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夜歌行好奇地問起白鹿來歷，葉青微笑着如實回道：
“我和鹿兄也是機緣巧合下成了朋友，是在一片廣闊樹林裡相遇的。”
夜歌行微微頷首，有些羨慕地說：
“原來如此，白鹿神異通靈，世所罕見，青弟竟能偶遇，運氣是真好。”
白鹿聽到有人誇它，得意地半眯起眼睛，還很幼稚地抖耳朵，它如此通靈可愛惹得衆人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鹿兄真是聰明呀。”夜歌行忍不住端起一碗酒湊上前來，試探着遞到白鹿面前，勸誘道，“鹿兄，你可想嚐嚐這美酒？”
葉青等人含笑看着夜歌行向白鹿勸酒。
只見白鹿伸出舌頭舔了舔酒水，接着探首張開大口咬住碗沿，一仰頭，咕咚一聲將一碗酒瞬間喝乾了。
望着白鹿彷彿意猶未盡地伸舌頭舔舐碗沿，葉青和夜歌行都未有預料，一時看呆了。
片刻後，葉青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笑着道：
“看來鹿兄很中意夜師兄家的酒呢，它如此好酒，看來這幾日跟着我卻是委屈它啦。”
夜歌行亦是眉眼帶笑，把白鹿誘到他身邊臥下，一人一鹿，你一杯我一碗的自顧喝起來了。
“青弟，你怕不怕回頭我將鹿兄拐跑了？”夜歌行像是又喝高了，他果真十分喜愛白鹿。
葉青笑着道：“那也不錯呀，我正愁養不起鹿兄呢，它跟着我只能可憐巴巴地喝風飲水，在這裡卻能喝美酒吃甜果，由奢入儉難，我怕它沒幾天就要嫌棄我啦。”
葉青純是戲言，但是他話音剛落，白鹿卻忽然身子一躍，落在他身後伸出細長的脖子，撒嬌似地搭在葉青肩上，無辜地眨了眨銀色的大眼睛。
葉青看着它忽然撒起嬌來，也是愣了一下，心下有些好笑地拍了拍白鹿的腦袋。
“哎呀，看來我的計劃還未施行，就已泡湯了。”夜歌行扶額輕嘆，故作惋惜道。
衆人隨意閒談，不覺間月影西斜。
“話說，這幾個傢伙跑哪去了？”此時已到葉青的日常修煉時間了，卻還不見夜心瑤幾女歸來，他也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
夜歌行沉吟半晌，還是攤手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葉青微微頷首，耳中忽聞隱約的破空聲與女子清脆的談笑聲隨風傳來，心下略定，道：
“看來她們終於回來了。”
“呦，這是誰在盼着我們回來呀？”人未到，如鈴脆語已在衆人耳邊響起，緊接着四道倩影倏忽間出現在林間半空，翩然落地。
衆人循聲望去，葉青見夜心瑤幾女都是長髮微溼，嬌顏紅潤，一副出水芙蓉的模樣，已料到她們多半是去沐浴了。
夜心瑤雙指相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帶幾個妹妹們去泡溫泉啦，險些把你們給忘了。”
衆人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天舞悄聲走到葉青身旁坐下，輕輕撩起額間柔順微溼的秀髮，明眸含笑道：
“你這麼急着唸叨我們做什麼呀？”
葉青五感敏銳，不待少女靠近，鼻端已嗅到一股清香，未免冒犯只得微閉五感，心想此刻適宜自己練功，卻又不大好撇下衆人獨自去修煉，心下斟酌着回道：
“呃……你們既已玩夠了，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天舞只是微笑不語，在一旁運功蒸乾秀髮的夜心瑤接話道：
“時候確實不早了，我帶你們去客房休息吧。”
葉青幾人點頭同意。
夜歌行起身對着葉青幾人拱手道：
“諸位早些休息，在下失陪了，讓心瑤帶你們去客房吧。按理本該帶諸位去拜見尊師，但是師父有命在先，身染重疾，不見外客，請各位見諒。”
酒食皆盡加上天色已晚，衆人知他要去照料夜老莊主，自不會攔他，衆人和夜歌行暫別，起身隨着夜心瑤一路走向待客用的居室。
“那裡雖然有弟子打掃過了，不過比較簡陋，你們不要介意哈。”夜心瑤回身望着葉青等人歉然一笑。
“沒關係，我想再簡陋也不會比荒山破屋、席地而眠更糟糕了吧。”天舞意有所指地望了葉青一眼。
葉青無言以對，只當沒聽見，不一會兒夜心瑤已給每個人都分了一間客房。
