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來吧。”
“我,就在這裡,等着你們!”
凌風在心中,對自己說着,心中猶有聲音迴響,他已然踏步,走出了竹樓,向着水神漁寨的寨門處走去。
水龍王曹憾、厲媚兒他們怔了一下,同時隱隱也感覺到了什麼,不覺間心中一根弦繃緊了,緊隨着凌風身後,也踏出了竹樓。
竹樓外,凌風的聲音傳了進來:
“漁娘,照顧好你姐姐和小可親,通知漁民,閉門不出。”
話音迴盪,凌風他們三人的背影,已然靠近了水邊,血紅色的水光泛上來,映在了他們的身上,好像給他們穿戴上了一層血色的戰衣。
漁娘是知道凌風身份的,一路上也看到過凌風的強大實力,心中頓時就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不好,連忙按着凌風的吩咐去做。
安撫着、勸慰着,甚至拿着小可親來說事,終於勸住了不甘不願,想要一睹“仇人”的姐姐,漁娘就知道慘了。連她的姐姐她都勸不住,說不服,那……其他人呢?
且不說水神漁寨留守的漁民們蜂擁而出,迎接着自己的親人,迎接着那頭妖獸的屍體,心裡面骨着勁兒,要在妖獸的屍體上宣泄失去了親人的痛苦,單說凌風等人,站在水邊,遙望着漁船駛來。
身後的喧譁聲音,歡呼聲音,如潮水般涌來,凌風的眉頭,不由得爲之一皺。
在他的身旁,水龍王曹憾嘆息了一聲,道:“凌少帝,莫要介懷,天心人心,從來不能按我們的意願去運轉,隨他去吧。”
“你該提醒也提醒了,說到頭,是自己的命數。”
曹憾一代雄傑,雖然對這條水道,以及這條水道上的人們有着大愛,但具體到個人的身上,他那種淡漠、冷酷,只要達到目的,個把性命犧牲無妨的態度還是顯露無遺。
對此,凌風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就此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道:“是啊,隨他們去吧,反正,龍王在此,我凌風,在此!”
說話間,漁船越來越近了。
站在水寨的最邊緣,凌風等人能清晰地看到一艘艘漁船上,漁民們在歡呼着,在大喊着。在他們的身後,一個個蜀中武者或是自矜,或是歡喜,無不是喜笑顏開。
“嗯?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哪裡去了?”
凌風眉頭一挑,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不知道的是,在一艘不起眼的漁船裡面,他所尋找的兩個人,正坐在船艙中,沉默無言。
船艙中沒有點燃油燈,未免顯得有些昏暗了。
無花和尚不住地捻動着念珠,嘴脣飛快地顫動着,模糊的誦經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分明。
在他的對面,惜花公子則反反覆覆地打開,合上美人扇,隨着他的動作,扇面上的美人們似乎以各自的姿態,各自的風韻,在雲中翩翩起舞,隱現芳容。
只是,惜花公子的心神全全然不在上面,只覺得鶯鶯燕燕,分外的讓他心煩意亂,最終“嘭”的一下,將美人扇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同一時間,“嘣”的一聲,緊接着是珠滾玉盤般的響動,無花和尚手中的念珠散落了一點,似是雨打芭蕉清脆。
兩人同時擡起頭來,即便是昏暗,亦無法阻擋他們兩個大高手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濃濃的擔憂之色。
“不對勁啊!”
異口同聲地,一個翩翩公子,一個慈悲和尚,道出了同樣的想法。
“凌少帝讓我們跟上,爲的是防止意外,可是……”
“連出手機會都沒有是吧?”
“就那頭小妖,充其量長得嚇人罷了,怎麼可能讓凌少帝那般重視?”
“可是讓我們出手幫忙可以,現在他們都已經認定了,說什麼也不聽,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
你一句,我一句,說到後來,兩人兩手一攤,無話可說,無事可爲!
“只能看着吧!”
惜花公子和無花和尚嘆息一聲,再次異口同聲。
凌風讓他們兩個跟隨一衆蜀中武者前去,爲的是有意外的時候,能出手相助,能儘量多帶一些人回來。本來他們兩個出發的時候亦是躊躇滿志,做好了血戰一場的準備,結果呢……
壓根沒等他們動手,那頭災蝗魚就一頭撞上來,蜀中武者們緊張下一齊動手,刀槍斧鉞劍戟齊上,瞬間秒殺了這頭倒黴的妖獸,運氣不好的甚至沒來得及出手。
這種情況下,枉費他們兩個實力在衆人當中堪稱第一,什麼也做不了。
眼看着,所有人都認定了,那個倒黴妖獸就是食人的妖魔,歡天喜地地歸來,越接近水神漁寨,他們心中的不詳感覺就越發的濃郁
了起來。
“或許……就是它呢……”
無花和尚弱弱地說道,這話說出來,只是換來了惜花公子一個白眼,他忙訕訕然地低頭,連自己都騙不了。
“哎,只能等了……”
……
水寨中,凌風臨水而立,輕風徐來,拂動他的衣袖,似是在呼喚他,加入那些歡天喜地慶祝、迎接的漁民們。
然而,他一眼都不曾望向那個方向,隨風傳來的歡笑聲音,更似全然不曾撥動他的心絃,反而是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
厲媚兒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怎麼地就覺得心中一疼,忙笑着說道:“風,其實這樣也好,他們至少都平安地回來了,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這既是安慰,亦是她的心聲。
不過厲媚兒現在心裡面也顧不得擔憂那些人平安與否了,在她的印象中,凌風向來是言必有中,這次失算,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打擊呢?想要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凌風自與她相識以來,好像也從來不需要人安慰。
她只能下意識地握住了凌風的手,似是要通過此傳遞什麼。
凌風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示意無妨,緊接着眺望着河面,若有所思地說道:“記得漁娘那小丫頭提起過,這水神漁寨附近不是應當有一座水神廟的嗎?怎麼一直沒有看到,也沒有聽人提起過?”
