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凌風站立不動,彷彿一尊雕像一般,遙遙盯視着一條巷子。
巷子裡,一處孤零零的攤位擺放着。
攤位的主人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看他的穿着打扮,又分明是一個武者模樣。
想來這當是一個退休之後,花盡了積蓄,又太過老邁,無法出任務,也沒人肯僱傭於他的武者。爲了生存,只得在這裡擺攤爲生。
攤位上的東西零零散散,天知道是老者當年還是武者時候積累下來的,亦或是他從哪裡收購過來奇奇怪怪東西,想要憑着武者身份賣個高價的。
凌風真正關注的不是攤位本身,不是那個老者,而是此時聚集在攤位前面的一羣人。
那是一羣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而且絕大多數,凌風都還覺得很面熟,尤其是其中一人,粗布灰衣,面貌忠厚
——方德!
“找到你了,還以爲你今天沒有出來呢。”
凌風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今天,距離他在武院門口遇到方德與其他武徒少年起衝突,正好是第四天。
之前的三天中,凌風早出晚歸,就是暗暗觀察着方德的行動,想要找出他那個機緣的線索。
在凌風的記憶中,方德就是在這三天中得到的機緣,可是三天下來,竟是一無所獲。
這個結果,讓他也有些懷疑了。不是懷疑方德並非在這段時間得到機緣,畢竟當年的方德還是年少,掩藏心思還不如後來那麼深入淵海,終究有痕跡可尋。
不然當初也不會給凌風留下異樣的感覺,最終今世被他從記憶中翻找了出來。
現在的問題是,凌風懷疑方德的機緣太過隱蔽,隱蔽到如他自己得到呼吸天地秘法時候那樣,隱藏在普通事物裡面,即便是衆目睽睽之下,也沒有人能察覺到。
真要是那樣的話,就難辦了。
凌風隱隱中有一種感覺,人之機緣,與氣運相關聯。若不是在機緣到手之前,就先行下手,就很有可能在氣運牽引之下,徹底地失之交臂。
譬如方德一事,如果凌風沒能把握住方德得到機緣的短短時間內將其截取,氣運牽連之下,再想要下手,或許就會出現方德被逼遠離武院,或者是被什麼高人收爲了弟子帶着離開了等等意外。
箇中玄奧,玄之又玄,即便是重生了一次,凌風也不敢說能參透悟懂。或許,在那天外的廣袤世界裡,會有更加完善的說法吧。
其實即便是現在,若非凌風的體內掩藏着迷神天珠,又曾爲這個世界戰鬥在最後一刻,以最後一人的身份,匯聚迷神天氣運於一身,他也未必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奪取機緣。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同時天若不予,強求則禍至矣,天下之大,也只有凌風能怡然不懼。
且說那小攤上,出現了方德的身影,凌風頓時心有所感,知道機緣到了,同時也明白,前世的記憶其實也在無形中誤導了他。
前世,方德因爲凌風求情的緣故,只是被逐出了武院三天,在第四天晚上,他就找到凌風喝酒。
故而,凌風下意識地就以爲,那機緣是在三天放逐中得到的,其實,也可能是在第四天!!!
譬如,現在!
想到這裡,凌風不由得心中慶幸,好在哪怕在任務殿中因爲麒麟臂被人捷足先登而感到失落,他還是打算繼續前三天的工作,監視住方德。
即便是沒有在街市上遇到,他還是會再去尋找。
正是這份用心,讓他把握住了機會。
此時,方德還茫然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凌風的視線範圍之內。
他現在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本來他還蹲在攤位上翻撿着什麼,繼續前三日的事情,想要買到點能唬人的東西,矇住武院裡那些時常找他麻煩的武徒。
不如此的話,即便是十日後他重新回到武院,也難免再被他們找麻煩。至於找凌風討取絕學的事情,方德壓根就沒往心裡去,從來沒有想去嘗試一下。
方德並不是蠢人,縱然凌風並沒有在他面前表露出什麼來,但他還是隱隱覺得,自從他暗算了凌風之後,對方對他的態度大不如前了。
方德雖然不明白,這是凌風重生了,相當於換了一個人,還是一個見過其真面目者的緣故,只是以爲他在哪裡漏了陷,引起了凌風的懷疑。
現在凌風引而不發,方德就已經慶幸不已了,怎麼可能送上門去?
