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絕頂,漫山荒涼,雖然偶爾有些野禽走獸的身影,但更多的還是寂靜冷清。
東方星河帶葉青全力運使輕功也將近飛了一夜,纔來到了這麼一座高高的荒山上。
一路上東方星河沉默無言,漆黑的眸中如暗夜星辰,他只是看了看葉青,嘴角牽起勉強的笑容。
但是從他痛苦的眼神中,葉青已經明白了許多。
葉青一路跟着東方星河來到了這裡。
整個山頭隨處可見被暴力破壞的痕跡,除了裡面有一座完好的小木屋外,屋子外面有一棵數人合抱的粗大古樹,樹身上遍佈着深淺不一的刀痕。
這是少年生活的地方,恐怕很長的一段時間,少年都是在這裡日以繼夜的練刀中度過的。
只有一心練刀,才能壓下心中的悲傷吧。
葉青從刀痕中感覺到越來越深的恨,他的生活裡已經快要被仇恨所淹沒。
他的仇人是誰呢?
葉青回身,東方星河一來到荒山上就跪在木屋旁的小墳前。
上面立着一塊粗石鑄成的碑,上面只是簡單的寫着“孃親之墓”。
字跡非常稚嫩,暗紅色的字跡像是鮮血寫成,久久地凝望着這個墓碑,葉青的瞳中彷彿出現了往日的幻覺。
…………
年幼的少年後知後覺地一遍遍呼喚着母親,而牀上美麗的女人毫無動靜,臉上並不像一如往日中熟睡的樣子。
她的面容依舊安詳,只是闔上的雙眸似乎再也不會睜開。
少年楞楞地注視着母親的面容,無法理解眼前的事實。
隨着手掌傳來母親僵硬冰涼的手心溫度,那曾經是白皙溫暖的手掌,曾一遍遍的撫過自己的頭頂與臉頰,曾一遍遍的揉過自己因魯莽受傷的傷口。
少年顫抖着雙手捧起母親嬌小僵硬的手掌。
顫抖着拿起貼在臉上,少年的眼眶滿溢淚水,如斷線的玉珠滾滾落下。臉頰上傳來冰涼的觸感讓少年意識到了。
那並不是睡覺,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爲什麼呢!
少年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下,泣不成聲的口中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
那一刻,少年似乎失去了整個世界。
從未有過的巨大悲傷淹沒了他的心。
母親柔和溫暖的話語猶在耳畔。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溫柔的動作、每一個笑容都深深地刻在少年的心裡。
但是此刻,那份記憶像是變成了刀,心裡就像是突然裂開巨大的創口在滴血,那份失去一切的無能爲力讓少年痛恨軟弱無力的自己,也痛恨所有的一切。
…………
“星河,你要好好練功,不準總是淘氣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被山裡野豬撞傷的時候,哭着回家母親對他說過的話。
“星河,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也要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有一天,母親在痛的暈厥過去時,醒轉過來時對他說的話。然後被緊緊抱在母親懷裡的少年沒能繼續問出自己的疑問。
那時候,他還不懂“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星河,待我死後,就將我埋在小屋旁的空地上就好了。”
母親狀似輕鬆的說道,可是那一天她咳了很多血。
她一定是每次在預感到自己要走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說出那些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
少年只是久久的跪在地上,身體似乎失去了知覺,腦海中彷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窗外射進一道朝霞的光,落進死寂的小屋裡。
少年聽到了一些奇特的聲音,那是蚊蟲在飛舞。
少年驀然擡起頭來,靜靜躺在牀上的身影有些熟悉而陌生,十分的蒼白,那是自己從未在母親臉上見過的慘白。
不!
少年的心中再一次傳來強烈的痛楚。
在他的心裡和記憶中,母親是天下最美的人。
但是她的臉上失去了神采。
少年想起了母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會忘記。
母親一定不願讓自己看到她這個模樣,所以才希望自己將她埋葬。
少年廢了很久的功夫才成功站起身來,雙腿失去知覺的渺小無力讓他更爲痛恨自己的弱小。
少年踉蹌着拿起手邊的木板拼命挖出一個墓穴。
指甲在滲出鮮血,整個手掌傳來的劇痛讓少年心中有一絲快意。
痛苦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沒有死。
自己必須完成母親的遺願。
母親的身體意外的輕,也許是因爲她的靈魂已經離開。
少年曾記得母親說過每個人都是有靈魂的,若有一天她的肉體死去,靈魂也會永遠陪伴在他左右。
少年靜靜的將土埋在母親的身體上,望着徹底淹沒在土裡的熟悉身影。少年的目中流下了猩紅的血淚。
少年沾着鮮血在石上一筆一劃的刻下字跡。
現在他的心裡似乎已經停止流血,但是悲傷的無盡海洋將他徹底淹沒在深深的海底,止不住的恨意在無聲醞釀。
…………
葉青伸出手指輕輕撫過碑上用鮮血鑄就的字,不知何時自己卻已經淚流滿面。
葉青彷彿在恍惚間聽見了一個陌生女聲的柔聲低語。
葉青默默地跪在墓碑面前,注視着眼前荒涼的石碑。
東方星河從長久的失神中回過神來,他的臉上只有一片深深的落寞,猶帶着未乾的淚痕,他楞楞地注視着同樣跪在地上的葉青,喃喃地說道:
“爲什麼?”
