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當年在夢中,在大商,在長淮的情景一樣。
天哭泣,黃泥涌,車馬隆隆,天的遠方蕩起浩瀚的黃色塵埃,程知遠的精神陷入黑暗之中,隨後出現在的位置,是黃厲之原!
他再一次迷茫無意志的坐在天子駿上,白骨駿馬機械的撒開四蹄,轟鳴的骨蹄狠狠的踐踏人間,玉石雕鑄的樓宇從雲霄上傾塌墜下,隱隱約約的,那不知道是什麼時代遺留下來的廢墟,安靜,寂靜的顯現在河漢之下。
天子駿的馬蹄聲愈發劇烈,迴盪不休,整個黃厲之原也在此時顯得有些無垠般的廣袤,縱然荒涼依舊,但是這一次,確確實實,天地之間沒有其他任何生靈發出的響動。
只有這匹孤獨的白骨戰馬,拉着一架金銅色熠熠生輝的輝煌戰車。
天子的座駕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登臨上去的。
這一點卻無人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認爲,如果自己沒有資格,那就讓自己變得有資格。
天禮崩塌,正是從此時而開始的。
爲何天子的地位這般特殊?
因爲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在最開始的時代,要想興兵,必須要得到天子的迴應,諸侯國即使擁有兵甲,也不能擅自出戰,譬如齊國最開始就是周天子的御用打手,自太公封國於齊,後經漫長歲月之間,齊國都是諸侯之中最爲強大的國家,在某一個千年內,沒有之一。
那個千年,以齊桓公最爲閃耀。
天禮就是爲天子所制定的,元聖周公旦修訂了天禮,輔以周典,爲天下教化之樣範,樹立世間德行之楷模,
周公制禮樂,遂天下安服。
白骨的駿馬在黃厲的原野上奔跑,這裡是天子的葬土,是生人要很小心踏入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被戾氣侵襲,從而化爲怪物。
但這裡究竟是現實的黃厲之原,還是精神中顯現的黃厲之原呢?
程知遠從他的世界來到黃厲之原時,是做了一個夢,那隻璀璨的蝴蝶停在了他的鼻尖,輕輕扇動着翅膀。
這一次,那隻蝴蝶,落在了他的肩頭。
在這種世界中的暢遊,讓身體難以感覺到,所以程知遠的意識究竟去了哪裡?
不,或許在登上天子駿的一瞬間,他的意識就等同於這輛天子駿了。
周穆王當年駕馭八駿向西方而行,過白帝之宮,跨崑崙之野,遇黃帝之柏,最終到達了西極之國,這路途中經過的小國家,部族,足有百數,每一個國家都爲周穆王奉上了他們自己的珍貴寶物。
周穆王是在尋找精神與肉體的完美契合,他在精神世界,已經遨遊過九霄,見到了西方極致的國度,但很模糊,所以當夢境轉化爲現實的時候,某些東西就能夠切實的出現在手中。
...........
雲天鼓震,洊雷伐月,奉天子以討不臣!
徐無鬼的面門被撕裂,它那模糊的臉孔上產生了巨大的凹陷,如雲靄被擊潰,而仙人的軀體使得他堅持了下來,但是泥水中暴起的劍威,卻讓他不能忽視!
不,不僅僅是不能忽視了,而是極其危險!
程知遠的眼中瞳孔失去了光芒,晦暗無比,但是卻帶着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殺意。
天鍾,編鐘;天鼓,金鼓。
“禮樂征伐!”
徐無鬼被這股力量壓得幾乎要跪倒下,鐘鼓齊鳴的盛況,在這個人間,在天禮統治的七千年內,在很久很久以前....至少在就近的千年內,沒有再出現過這種規格的“天樂”!
禮與樂,是前後位置的關係,有禮纔能有樂,而這種使得三百編鐘,四金六鼓....即指“錞、鐲、鐃、鐸”;六鼓指雷鼓、靈鼓、路鼓、鼖鼓、鼛鼓、晉鼓....使得這些東西同時震顫的,發出浩瀚天音的情況.....
這是“禮樂之徵”,在距離眼前時代最近一次的出現,是當年的“繻葛之戰”,也就是姬寤生對抗周桓王的時候!
當時周天子發動了禮樂之徵,但最後的結果卻讓人驚訝無言,因爲發動了那種蓋世天音的周天子,卻反而被姬寤生的大將祝聃一箭打下了金車!
至此天威四散,周王室的氣運,開始江河日下,諸侯們再也不尊奉天子,失去了本來該有的敬畏,從此周天子逐漸淪爲一種吉祥物的存在,而不再擁有自己的威嚴。
徐無鬼無比驚駭,同時震顫,驚歎於這種力量的持有者,駭然於這種力量的突然出現,而說劍人恰恰不應該有這種蓋世的偉力,就在前一瞬間,他還被自己殺死,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次的禮樂之聲毫無秩序,彷彿是無數音符強行扭曲在一起,拉扯出震撼天地的刺耳嗡鳴,徐無鬼感覺整個世間都在自己的眼前搖晃,隨後而來的,則是那道能劈開天河地紀的驚世一劍!
“禮樂雄壯,衆劍轟鳴!”
無意識的聲音從程知遠的口中被吐出,他脖頸上的劍傷還在,只是豁口內的鮮血已經凝結不再流淌,這具屍體上的陽氣被鎖住了,導致性命並沒有升入高天,也沒有墮下黃泉。
徵誅之劍在給程知遠下命令,命令它斬殺眼前的這位仙人!
“忿六氣之怒,應昊蒼之聲,使得陰陽有序,使得風雨有威,使得晦明有化!”
徐無鬼猛然暴退,那些聲音如龍蛇般糾纏着他的身體與精神,同時那柄劍高高揚起!
咚咚的鼓聲充斥大地,噹噹的鐘聲響徹天巔!
滾滾青白浪潮暴涌而來!
每一片翻滾的白煙青霞,每一滴沸騰的滄浪風雨,全都如同穆天子劍的劍鋒,全都化爲穆天子劍的劍鋒!
鋪天蓋地,掀翻了泥濘的山野,充斥了浩瀚的澤國,把這片川河囊括!
一劍殺落,有洊雷自陽而出,震裂冥月!
死者重生,失去了自我的意志,但卻變得比起之前更爲強大,何止千百倍!
這一劍突破煙霞,從徐無鬼的面門之上,再度穿了過去!
仙血濺落,徐無鬼的腦袋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這一劍,但是他的面頰依舊被撕裂了,順帶着幾乎將他的胸膛截斷爲二!
巨大的牽引力讓他的身體踉蹌而退,踩踏在泥濘中,一腳瞪落,讓一座丘陵都坍塌成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