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一個月的白石山腰,少帝居處,重新熱鬧了起來。
慵懶的朝陽剛剛不情不願地升起,掛在山尖上不願離去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武者就蜂擁上了白石山。
這次的武者,又與一個月前那一批純粹是看熱鬧的不同,其中不知道多少倚紅偎翠,多少琴瑟和諧,又有多少的鶯鶯燕燕,多少的傾慕少艾的俠少……
味道,在挑戰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顯得有些不對勁了。
一個月前那些起鬨着的,不好看好凌風的散人武者們,多是站在了凌風這一邊,爲其搖旗吶喊;那些世家子弟,那些攜美同來的俠少們,則是屁股徹底地歪到了玉羅剎芷蘭那邊。
挑戰還沒有開始呢,雙方脣槍舌劍,就已經驚起了宿鳥無數,在逍遙林的上空處盤旋着,鳴叫着,彷彿在期待着什麼似的。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羣的後方突然騷動了起來,繼而觀戰的武者們裂出了一條路來。
凌風、黃裳、安唐、白鐵衣、嚴晴語……一羣新晉少帝,邁着沉穩的步子從人羣中穿過,來到了逍遙林前。
逍遙林,第四十九號少帝居,又與其他的少帝居不同。
恰如其名,第四十九號少帝居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套完整的建築,而是分散成無數或精緻,或優雅,或閒逸的小房子,散在了一小片林中。
山林之幽,林泉之盛,繁花之茂,翠竹之雅……一應俱全。
玉羅剎芷蘭所居住的地方,正是逍遙林中的翠竹苑,一叢叢的翠竹遍植着,彷彿是天然生成的院落,居住在其中,哪怕是紅塵俗人,也會被薰陶出一身的雅骨來。
凌風站在逍遙林前,看着翠竹苑外樹着的一面遍佈苔蘚的圓石,上面刻着“逍遙林”三個字,也不由得爲這個所在的環境所傾倒。
“真是好地方啊!”
凌風輕聲讚歎,緊接着將刻着他名字的令牌,放到了逍遙林圓石上。
“嘎吱~”
彷彿對方能透過竹屋看到他的動作一般,令牌剛剛放上去,竹屋的大門打開,一羣二八年華的青春少年,簇擁着一個雍容中帶着清雅的女子,輕移蓮步走了出來。
“芷蘭~芷蘭~芷蘭……”
霎時間,山呼海嘯般的呼喚聲音,響徹了方圓數裡之地,人羣中不知道多少武者,有伸手捂住耳朵的衝動。
看着那些臉色都脹紅了的俠少們,凌風哭笑不得,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在想着什麼。
他們自然不可能都是因爲芷蘭而來的,怕是更多說是枕邊風裙帶關係等等,讓他們出現在這裡爲芷蘭捧場的。
“紅粉幫啊紅粉幫~”
凌風哂然一笑,卻是想起了前世偶然聽聞到的一句詩詞:“二八少女體如酥
腰間仗劍斬愚夫!”
“哈哈哈~~”
凌風仰天大笑,狀極歡愉,恰似平靜的水面上砸落了一塊石頭,頓時把因爲漫山遍野歡呼聲凝聚出來的壓迫性氣勢打了個粉碎。
“你笑什麼?”
芷蘭玉面一沉,開口說道。
即便是帶着喝問的語氣,她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悅耳動聽如絲竹管絃。
“沒什麼,只是看到此情此情,就是想笑而已。”凌風笑容不改,若有所指地說道:“凌某在想啊,要是他們也可以上場的話,那凌某定然退避三舍,不敢前來自取其辱。”
他的這番話,近乎是當面打臉了,濃濃的諷刺意味,就是那些被女人衝昏了頭腦的俠少們,也聽得真真切切的。
……
“你個小子,有種與小爺比劃比劃,跟一個女人爲難算什麼英雄好漢?”