葉青的臉上第一次不見絲毫笑容,他只是沉默着注視着碑上的字緩緩的說,更像是喃喃自語:
“每個人都會死。”
“是嗎。”東方星河喃喃應道,低聲問:
“如果我死後可以見到母親嗎?”
“可以啊。”葉青柔聲回到:
“可是她現在見到你,一定十分的悲傷。”
葉青微微擡頭望着天空,
“因爲她說過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東方星河聞言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觸動,他痛苦的雙目望着葉青的側臉:
“你怎麼會……?不可能!”
葉青依舊看着天空,不知道爲什麼,他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因爲我有特別的能力,剛纔我在墓前聽到了一些話,是那個溫柔的女聲告訴我的。”
東方星河聞言目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口中喃喃念着:“不可能……”又緊緊抓住葉青的手臂顫聲問道:“她說了什麼?我娘還說了些什麼?你還聽到了什麼?”
葉青轉首望着他,目中一瞬間露出奇異的神情,臉上竟露出熟悉的微笑:
“她說:星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葉青伸出手掌摸了摸東方星河的頭。
就像很多年前,久違的記憶突然浮現在眼前。
名爲東方星河的少年彷彿感受到一剎那間母親真的陪伴在自己身邊。
少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交到了朋友,
第一次向別人說起自己的母親,
東方星河第一次露出了毫無防備的神情,聲淚俱下的少年即便武功超凡,也僅僅是失去母親的普通少年,他哽咽地看着葉青問道:
“你可以看見靈魂?”
葉青略帶歉意地說道:
“我也說不清,但這經歷對我也是第一次。”
東方星河點了點頭:
“謝謝你。”
“星河,叫我葉青就好。”葉青笑着說。
東方星河點了點頭,從前,只有母親這麼叫過他。
…………
葉青一連在荒山上住了幾日,日常與東方星河相互切磋些武藝,略有印證,彼此都對自身武學有了些新的見解。
東方星河的母親原本是魔教的前代聖女,後判教而出。
她判教時身上帶了一本秘籍,東方星河是在埋葬母親之後無意中在後山發現的。
他隱約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身體還算硬朗,勉強還可以自由行走,總是很喜歡在自己睡着時獨自來到後山望着天空發呆,常常就那麼整夜一動不動的望着璀璨的星辰。
東方星河幼小的心裡還無法理解母親的行爲,不過再後來母親身體情況極速惡化之後,就再也無力行走了。
而不久後,母親的身體就到了非常糟糕的程度,她的死對東方星河而言是極爲突然的。
在那之後,東方星河有時候也會獨自一人待在後山——母親曾長久佇立的的地方。
在那塊山石下面發現了埋藏的秘籍和刀。
秘籍上面有出現母親娟秀的字跡,所以東方星河認爲那應該就是母親特意埋藏的東西。
這把刀東方星河記憶裡也從未見母親用過。
一把整體黑色的長刀,除了異常堅韌,東方星河並未感覺到長刀有什麼異常。
這本秘籍也有些古怪,封面被撕去了,而且只有薄薄的十頁,東方星河起初以爲秘籍有什麼疏漏殘缺。
但是他按圖猜字的習練下來,卻獲得了不俗的武功。
他也想過爲什麼母親特意藏起來,卻沒有將這些留給自己。
但是關於母親,他其實一無所知,連母親的真實身份是魔教的前任聖女也是無意中得知的。
有魔教中人認出了他帶的刀。
對方意欲搶奪,反被東方星河所殺。
他對武學一道或許也繼承了緣自母親的天資,才能在短時間學有所成。
但是魔教的勢力非常龐大,也非常危險,東方星河和對方結下了樑子,行走江湖也就有諸多麻煩,遭遇過諸多暗殺,而對方意欲搶奪自己的刀和秘籍,更是令東方星河絕不留情,這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所以他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魔教的血。
可是若想探究母親的過去,勢必非要去魔教不可,以東方星河現今的實力,根本無法接觸到魔教的高層,自身也屢次遇險。
他還需要更強的力量,但是秘籍所學他已經遇到了瓶頸。
“天魔教的人在江湖中是無惡不作的,所以正道人士都稱他們是魔教,正邪勢不兩立……”東方星河望着遠方的雲霧緩緩說道,眉間隱見憂慮。
“安心吧,就算你母親出自魔教,她也判教了啊。你和她生活了那麼久,還不清楚她絕不是個壞人嗎?”葉青坐在他身邊笑着安慰道。
少年雖然未曾說出口,葉青卻也明白他對魔教殊無好感,更擔心自己的母親竟是出自魔教,或許曾做過一些壞事。
