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再去一次醉天懸木,李淳倒是沒什麼意見,他對這位性情中人的金仙羅靜生也很感興趣,如今好歹對方是他名義上的師父,再說以後傳授修仙之法,都得靠他。
於是他們兩人匆匆跟着簡伯衝,再次登上醉天懸木,拜見剛剛醒過來的羅靜生。
羅靜生的氣質很衰敗,臉色憔悴,微閉着眼睛,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既然是掌門師兄安排你們進百醉林,伯衝又已經把拜師儀式做完了,那你們兩人從此以後,就是百醉林的弟子……咳咳……”
話還沒說一半,這位堂堂金仙就劇烈的咳嗽起來,看上去比之病朽的普通老人還要不堪。
簡伯衝等人都是一臉擔憂之色,李淳和吉祥也是暗暗嘆息。
“……只是我現在這個身子,你們也看到了……”
羅靜生嘆了口氣,雙目無光。
“天人五衰,大劫將至,我是命不久矣……”
“師父!”
簡伯衝師兄弟幾個一起大叫,面色慘白。
羅靜生揮了揮手,“我輩修仙之人,生死在我不在天,不必太在意。”
他低下頭,嘴角帶笑,“牽羊子師兄留下三千年來長生夢一句,我也是心中慼慼,所以迫不及待地將你們兩位叫來。”
李淳拜入神木宗,自然是原原本本將牽羊子死時的情況相告,只隱瞞了自己的來歷,簡伯衝也已經轉告羅靜生。
羅靜生自從道侶逝去之後,本已經沒有什麼生氣,聽得這一句。更覺得醍醐灌頂,心志反而清明瞭些。
“修仙之人,孜孜以求,不過長生逍遙,不過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到時候也不過化爲塵灰而已……”
他臉上更顯出枯朽之意,嘆息不止,“想起年輕時候勇猛精進,果然是恍然如夢。”
羅靜生一味感慨,李淳也不好接話。只能苦笑稱是。
“老頭子年紀大了,難免多說幾句,你不要在意。”
雖然不在狀態,但金仙終究是金仙,羅靜生擡起頭。眼中光芒一閃即沒,在李淳身上打了個轉,微微點了點頭。
“不說這些……”
“你既然拜入我門下,我本該悉心教導,助你成材,只是如今心有餘而力不足,神木宗法門千萬,我今傳你一部。將來能有多少成就,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其實如今傳授弟子,羅靜生已經完全可以不出面。讓簡伯衝代勞就是,只是因爲牽羊子的遺言,又想起年少時的回憶,一時怔忡,這才親自宣了兩人過來,要親傳大法。
——這當然要比簡伯衝代師傳法好得多。金仙腹中包羅萬有,眼光境界也不一樣。他自然更能看出適合李淳與吉祥的根本功法。
簡伯衝等人也是暗暗羨慕,開口恭喜。
羅靜生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念頭了。就算他們這些最親近最老成的弟子,想要得到一句半句提點,也得看機緣,就算他心情好,也得吃上半天苦頭。
李淳和吉祥剛來就有這種待遇,實在算是幸運。
羅靜生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輕指着李淳,“你從劍而來,有劍中包羅萬象之氣,我就傳你神木宗根本功法,生生萬有劍經,盼你日後有所成就……”
他信手一揮,仿若劃開了空間,一道青氣從虛空之中墜落,穩穩地落在李淳面前,卻是一枚青色玉質的小劍。
李淳伸手觸碰,只覺得如遭電擊,腦海之中,陡然有森羅萬象的劍訣劍氣涌入,揉成一團,生根發芽,恰是生生萬有劍經的真意!
“多謝師父!”
他知道這是了不得的傳承,驚喜稱謝。
羅靜生呵呵而笑,轉向了吉祥。
“你也是學劍,天資卓絕,可惜根基不穩,但比之李淳,又獨得一個劍道的純字,我傳你獨門秘傳劍劍劍經,此道法門,唯純於劍,舍劍之外,無有他物,你好生習練,日後不在你諸位師兄之下!”
“多謝師父!”
同樣是一道白光落在吉祥面前,她握住之後,更是面現驚喜,連連致謝。
“好了,你們暫且退下吧,這劍法苦修入門,尚需時日,你們就在居處修行,不可懈怠,若有什麼事,伯衝會去通知你們……”
“其餘諸弟子,也都散了吧!你們也得好好修行,日後宗門比鬥,我百醉林還要靠你們撐着……”
他言下有些赧然,畢竟百醉林的衰敗,他承擔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是!”
