上浮出一抹殘忍的笑容。低首,解下腰上繫着的黑金虎符,貪婪的而又小心地輕撫其身。“瑾帥啊瑾帥,識時務者爲俊傑,你可不能怪我。”
“將軍,龍戰上將他……”身後的一名將士近前來,斜睨了一眼策馬遠去的龍戰,殘忍的笑問道。
“他不是早就投湖自盡了嗎?哈哈哈……”仰天得意的笑。
“是。”將士會意領命。當他擡起頭時,纔看清,白雍。
九月二十六日,夜,孟王朝軍隊突然改變原定計劃,採取迂迴之術偷襲南越。路至南林,突遇奇花異卉,百萬餘人神智失常,全軍覆沒!
九月二十七日,南越公主赫連鈺將三十萬衆,奇襲居庸關。居庸關破,戰神李瑾下落不明。
九月二十八日,孟王朝舊主復現,領十萬雄獅大敗南越大軍,將赫連軍隊驅逐出居庸關外。自此,南越與孟王朝元氣大傷,雙方議和,簽下《顧城之盟》,孟王朝重新落入顧玄燁掌中。
天闕,沁心小築內。即便是經歷了霜擊的深秋,即將踏入冰冷的寒冬,小築外的翠竹依舊青翠欲滴。像是麻木了的心,感覺不到絲毫寒冷。
“娘娘,皇上兵敗了。”
“卡擦!”手中的青花瓷杯應聲而落,強壓住快要窒息的悲痛,淡淡開口道:“他人呢?死了嗎?”雙目也失去了神采,直直地看着某一處,又像是不能聚焦。
“下落不明。”沉吟了許久,凝碧才緩緩開口。
又是一陣靜默……
“那顧玄燁準備何時回宮?”沉默了許久,我纔打開另一個話題。
“還不曾。”頓了一頓,又道:“前方傳來新的皇上的聖旨,要娘娘您儘快前往居庸關,完成《顧城之盟》的內容與南越國主完婚。”
“呵呵!”我失聲大笑道:“笑話!他算個什麼東西?”轉眸,淚水卻在帶着笑意的臉上滑落,我含着淚凝眸望向凝碧,“宣萱呢?宣萱怎麼辦?”
“娘娘!”凝碧聞言,咬了咬牙,忽然跪在了我的面前,顫抖着從懷裡掏出兩封錦書,啜泣道:“這是皇上臨行前要我交給你的錦書,他說,若是……若是這一次他回不來了,就讓我把他們交給你。”
我接過她遞上來的東西,其中一封是瑾哥哥些給我的,而另一封卻是宣萱執筆。我平復好心情,快速的將其中一封裁開:歡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證明我可能要用眼的離開你了。請原諒我所做的一切。你一直在追問着我何要違背對你的諾言,我卻未能告訴你。任由你看低我,以爲我權慾薰心,與顧玄燁等人一般無二。
其實,原本我想帶着這個秘密一直走到奈何橋畔,讓三千弱水將它吞噬,可我又不願帶着你對我的恨意陷入輪迴,害怕下一世你不願再與我執手。
我清楚在你的心中一直深愛這的人是他,所以即便隔着血海深仇你還是選擇求我放他一條生路,但是,我更知道只要顧玄燁還活着,你的心結便不能解開,與其讓你在愛恨中掙扎,不如讓我來了結這一切,即便你會恨我,但只要你能開心,我心甘情願。
可是我錯了,赫連天的死並沒有讓你解脫,反而讓你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但是我已經不能再回頭,善良的你若是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樣?我不敢想象,如果在我的身上發泄你的恨意,可以讓你好受一點,我也無怨。
宣萱的死我一直瞞着你,因爲你再也經不住任何打擊。現在你的手中有另一封信,那是宣萱寫給你的,所有關於宣萱的事,都會在裡面解釋清楚。
歡兒,我一直在你的身邊,卻從來沒有機會對你說“我愛你”。這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
歡兒,若有來生,你是否還願意讓我陪你走遍塞北與江南?聽那花落無聲雪墜無痕?
歡兒,很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你的回答了……
第一封錦書到了這裡,戛然而止。而另一封,趁着我僅存的一點意識,又強行被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