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長恨曲。”
凌風緩緩將墨蕭插回了腰間,意態自若地答道。
“七情……長恨……”
“七情……長恨……”
玉羅剎芷蘭喃喃地重複着,慢慢站了起來。
隨着她的動作,“啪”的一聲,半截朝鳳琴掉落地上,琴案轟然倒塌,落到地面上碎成了一塊塊巴掌大小的碎片,竟是早就承受不住散逸開來的真元。
此時的芷蘭,已然沒有了此前那種高傲姿態,半邊明月璫,玉面潮紅,胸部急促地起伏着,若是羣山在波動,再加上神態上的幾分憔悴,看上去竟是有些許楚楚可憐的味道。
這般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向來把男子當成寵物玩弄,難得在人前露出這般楚楚可憐模樣,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俠少看得都呆住了。
錯非武者終究以勝負論英雄,以武學論勝負,這些爲色爲情所迷的俠少們,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難聽話來,做出什麼混賬事情。
現在,勝負已分,凌風展現出了堪稱神奇恐怖的實力,無形中就在身上形成了一股威壓,那些俠少們想要爲紅顏出頭,想要在芷蘭心目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然而看到凌風凝立在那裡的氣勢,竟是無一人敢挑釁出口。
場中,一時鴉雀無聲。
凌風望向玉羅剎芷蘭的目光中,帶出了幾分惋惜之色。
他可不是那些俠少,這惋惜也不是爲了什麼絕代姿容,而是爲了他的七情長恨曲,爲了他的七情劫指!
“可惜,真可惜……”
凌風臉上惋惜之色愈濃,“可惜她不夠強!”
“七情長恨曲推到最高處時候,隱隱約約地,似乎觸摸到了什麼。”
“想來,那應當就是追風和石師所說的第八指了。”
凌風似乎忘記了他身在逍遙林,對面站着玉羅剎,周遭圍着觀戰的武者,本能地沉浸入了此前的那種感覺當中。
“七情之外,到底了有什麼?”
“七情劫指,真的有第八指嗎?又會是什麼?”
凌風沉浸在武學中,情緒不由得流露,他本人卻渾然不覺,更不知道看到他的表情,玉羅剎神色忽然柔和了起來,略略低頭,似是嬌羞。
等他回過神來,再看向玉羅剎,發現她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又有些摸不着頭腦,隨口問道:“芷蘭姑娘,如何?”
“我沒事……”
芷蘭脫口而出,不僅僅是凌風,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呃~~~”
凌風錯愕,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中道:“這個女人是怎麼了?我不是問這個啊。”
那些周遭圍觀的武者們可不像芷蘭一樣,就站在凌風的對面,更不知道他之前一瞬間的表情,給別人帶來了多大的誤會,也是一個個滿臉迷惑地看着玉羅剎。
芷蘭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了,臉色瞬間通紅,深呼吸了兩下,這才說出了她這個時候應該說的話:“我輸了!”
