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遠道而來，不必客氣。”
月光城主大笑，伸手一揮，“請上座！”
在他身邊，特意空着一個席位，正是留給李淳的——以李淳的實力，本來還沒有資格做首席，但是他是月光城千年難得一見的活人，當然有些特殊的待遇。
“多謝城主。”
李淳也不推謝，施施然坐下，面前放着些菜蔬之類——其他人面前只有酒，看來是特意照顧他這個活人，月光城主也算是禮數周到。
幽冥劍客作爲他的嚮導，就在一旁陪坐，小聲地替他講解黃泉死界各種特殊的規矩。
死者無需進食。
食物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而且他們也無法感受食物的美味，所以宴席就只是酒宴而已。
酒，倒是各界都熱愛的飲品，即使是死人，也可以用酒來迷醉靈魂，麻木身心，以此享受極樂。
“當然釀酒的方法遊戲不同。”
死界的酒，不是像活人一樣用糧食或是水果釀製，而是用血肉、骨骼乃至精氣所釀——當然最高級的酒，還是用靈魂來釀製。
“這是用純潔靈魂所釀的妙靈酒，李公子可以嚐嚐。”
李淳對死界的這種古怪酒類沒什麼好感，只是舉杯示意，淺嘗輒止，而其餘那些死界高手們，卻是樂此不疲，一碗一碗地幹着這難得的好酒。
酒席之上，也有人插科打諢，說些笑話，只是笑點都甚爲特殊。李淳有時候很難領會，還得靠笑得前仰後合的幽冥劍客來解釋。
“其實，各處享受，都差不多啊……”
李淳輕輕感慨，死界固然與活人的世界大不相同。但他們同樣有自己的一套體系。
酒過三巡，月光城主咳嗽一聲，僕從上來清理席面，撤下酒罈，送上了清茶，宴席中的氛圍這才一變。
“李公子。久聞活人世界奇妙，在下等一直都未曾親眼見過，今日難得見到李公子你，有些問題，若是公子不嫌冒昧。可否一一解答？”
月光城主還是很客氣。
李淳點了點頭，“城主盛情款待，在下自然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反正關鍵的東西兩界之人都知道，只要不是涉及機密，李淳也不介意將人間的風俗習慣之類告知。
“太好了！”
骨十一郎第一個拍起手來，他哈哈大笑，開口發問。
“李公子。我聽說活人出聲，無知無識，身體弱小。要慢慢養育數年，才能長大，開了靈智，是否有此事？”
“這是有的。”
李淳點了點頭，人都是小孩長大，這一點與死者的世界大不相同。
死者是從死亡開始他的新旅途——就算是小孩死去。也不會再有成長，而且更多的是死去的成年人。
因爲小孩魂魄未固。即使成爲亡靈，也有可能會直接化作虛無。不再存留。
“那就奇怪了！”
骨十一郎大驚，“如果人人都是渾渾噩噩而生，哪裡知道哪個是賢人，哪個是惡人，如何分門別類的培養呢？”
這是他想不通的一點。
死者品性早定，若是魂魄不散，是什麼人就確定了是什麼人，窮兇極惡之輩，自然會被嚴密控管，乃至於懲罰消滅；而善良明智之人，則會受到優待，慢慢成爲死界的棟樑。
但活人良莠不齊，如何甄別？
“並不分類，其父母都會全心養之。”
李淳嘆了口氣，這是活着的人與死去的亡靈最大的不同，他身有父母，不管他是賢是愚，是善是惡，都會潛心養育，全心全意。
“父母？”
骨十一郎更是不明，他身邊的老隨從跟他解釋了幾句，他還是懵懂未知。
“也就是說，一個人生下來，會有人什麼都不管地照顧他，撫養他，直到他成年獨立？這是何等無私，那怎麼才能確定有回報呢？”
一衆死者，都是無法理解。
“不求回報，是爲父母，只爲自己骨肉，這纔是偉大之處啊……”
李淳嘆了口氣，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是孤兒，這父母之恩，是難以回報了。
死者們愣神了許久，低聲私下交流，對此事實在難以明瞭，也無法深究，當下屍魔奇又緩慢開口。
“李公子，那我又不明白了，活人既然有這麼無私之心，那爲什麼還會處處爭奪，爲了口中食身上衣，殺戮拼命，將世界毀得不成模樣呢？”
在死人眼中，活人是一種很沒有效率和古怪的東西，他們拼命爭奪自己不需要的東西，在短暫的生命中不知珍惜，以剝奪他人的性命爲樂，最終卻什麼都無法保留。
“這個……”
李淳覺得跟這些死人討論問題很容易陷入哲學的範疇，但他也知道生死之間的觀念衝擊之大，有如天壤，很難解釋，但他還是誠實作答。
——他所求劍道，在這種直擊人心的拷問之中，也能夠大有得益。
“生者有欲。”
他頓了頓，“孔聖有言，食色性也，人只要或者，就有食慾、性慾、權欲等種種慾望，被這些慾望驅使，就會去做許多事，互相爭執和搶奪，也正是因爲自己的慾望。”
“這我知曉。”
屍魔奇連連點頭，“所以佛陀說無慾無求而得涅槃，死者也非無慾，卻能夠控制，於是纔有了極樂淨土，活人既然這麼痛苦，爲什麼不乾脆死去呢？”
“非也。”
李淳搖頭，“無慾固然能夠清淨，但是整個世界就如一潭死水，再無發展，這世界能夠一步步前進，也正是因爲人的慾望推動。”
“所以一味無慾，也非正道。”
四大成聖之道當中，李淳第一個否決的就是死之道。
死之道乃是佛陀圓寂涅槃之理，瑰麗靜美，安寧平靜，並不能說不好，但是若是以此道貫之以宇宙，宇宙則得無暇，就像是一個渾圓的玻璃球一般，從此靜止不動，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這是好是壞，以李淳現在的修行，並不能確定，但他卻不喜歡這樣的結局。
衆死者嗡嗡不已，顯然自己也都陷入了熱烈的討論。
月光城主瞧着李淳，嘴巴裂開，露出彷彿是笑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