“這個我倒知道。”厲媚兒向着東北方向茫茫水域一指,道:“昨晚聽漁娘她姐姐提起過,說是原本水神廟就是在那個方向,漁寨中人四時祭拜不敢懈怠。”
“一直到一年多前,有一日此處水面一夜間上漲,次日清晨再看,原本水神廟所在的島礁就淹沒於河水之中,再不得見。”
“哦,是這樣?”凌風隱隱地感覺到了什麼,一時間又捕捉不到關鍵。
“嗯。”厲媚兒點了點頭,繼續道:“據說啊,水神漁寨的漁民們開始頻繁地遇到麻煩,比如在魚訊時候捕不到魚,比如經常有經驗老道的漁民失蹤,比如最後的妖獸食人,據說都是在那之後才發生的。”
“所以漁民們都在傳,定然是有什麼惹怒了水神,它才淹沒了廟宇不許人祭拜,還帶來了這麼多災禍。”
漁民們無力、無奈下的話語,自然沒有什麼可說的,凌風所在意的是那個時間點,一年多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引得災蝗魚這種帶來恐怖與血色的妖物,會突然地出現,百年大妖,重新開始禍亂人間,還有那個神秘藍網力量的主人……
千頭萬緒,一時無解,凌風不由得覺得一陣煩躁,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想要藉着河風清醒一下。
恰在這個時候,天邊上,水線處,一晃而過了一幕幻影般的景象。
“咦……”
凌風的身子驟然繃緊,甚至從昨日起便緊鎖的氣息都泄露了出來。
近在咫尺的水龍王曹憾、厲媚兒都清晰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心中也隨之咯噔了一下。
“少帝,出什麼事情了?”
水龍王曹憾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隨着凌風的異動降臨了下來,沉沉地壓到了他的肩膀上,連聲音都不覺地壓低了下來。
凌風不答,只是擺了擺手,繼續全神貫注地向着水天一色交接處眺望了過去。
“是我眼花嗎?”
“還是隻是幻覺?”
“出來啊!”
凌風的拳頭,一點一點地緊握,在他與水天相接處的中間,一艘艘載着歡呼雀躍漁民與蜀中羣雄的漁船們,猶自在緩緩地順着水流飄向了水寨。
此時本是順流,漁船速度不慢,從一開始的天邊黑點到現在的清晰可見人面,不過是片刻功夫吧。
可落在此時的凌風眼中,卻恨不得那些漁船能插上翅膀飛入水寨,如果他所見的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話……
凌風全神貫注下沒有回答水龍王曹憾的話,曹憾這般老江湖自不會認爲凌風是有意輕慢於他,不僅僅沒有慍怒,反而愈發地警惕了起來,循着凌風的目光,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是水文的自然變化,還是什麼詭異力量的作用,本來歡快地流淌着的河水,全無徵兆地,忽然就靜止了下來。
偌大水域,如一潭死水,沒有游魚穿行,沒有鯉魚躍出水面,甚至沒有風能在水面上激起漣漪!
在這詭異的沉寂裡面,只有一艘艘漁船格格不入。
這下,連漁船上的那些漁民都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勁了,歡呼的聲音突然地就消失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直全神眺望天邊的凌風與曹憾,兩人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變化了。
自疑惑,到凝重,再至驚怒,好像一張張面具在靈活的妙手下變幻,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
“孽畜爾敢!”
凌風大喝一聲,如雷霆轟鳴,似驚濤怒吼,若狂風咆哮,滾滾而去,瞬間破開了一切沉寂,激起了無盡的天地元氣呼應,在水域上空形成了低壓下來的風暴。
“快跑!”
“妖魔來了!”
水龍王曹憾也一改安之若素的模樣,驚怒交加地大吼着,催促着。
遠處漁船上,不管是漁民還是蜀中羣雄們,也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了,齊刷刷地回望了過去。
惜花公子,無花和尚,甚至連船艙都不走,直破開了船頂,一躍而起,站在了高處向着身後望去。
在衆人做出了各自反應的時候,引起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亦在夕陽最後的餘暉下,現出了它的猙獰。
“轟轟轟~~~~”
驚濤裂岸,狂風暴雨,無量量的河水便掀翻,改換了晴空。
大片的陰雲,自夕陽沉淪處涌出,聲聲鬼哭,似自幽冥處傳來。
偌大天地,頓時以大片漁船所在的地方爲邊界,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方。
一方,夕陽西下,明月東昇,暗沉中帶着清亮;
一方,陰雲密佈,妖氣沖天,冤魂不散,鬼哭神嚎。
後者,正以比夕陽落山更快的速度,明月東昇更大的決然,滾滾而來,欲要淹沒一切,尤其是漁船,以及漁船上的漁民、武者……
“那是什麼?”
水龍王曹憾在極度的震撼下,本能地詢問向凌風。
他固然也是先天強者,然而足跡不出蜀中,壓根就沒有與強大的妖獸對戰過,第一時間的慌亂下,自然而然地求教於凌風。
“不好說。”
凌風目不轉睛地看着張牙舞爪而來的瀰漫妖氣,口中說道:“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是,這不僅僅是妖,還是魔……”
似是爲他這句話做註解似的,數不清的似人似鬼的東西,自渾濁的水面上汩汩而出,撲向了一艘艘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