客房一貫秉承了山莊建築的樸實風格，但是牀椅俱全，確是已勝過東方星河的小破屋良多了。
葉青推門朝裡面略略掃過一眼，他自是不需要臥牀休息的，便帶着白鹿躍上屋頂。葉青盤膝而坐，靜心修煉，白鹿一如既往地臥在他身後安睡。
夜深人靜，葉青心無旁騖間，忽聞輕輕的腳步聲傳入耳畔，分神細聽之下，發覺屋前有人，似在徘徊躊躇。
葉青已分辨出來者是夜心瑤，見她此刻猶豫不決之貌，不由心生好奇，當下運功傳音道：
“夜姑娘有什麼事嗎？”
夜心瑤猝然一驚，待聽清是葉青的聲音這才心下略定，也已立刻分辨出聲音自屋頂傳來，忙躍身而上，果見葉青帶着白鹿在屋頂上練功。
她輕身走到葉青面前，笑着道：
“原來你沒睡覺啊？怎麼跑到屋頂來了？”
葉青睜開雙目，微笑回道：
“習慣了，你怎麼來了？”
夜心瑤走到葉青身邊坐下，擡頭望着夜空，輕聲道：
“我是特地來謝謝你的。”
“這樣啊，那我和朋友們受你盛情招待，也要多謝你了。”
“山莊裡客人不多，以往都是爹爹接待的，我也不太會招待朋友，還好你們是真的不在意，讓我輕鬆了不少。”說罷夜心瑤頓了片刻，小聲道，“你別介意哈，我的意思是……”
看少女仍在擔心怠慢了幾人，葉青安慰道：
“夜姑娘多慮了，你若和天舞她們多接觸接觸，就會明白他們都是不拘小節之人。”
“嗯，也是哦。”夜心瑤點點頭，繼而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輕笑出聲，“你知道嗎，剛纔我帶她們泡溫泉，可是難得聊了好多話題。我很久都沒有遇見這麼談得來的朋友啦，天舞還跟我講了很多關於你的話哦，你想不想知道？”
葉青搖了搖頭：
“她定是在背後說了我許多壞話。”
夜心瑤笑而不語：
“其實她沒有惡意的，只是口是心非而已。”
葉青失笑，打趣道：
“你們相談半日就對彼此這樣瞭解啦？”
“那當然了！”夜心瑤信誓滿滿地肯定道，“我們現在已經無話不談了。”
葉青聞言一窒，雖然有些超乎預料，但這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女孩子的友誼可能遠超葉青想象。
“對了，你爹的病吃了那個藥有效果嗎？”
夜心瑤聞言神情一黯，曲腿抱緊膝蓋，輕輕搖頭：
“效果雖然有一些，但是爹每天都要睡好久，只能略略延緩病症，恐怕……”
葉青心下一沉，默然無言，看來熒光靈芝並不能治癒夜老莊主。
“還是要謝謝你的藥，能讓我多陪陪爹。其實，我爹他已經看開了。”夜心瑤埋首在膝蓋裡，宛若夢囈般地悶聲道，“也許放不下他的是我和師兄，爹他早已能看淡生死。他一直拖着身體堅持，恐怕是心有不安，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世事無常，若事不可違，你……也不要太難過。”默然良久，葉青也只能說出些陳詞濫調，此刻他感受到夜心瑤沉重的心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夜心瑤緩緩擡起頭來，月色映照下，少女的肌膚瑩白如玉，白的有一絲悽楚和慘淡，星眸含淚，怔然望了葉青一會兒，忽然起身抹去臉上淚水，悽然一笑：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葉青只是無言地搖了搖頭。
“我若是你，想必也會落淚的。”
“哎？”夜心瑤看着他，下意識地歪了歪頭，奇怪地道，“你爹孃是……”
葉青猝然一驚，面色如常地微笑道：
“我沒有見過他們。”
夜心瑤聞言一呆，淚眸一眨不眨地看了葉青一會兒，怯怯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
葉青面若無事地搖了搖頭，卻不再說什麼。
最瞭解的一個人的應該是他自己吧。
可是，葉青有時候也會抱着諸多疑問。
不懂自己的想法，不懂很多事情爲何是如此。靜心思索時，葉青有時候會詫異自己竟彷彿是一無所知的。
但是幸運的是，即便一無所知，人也是能活下去的。
每個生命都有一段或長或短的歷程，蜉蝣朝生夕死，夏蟬不知春秋，人也不過百年七尺之軀，終歸塵土，但是……
“你在想什麼？”夜心瑤湊到葉青面前小聲問道。
鼻端嗅到少女吐氣如蘭的清香，葉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沒什麼，只是一時想事情出了神，夜姑娘……”