“凌兄你很強,有資格佔據此位。”
話說完,她屈膝福了一福,姿態放得很低,完全不像是平時眼高於頂的她。
芷蘭的聲音出奇的柔和,她的態度也出奇的好,反倒讓做好了與對方脣槍舌劍一番心裡準備的凌風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
不等凌風回話呢,芷蘭就在旁邊幾個女子的攙扶下,帶着她的隨身物品,從他的身旁經過,向着山下走去。
在雙方錯身而過的瞬間,芷蘭只是低頭走路,並沒有看向凌風,反倒是她身邊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氣鼓鼓地瞪着凌風。看那膘情,要不是在這個場合,她都能撲上來咬上一口。
凌風對此自是置之一笑,他雖然身體上還是少年,但心態卻全然不同,自不會與人家小姑娘一般見識。
雙方錯身而過的詭異沉默,隨着芷蘭的一句話,卻被生生打破了。
“去採菊園。”
短短四個字,凌風的臉上盡是錯愕;小圓一個踉蹌,險些沒有跌個狗吃屎。
芷蘭說出這麼一句話後,繼續低頭走路,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而過一樣。
玉羅剎下山的背景,則是是凌風滿臉的愕然之色,以及身旁一衆少女不可思議的目光。
這麼普通的一句話,卻能讓凌風等人如此,這就要說到少帝挑戰的一個規則了。
同樣身爲在位少帝,凌風既然挑戰勝利,兩人的少帝居就要互換。
換句話說,凌風現在是第四十九號逍遙林的主人,而芷蘭則是第七十五號採菊園的主人。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可問題是,玉羅剎芷蘭雖然輸了,但在凌風手下留情下,並沒有受什麼大傷。按照規矩,她明日就可以繼續挑戰了。
以芷蘭的實力,在挑戰一個前五十的少帝居,並不是就做不到。哪怕就是一時心態不穩,換做一個月後挑戰,也不爲難。
在這種情況下,以玉羅剎的驕傲,怎麼可能會入住採菊園?
“這是怎麼回事……”
凌風臉上的愕然之色久久方纔散去,那時候芷蘭的背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到最後都沒弄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芷蘭對他的態度轉變如此?倒是郭蓉蓉這個只是在一旁觀戰的小丫頭,隱隱約約似乎把握住了什麼,望向芷蘭下山背影的時候,臉上滿是警惕之色。
“古怪。”
凌風最終也只能搖了搖頭,不再多想了。
他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伸手延客:“諸位,敝人初入此間,願請大家共同遊賞,請!”
逍遙林是前五十的少帝居,又是玉羅剎芷蘭的居所,平時少有人能得見此處的真面目。現在凌風既然開口延客,衆人自然不會與其客氣,蜂擁而入內。
若不是逍遙林中特有的飛鳥們,在此前一戰中盡數凋零了,不然的話衆人一驚涌入,定然是漫天宿鳥驚起的壯觀場面。
一陣喧鬧過後,少帝居中回覆了平日裡的安靜,尤其是在黃昏時候,少了鳥兒的鳴叫,更顯清幽。
此時人羣早已散盡,連郭怒等人都知趣地離開,哪怕是郭蓉蓉對凌風最終也決定入住翠竹苑耿耿於懷,卻也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隨着衆人離去。
逍遙林中,只剩下凌風、黃裳、安唐、白鐵衣、嚴晴語,五個人而已。
凌風等人佇立在婆娑竹林前,看着柔和似絮,輕勻如娟的浮雲烘托着夕陽,一點一點地沉入西方,漫天淡淡的星辰開始若隱若現,勾勒出璀璨銀河的輪廓。
精彩刺激的一日,隨之落幕。
“黃兄,你今日怎麼沒有出手挑戰?”
凌風回過頭來問道。
在他的身後,黃裳大半邊臉在竹影下顯得晦明晦暗,看不真切,只有帶着平淡語氣的聲音傳來:“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那又何必再打。”
“嗯?”
凌風眉頭一皺,踏前一步,正好缺月破開東方迷霧,掛在了樹梢上,清涼的月華如流水般沖刷走了黃裳臉上的暗影,將他的表情露於凌風的眼中。
乍看起來,黃裳的表情如往日裡一般無二的平淡,可從他緊緊抿住的嘴脣,略略昂起的頭顱,以及極力掩飾的用力感覺,凌風便隱隱明白是爲了什麼了。
黃裳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依然用那種刻意的平淡語氣說道:“白日裡我看了你和玉羅剎的交手,異位而處,敗的一定是我!”