眼看羅靜生臉上露出倦意,竟是又要睡去,原本還想趁着他心情好多問幾個問題的師兄弟也只能無奈識趣地離開,李淳和吉祥也拜謝而退,飛遁出醉天懸木之時,猶自聽到背後傳來蒼涼的吟唱之聲。
“三千年來……長生夢……”
語調迷離,如泣如訴,到後面竟有哽咽之聲。
李淳只覺得心中一動,知道金仙之悲,感於天地,動人心魄,不可靠近,以免被影響了心志,不敢多聽,拉住了吉祥,急急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耳邊不再聞得悲聲,這才寧定下來。
“師父倒也是個好人。”
吉祥心中一片光風霽月,爲羅靜生的悲慟所感,也不由得開口嘆息。
李淳瞧了她一眼,默然無言。
像羅靜生這樣的金仙,畢竟還是少數,在仙界,大多還是心志堅定,孜孜以求長生大道,一心只問境界,不會爲外物所動。
李淳和吉祥在呆了一段時間,各林弟子也有前來串門探望,在林中弟子聚集修行之地,也交上了一些新朋友,對此感受頗深。
“仙界的情況,與人界、死界又有不同。”
“這裡畢竟人人都是修煉者,有一種修行的氛圍,三句話不離境界修爲,探討大道,爭論不休,若不是因爲道法本質清靜,只怕就算是同門中人,也要打破了頭。”
道法本質如一,可惜外相卻有千萬,如何能到至高之境,各門各派,都有不同的解釋和道統,這也是仙界的矛盾根源所在。
道統不同,就是殊途之別,有時候甚至會生死相見——這種事也不在少數。
在同一門中,這種情況要好得多,畢竟大致方向相通,但是仍然是暗流涌動,因爲一處不合,都會有爭論乃至動手。
論道之爭,只要不是有心傷害同門,宗門是不管的,其實有的時候還鼓勵這種行爲,畢竟在碰撞之中,有時候才能出現新的法門和道理。
“好在我們修爲低微,暫時總要受到些照顧,否則只要跟人一聊天,只怕都要引起爭端。”
李淳感慨不已。
他現在雖然修行生生萬有劍經,乃是神木宗的主流功法,但是他畢竟不是從小在神木宗成長的嫡系,來自彌天世界,自然有自己的修行經驗和感悟,與師兄弟們的討論之中,也常有不合之處。
——當然現在師兄們大多還是笑着指出他的謬誤,但隨着他修爲長了,說不得就要以動手來定正誤。
“嗯,感覺仙界中人,走得有點太過極端了。”
吉祥隱隱有這種感覺,她修行劍劍劍經非常順利,因爲她一派赤子之心,並無雜念,只是說真的要舍劍之外,別無他物,仍然覺得有些什麼不對的地方。
“如此看來,五界之間的差別,懸殊極大,怪不得不能並存……”
每一界的情況都不一樣,死界要平靜,仙界要純粹和長生,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人界合流。
當然這比崇尚力量,弱肉強食,毫無規則可言的魔界還是要好得多,再加上一板一眼秩序井然的神界,這幾種世界形態的衝突,就算萬象天界合爲一體,人界也支撐不住,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彌天世界。
“還是得抓緊時間……可惜眼下也只有在此慢慢修行,靜待時機了。”
李淳嘆了口氣,想着要得到仙之血,只有三年之後的機會,只能只顧眼前。
他倒是想靜靜地修行三年,讓自己的實力大幅度提升之後,再去赴半闕仙山之會,無論是爲牽羊子報仇幹掉古老魔的徒弟,還是取得仙之血,都能夠更有把握一點。
可惜……仙界不是死界。
在逆天求長生,求大道的仙界,縱然最終的追求是清靜無爲,但是在此之間的過程,卻是一直都很激烈的。
在他們倆拜入神木宗一月,李淳的生生萬有劍經和吉祥的劍劍劍經剛剛入門的時候,簡伯衝又找上門來了。
“宗門比試?”
李淳指着自己的鼻子,頗爲震驚。
“大師兄,我們才拜入師門一月,也需要參加?”
仙界的宗門比試,從來沒有什麼點到爲止的說法,雖然不鼓勵殺人,但道法劍術,全力發揮之下,誰能夠保證留着一份力?
除非實力相差懸殊,否則旗鼓相當之下,傷亡率還是很高!
李淳和吉祥剛剛拜入師門,按說還在培養期,怎麼會需要參加這種高端的比試?
簡伯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原本自然是不須,只是師弟也知道,如今我們百醉林實在人丁稀少,連人數都湊不齊了,若是因爲人不夠而被減分,那原本就是墊底的我們就更慘了。”
“師妹尚未突破天仙,倒是罷了,師弟你……卻是不得不走上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