夜心瑤伸出青蔥玉指擋在葉青脣前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少女嫣然一笑，露出整齊好看的貝齒：
“我可早就把你當做好朋友了，不要那麼見外嘛，叫我心瑤就好了。”
葉青也並不是扭捏之人，微笑着點頭應道：
“好，我知道了。”
“來，叫聲我聽聽。”夜心瑤露出一臉狡黠地燦爛笑容。
葉青卻是被噎了一下，險些喘不過氣來，輕輕咳嗽幾聲。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天舞說的沒錯。”夜心瑤說着說着忍不住捧腹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葉青面色微僵默然無語，心裡浮現出天舞幸災樂禍的模樣，只覺備感無奈。
無奈之餘，心裡也覺得有些感慨。
她們都喜歡用笑容來壓抑悲傷，但是她們明媚的笑容是真，心有傷悲亦是真。
有些人喜歡將真實情緒深藏心底，只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坦率對情緒而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它能傷到別人，更多時候它會傷到自己，一把鋒銳的雙刃劍，被它擊中的人會流血也會流淚。
“你知道嗎，我看過幾片不同的天空。”葉青忽然開口說道，語氣像是夜間的薄霧，“白天總會忙於瑣事，但是夜晚的天空每一天都有不同，即便它們有時候差別很小，看的久了，就能辨認出今天的星星或許比昨日快樂一些，所以每天就算抱着同樣的心情也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夜心瑤露出有些羞惱的神情，微嗔道：
“你在騙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麼會呢？”葉青微笑着搖頭。
“其實我也很喜歡看星星，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山上很高，好像離星星更近一些。”夜心瑤輕聲說罷，伸出皓腕張開五指像是要觸摸天空，“葉青，你說星星上有什麼？”
葉青沉吟了片刻，卻不好告訴她星星上很可能只是石頭：
“嗯……也許有每個人的心願吧，將每個人的願望都寄存在星星上，擺放的多的也就顯得比較亮了。”
夜心瑤聞言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一臉希冀的遙望着漫天星辰，彷彿在尋找存放着自己心願的那一顆星。
她烏黑而清澈的雙瞳裡仿若倒映着夜空的星海，綻放出剔透而夢幻的星光。
時間無聲流逝，夜裡的風輕而涼。
“葉青。”
“嗯？”
“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夜心瑤欲言又止，陷入沉默。
葉青一怔，微笑道：
“抱歉，那時候騙了你。”
少女輕輕搖了搖頭：
“是呢，再見到你的時候，真的有些失望，原來你不是湖仙呢。當時我在想，太可惜了，這樣我可能救不了爹爹了。”
葉青聞言笑容微斂，默然片刻，輕聲道：
“對不起。”
少女轉過頭目光坦然地望着葉青：
“我沒有怪你哦，是我太貪心了。”
葉青轉過視線與她對視，張了張口，道：
“其實……”
少女的目光似能看穿他的心，神情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不用說，我不會讓你們冒險的。”
話到口邊，葉青在心裡嘆了口氣，望着少女的目光輕輕點頭。
夜心瑤彷彿長舒了口氣，愣了一會兒，有些羞澀地丟下一句“謝謝你”便匆匆離開了。
望着少女的身影沒入夜色中，葉青的心裡也彷彿沉甸甸地懸着哀意。
葉青本想說，用自己的內力輔以月華能量或能暫且吊住夜老莊主的命，但是此舉也會令葉青的戰力大打折扣。若是平常也就罷了，但在這特殊時刻，或許反而會危及自身。
但是他終究未能說出口，
原來留在心裡的話會有苦澀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