“鷹王嬴九天的實力,其實更在芷蘭之上,他上位五十少帝的時候,只是不願意與女子爭鋒,外加逍遙林不符合他的性子,這才屈居於玉羅剎之後。”
“我現在連玉羅剎都打不過,那就更不用說是嬴九天了。”
黃裳的話說完,白鐵衣搖頭嘆息,安唐擠眉弄眼,嚴晴語倒是心有慼慼焉。
凌風心中暗歎:“還是那麼驕傲,一次也不願意輸。”
說起來,本屆少帝之爭,並不是正面交鋒,嚴格說來黃裳並沒有正面輸給過凌風。確切的說,近幾年來,黃裳從來沒有真正輸過,這纔是他有偌大名聲,在凌風橫空出世前被所有人看好的緣故。
在今天之前,依然有人認爲兩人對陣,輸的不一定會是黃裳。
剛剛那番話,還是黃裳第一次正面承認,動起手來會不如凌風。
“其實……”
想了想,凌風還是開口說話了,“我贏得也不輕鬆,甚至可以說是僥倖。”
“玉羅剎芷蘭,很強!”
凌風說着,在黃裳等人的面前,解下了他的外衣,脫下了麒麟臂。
黃裳等人何等眼力,第一時間就藉着月光,看清楚了凌風雙臂的情況。
只見得,即便是現在不曾運功與人對陣,凌風的雙臂間依然浮動着一層淡淡的金光,顯然是紫金金身決猶自在運轉的跡象。
與此同時,在凌風手臂的皮膚上,一個個密密麻麻的血點遍佈着,彷彿是一張血色的星圖。
“星圖”間,似彗星劃破天際,帶出長長的尾巴一般,一道道血管經脈時不時地就浮出一下,似是有什麼力量在其中竄動着。
“異種真元?!”
黃裳等人相顧駭然,異口同聲。
白鐵衣急忙忙地走上前去,捉住凌風的手臂喝道:“你怎麼不早說?!”
異種真元,極其不好驅除,一個不留神的話就會破壞了經脈,即便是不會成爲廢人,也會影響其今後的道路。
凌風對白鐵衣有大恩,他的緊張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黃裳等人雖不如白鐵衣激動,但擔憂之色亦是溢於言表。他們腦海中閃過的,皆是凌風以手接真元化形氣勁,再反射回去,直接奠定了勝局的一幕。
這般幾乎不會出現的手段,凌風做起來輕描淡寫,他們當時看了還讚歎不已了,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凌風拍了拍白鐵衣的手臂,微微一笑道:“其實沒有那麼嚴重,我閉關一些時日,自能將異種真元化解,在那之前,有護體神功在,也不會有什麼損傷,充其量就是一段時間不好動手罷了。”
他說的是實話,吞噬天地秘法連外來的真元都能吞噬,恍若這種送到嘴邊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黃裳等人也聽出凌風不是虛言安慰,略略安心,雖然對他化解異種真元的方法有幾分好奇,卻也知趣地不去打探。
“你的護體神功可是紫極金身訣?”
注意力從異種真元上移開,安唐這個萬事通頓時看出了凌風頂級護體的真面目。
凌風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只有前三層。”
說話的同時,他心中一動,想起了自家的紫極金身訣正是出自武院內部。當初他得不到後面的功法,只能止步在眼前這個地步,現在卻未必就不能得到。
“我記得玉觀音的無垢觀音體,就是一門與紫極金身訣同出一源的護體神功,武院內但凡有修習紫極金身訣的,似乎也大都與她老人家有關……”
安唐說到一半忽然住口了,偷眼看向凌風,臉色說不出的怪異。
凌風也是一般無二,就跟吃了蒼蠅一樣。
“玉觀音……”凌風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麻煩了。”
衆人也是搖頭,隨後放聲大笑,只覺得世事之奇,諸般機緣巧合,果然無法預料。
經過了這麼一段,黃裳臉上的凝重之色略略鬆懈了下來,不過驕傲如他,不戰而退,終究還是不曾放下。
沉默稍頃,他忽然開口道:“三個月,最多三個月,我一定能贏!”
話音落下,黃裳轉身而去,恰有清風吹落葉,漫隨其背影。
“三個月啊。”安唐搖了搖頭,道:“你們覺得三個月後,他真的能贏嗎?”