再說驕傲的不僅僅是凌風,方德在心中,又何嘗看得起過其他人,錯非是親自動手去搶、去奪,跪下來苦苦哀求的事情,他方德是不做的。
若非如此,當初武院考覈的時候,他也不會下手暗算公子顯,與其搖尾乞憐被人視之如狗,不然先下手爲強,自取所求。
方德心中的想法且不說他,總之現在他是遇到了麻煩。他正專心地在攤位上挑揀着,忽然整個人被從攤位上拽了起來。
“呦,這不是方德嗎?你怎麼不好好練武,讓教導整天誇你勤奮,跟這逛街來了?”
說話的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少年,聲音裡面陰陽怪氣,不善之意顯露無遺。
在這個油頭粉面少年的周圍,跟着幾個武徒少年,其中就有四天前在武院大校場逼迫方德的那幾個。
看到這些人,方德臉色白了白,旋即堆出了笑容,道:“我這不是想給哥幾個尋點禮物,賠上不是嘛,前幾日是方德不對,給諸位賠罪了。”
方德說着,團團鞠躬,姿態之低,無以復加。
聽了他的話,那個油頭粉面的少年往攤位上一瞥,滿臉不屑之色地道:“東西就免了,你也買不起什麼好東西,我們跟你說的事情,還記得嗎?”
“……”
方德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來。
看他的模樣,那個油頭粉面少年就明白了過來,臉上露出猙獰之色,忽然靠近了過去,一拳頭搗在了方德的肚子上。
“嘔~”
方德一下子蹲伏了下去,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在油頭粉面少年出手的時候,方德不是不能抵擋,不能閃躲,只是在那一瞬間,其他幾個少年都圍攏了過來,將方德嚴嚴實實地夾在了中間。
出其不意下,方德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擊,嘔吐之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這下之後,他就再沒有還手之力了,那些少年們圍着他一陣踢打,一邊打着口中還一邊呼喝,視其真如一狗爾。
看看現在的方德,
再聯想到數十年後,威風一時,號爲仁義大俠的先天強者,兩者之間,真有如雲泥之別。
一時間,連凌風的眼中,都顯露出了幾分複雜之色。
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幕啊,在那過去的前世日子裡,類似的事情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在那一次次被欺凌,被侮辱的日子裡,都是凌風他站在了方德的面前,庇護着他。
凌風將方德視爲唯一的摯友,若非如此,以他的驕傲,也不會在一次次的倚仗着石師的名號,嚇唬那些少年。
這種事情,即便是爲了自身,他也一次都沒有做過。
現在看着這一幕,凌風就不由得想起了當初,想起了那迷神天末日時候的一幕,那個面容扭曲,嘶聲放眼的方德。
“俱往矣!”
凌風搖了搖頭,目光轉冷,看着那個被少年武徒們毆打得在地上打滾的方德,彷彿是在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今日過後,你我再不相干。”
“我凌風心目中,也再無方德其人。”
“迷神天有武神風狂,冠壓天下;有六御絕巔,風騷一時;有東方勝、白鐵衣、天殘老人、劍魔求敗……無數驚才絕豔之輩。”
“他們,纔是我的目標!我的對手!”
在喧鬧的街市中,來來往往人羣,沒有人能聽到凌風的心聲,縱然是在巷子裡被打得跟狗一樣的方德,也沒有人看上一眼。
他們從來不知道,在那還未到來,卻曾經發生過一次的歷史上,這是兩個領一時風騷的先天強者,並在世界的末日時候,各自扮演着關鍵的角色。
此時,他們還只是兩個少年,並且他們一生的際遇,就要在接下來的一刻中改變。
不敢反抗的方德,在被少年武徒們打得在地上翻滾的時候,滾到了那個老年武者的旁邊。老年武者明顯是不想管閒事,只是略微側了側身子讓開,免得波及到了他。
這老者雖老,但怎麼也是武者身份,那幾個少年武徒們不敢放肆,
小心地控制着,不去波及到攤子。
在方德就要滾到攤子上時候,油頭粉面少年一腳將他踩住。
方德的頭,就靠在攤子的邊緣,視線與攤子上的那些奇奇怪怪雜物碰撞在了一起。
突然,他臉上的痛苦之色消失了,目光好像失去了焦距一般,周圍所有的一切,身體上的痛苦,那個油頭粉面少年在他耳邊說的話,全部的一切,都消失無蹤,失去了意義。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目光所凝處,一個古拙模樣,遍染塵埃的六面酒壺。
在此時,方德的心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呼喚着,得到它,這東西很重要,很重要。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毫無因由,但方德還是爲之吸引,迫切地想要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