“凌風,你別以爲勝過了納蘭尋就有多厲害,芷蘭姐姐會讓你知道厲害的!”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呸,今天就是你神話破滅的時候。”
……
叫囂聲音越大,凌風臉上的笑容越濃,衝着玉羅剎芷蘭努了努嘴,就好像在無聲地說: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也不需要他去跟這些人叫罵什麼,自有新晉少帝這一派,崇拜凌風的散人武者們,對紅粉幫不滿的武者,爲他與那些人對罵。
一時間,清靜的逍遙林翠竹苑,喧鬧如菜市場一般。
芷蘭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先是氣惱,繼而悚然而驚,看向凌風的目光頓時就不同了。
此前,她藉着造勢,以及逍遙林這邊的環境,形成了一種對她有利的大勢。凌風顯然是看出了這一點,藉着幾句大違平常作風,又帶着諷刺意味的話語,就將大勢徹底扭轉了過來。
至少她這一方不少人都怒形於色,她自身也有一些心浮氣躁了起來。
“厲害!”
“果然不愧是我看重的少年天才,攻心之術爐火純青,不着痕跡,他日說不準真的會走到那些個位置去。”
芷蘭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如在雲層中的前十座少帝居,腦子裡閃過的是凌風怡然不懼如今日地踏入其中時候的模樣。
“可是在那之前……”
芷蘭的玉面上閃過了一抹煞氣,多少與她外號中的“羅剎”二字暗合,“本姑娘要先將你打服了。”
“男人如烈馬,不加以皮鞭匕首,他是怎麼也不會乖乖聽話的。”
玉羅剎芷蘭一擡手,她的那些支持者們如奉諭令,慢慢安靜了下來。一個巴掌拍不響,逍遙林外重新歸回了平靜。
不用芷蘭作勢,自有侍女擡着她的朝鳳琴,佈置下琴臺,請她安坐了。
凌風也收斂了臉上特意裝出來的譏誚之色,神情凝重了幾分,望了過去。
朝鳳琴不愧是天下名琴,長約九尺,色澤暗沉而有光澤,僅僅是放置在琴臺上的震動,就讓它自鳴出聲,恍若黃鐘大呂一般,讓周遭衆人躁動的心思爲之一清。
芷蘭在端坐於朝鳳琴後,自有人點燃了薰香,也有人捧着玉盆讓她淨手……這一套儀式化的動作下來,芷蘭更是顯得如天上仙子一般,帶着不可褻瀆的脫俗味道。
她屈起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琴絃上無意識地撥動着,發出“錚錚錚”的聲音,天籟一般的嗓音隨之響起:
“小女子聽聞凌風少兄,有一絕學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早就盼望一見,今日總算是如願以償,不勝欣喜。”
隨着說話的頓挫,琴絃撥動節奏也隨之變化,感覺好像字字句句,出口既成音律。
不說那些俠少們爲之色授魂與,神搖目眩,即便是凌風也是心中讚歎,果然是絕代紅粉,魅力無邊。
不過凌風就是凌風,不是那些俠少,輕易地就從芷蘭的話裡面聽出了她的意思。
芷蘭這麼一番話道來,無非是想以言語拿住凌風,讓他爲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名聲,而以音殺之術與其對陣罷了。
在場的聰明人多有,能聽出這一點的不僅僅是凌風,黃裳等人聞言時候,眉頭皆是一皺。
他們倒沒有提醒凌風的心思,一來是他們知道凌風不需要他們的提醒;二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即便是凌風沒有明言,他們也多少知道凌風的心思了。
在一片默然聲中,凌風灑然一笑,道:“凌某不才,便來領教一番芷蘭小姐的天籟之音吧。”
說着,他也不需要什麼蒲團,什麼琴臺,什麼焚香,什麼淨手,就那麼席地而坐,姿態灑脫到了極致。
“請!”
凌風將墨蕭取下,在手中把玩着,伸手一引,示意芷蘭先開始。
周遭圍觀的衆人,不管是什麼立場,頓時都安靜、緊張,與期待了起來。
尋常時候,芷蘭與其他人動手,對方哪裡會讓她這樣施施然撫琴,無不是極盡干擾,而芷蘭就要在強大的攻勢下,以朝鳳琴或攻或守,彷彿刀尖上的舞蹈一般。
這一次,不再是起舞於刀尖上,倒更像是兩個知音,隔着深深的山谷,在兩座山峰的頂端以音律交鋒,兇險更甚。
同時,凌風的姿態,也將他要再次施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意思顯露無遺。
若是連音殺這種旁門外道,他都能以這種方法應對,天知道日後誰人在與其對陣的時候,不會心驚膽戰,舉步踟躕。
這,也是凌風的目的。
芷蘭神情凝重,雙手如流水般地在琴絃上劃過,頓時,山間飛瀑流泉般的清亮琴聲流淌了出來。
在她的對面,凌風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