語氣裡似是很不看好的樣子。
嚴晴語白了他一眼,道:“黃裳能不能贏本姑娘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一定贏不了的。”
安唐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話來,他還真沒那個把握。
半晌後,他嘴巴里嘀咕着:“其實七十八蠻好,胖爺挺知足了。”
緊接着聲音轉大:“罷了,好男不跟女鬥。”
“我們也走吧,不妨礙凌兄弟好好體驗一下前五十的少帝居有何不同了。”
話說完,安唐不等嚴晴語大發雌威,一搖三擺地晃動着肥大的身軀,從兩根竹子間穿過。
“嘎吱”一聲,兩根老竹直接被他給擠倒了,婆娑竹影中傳來了安唐的叫罵聲音,漸漸遠去。
白鐵衣忍俊不禁,與嚴晴語一道同凌風告辭。
稍頃,逍遙林翠竹苑中一片安寧,輕風還送來了一股清新的味道,恍若是暴風雨後,嫩竹破土時候的氣息。
凌風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向着逍遙林中龍元地脈奇穴走去。
月影下,他的腳步不覺間加快,將想要給他披上衣服的侍女們都拋在了身後。
對此,凌風也是期待良久了。
片刻之後,地面上那竹影破碎,碎月斑駁的林泉幽靜不再,代之的是融融霧氣瀰漫,彷彿是在高溫的地熱泉水畔。
在凌風身前不遠處,真有一口石井在汩汩而出乳白色粘稠的霧氣。
不用凌風吸氣,自有溶溶霧氣自主地往他身上撲,溼潤了衣服,透過了皮膚,滲入到了血液,凝練入了真元……
“好地方啊~!”
凌風一邊感嘆,一邊摘下五仙壺扔到了外面,隨後盤膝而坐,急不可耐地開始運轉起了呼吸天地秘法。
至於他答應那頭蛤蟆的事情……蛤蟆是誰?
……
五仙壺中,蛤蟆四肢爬在壺壁上,嗚咽有聲:“凌風,凌風,你個小王八蛋,說話不算數~”
“喂喂喂,你聽到了沒有啊?”
“你說話啊,不行的話吱一聲也成啊,最多我不罵你了就是了。”
“給個響啊~~~”
“嗚嗚嗚~~~”
“噗通”一聲,響倒是響了,不過卻是那蛤蟆貼不住了,滑落到了酒池當中,冒了一個泡泡出來,終於安靜了。
……
剩下的三個月,在一片安靜中度過。
三個月很長,又很短。
短在於凌風而言,只是外出了三五趟訪友,也接待了三五趟好友,日子一轉眼就過去了。
長在三個月間,凌風的名聲傳遍了整個白帝城上層,遠遠地傳入了各方豪強,各處強者的耳朵裡面。
於天下人而言,凌風已然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再不是什麼可能有潛力的未來之星。
能佔據少帝前五十的高位,證明了其實力在後天境界,已經站在了一個很高的地方,高的足以進入各方勢力的長期關注。
尤其是在武院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密切地盯視着他,每當每月裡少帝挑戰的日子,逍遙林周圍總是特別的熱鬧。
這熱鬧到了讓福伯、張三等人不勝其煩,只要走出門就定然有人通過各種渠道打探消息的地步。
一開始福伯等人還與有榮焉,耐心地周旋,最後全都受不了了,學着凌風的樣子來了個足不出戶。
這段時間裡,凌風一邊鯨吞虎噬地吸納着龍元,一邊一點一點地吸納了體內的異種真元,三個月過去,不僅僅是異種真元盡數消磨掉了,連真元也被推到了第七層的最巔峰。
三個月的最後幾天裡,在修煉中凌風幾乎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經脈、丹田鼓脹得近乎疼痛的感覺,那是真元積蓄到了極限,亟需找到新的宣泄口的徵兆。
“是不是要嘗試一下突破?”
凌風盤膝而坐,沉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