這是少年心中對未知的不安罷了。
東方星河聞言也露出笑容,他視線繼續望向遠方籠罩在夕陽下的山峰雲霧,這是後山的一座小峰。
“母親總是在夜裡獨自站在那裡……”東方星河手指着一旁的空地上,“可惜我當時未能理解她的心情。”
葉青順着東方星河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只是普通的一塊空地罷了。
那裡曾經有一個美麗的身影,久久駐立在月光下。
那一定是東方星河永生難忘的畫面之一,也是對母親所剩不多的記憶。
隨着時光日復一日的流逝,關於母親的記憶一定會越來越少,但是剩下的卻會越來越深的烙印在心底,永遠也無法忘記。
“星河,那本秘籍可以借我一觀嗎?”葉青突然出聲問道。
東方星河聞言卻並不覺得冒犯,從懷裡掏出一本古卷薄冊,毫不猶豫地放在葉青面前。
葉青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
冊子確實很薄,觸手有一種絲綢般的質感,封面已經不見了。
一共有十頁,畫着不同的人像,除了一些普通的經脈穴道,還有些玄奧的文字。
字跡非常端正好看,部分頁裡還有額外用娟秀字跡寫的註釋,聽東方星河而言,那想必就是他的母親寫的註釋了。
但是無論原本還是註釋,每個字葉青都能認的,但組合起來卻又看不懂了。
文字非常玄妙深奧。
每個頁裡都附有一份經脈運行圖,這卻是簡明易懂。
可是每幅圖的內氣運行線路卻又不同,有些差異不大,有些卻又是迥然有異。根本無法同時修煉,甚至根本不像是出自同一種功法。
葉青翻了一遍,卻並沒有什麼收穫。
但是東方星河據此修煉出非常高明的武功卻又是真實無虛的,是自己的悟性不夠嗎?還是看的方式不對。
葉青再次翻回第一頁,牢牢注視着圖冊上所繪的人體經脈運行圖,引導內息按照圖冊嘗試着運行一遍。
運行過後,毫無所覺。
既無不適,也無異常。
葉青正逆內息路線均運行一遍,得到的結果差不多。
又繼續換下一圖,一連運使了七頁,在第八幅經脈運行圖嘗試過後,體內終於出現了較爲微弱的反應。
隨着內息運行後,體內並無大的變化,只覺得心情莫名心平氣和下來,因爲此前練習了多遍前面的功法一無所獲,葉青心裡也不由生出挫敗氣餒之情,但是在習練過第八幅圖後,心情竟奇異地再度平和下來。
葉青若有所思,雖然自己的內息並沒有壯大,也沒有什麼異常,但是自己的心情無疑是經過運行功法後有了改變。
葉青又將後面兩幅的運行路線嘗試一遍,卻又沒有收到任何反饋了。
葉青將秘籍歸還給東方星河,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久等了,我私自練習了書上的功法,卻幾乎一無所獲。”
東方星河只是灑脫地笑了笑,接過後收起秘籍:
“沒關係,其實我花了很久也幾乎一無所獲,我能練的只有一幅圖。”說着東方星河微微嘆了一口氣。
葉青聞言腦中卻有些猜測,對東方星河說道:
“其實我也只是從一幅圖中練出了一點效果,只覺得練完心情平和許多。”
東方星河聽後面色卻有些詫異:
“可是我練過之後只覺得……心情很沉重。”
二人面面相覷了一瞬。
“我練的是第八幅。”
“第二幅。”
“原來練的不是同一幅圖!”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繼而均是面露思索。
不同頁的運行路線運行後給人的感覺也不同,而且葉青和東方星河都只對一幅圖有反饋。
但是從東方星河的母親所做的註釋外,她卻沒必要在無法修煉的圖冊上註明篇幅不少的註釋。
那麼東方星河的母親應該是可以同時習練不同頁的功法的。
這是爲何?
東方星河和葉青交換了些自己的想法,卻沒能找出問題的癥結。
最關鍵的是,葉青皺眉苦思良久。
爲何星河的母親要特意將秘籍藏起來,而不傳授給自己的孩子呢?
…………
接下來幾天,葉青試着練習這本無名古卷的那副圖。
目前只發現這幅圖練習下來會讓葉青的心緒平定許多,可以藉此迅速達到較爲適合靜坐修習的狀態中。
對葉青而言,這卻也不能說是毫無收穫,這非常契合自己練內功和冥想,暫時卻沒有體會到更多,不過隱隱感覺可能還有它未知的好處。
葉青給它取名叫《入靜篇》。
值得一提的是,東方星河練的功法卻與自己迥異,他的功法隨着習練時間漸長,已經不下於一個苦練多年的內功高手了。
最奇妙的是,那道運行路線似乎可以讓他對刀法、輕功等自然產生一些明悟。
但是就算他把運行功法的體會和路線告訴葉青,葉青也無法練成,而且是毫無所覺。
反之葉青告訴他也是一樣。
只能說這本無名功法有其獨到的特異之處。
在魔教中也絕不是無名的功法。
東方星河也早就想去魔教一探了,只是奈何自己的實力漸漸進展緩慢,也沒有那麼多的信心。
畢竟,魔教的總部比龍潭虎穴還要危險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