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聽到了蛟龍的吟,亦彷彿從黑暗的世間中已經看到了澹臺子羽。
澹臺滅明,字子羽,儒門七十二聖賢之一,容顏醜陋,故而當年在仲尼處學習時,不爲仲尼喜,常受輕慢,後來澹臺滅明學有所成離去,從其遊者三百餘,此時仲尼方纔恍然嘆,言稱自己以貌取人,看錯了澹臺滅明的本事。
澹臺滅明遊於楚地,最後也隱居於楚地,這是世人皆知的情況,然而子夏的神色變得悲哀,澹臺滅明的斬蛟劍,居然出現在陳龍右的手上。
陳龍右領秦軍出現於楚國漢水之畔,澹臺滅明與陳龍右的關係已經不言而喻。
子夏不會天真的以爲,是陳龍右殺了澹臺奪來的寶劍,因爲寶劍可以奪去,但是傳承要則怎麼奪走呢?徐夫人作劍道三十八篇,蛟龍拔劍正是第九篇,原本也是澹臺滅明的劍法。
只是世人很少知道這些事情,畢竟澹臺滅明在楚地負有盛名,以教學南方爲己任,楚地多有從者,只是近些年來,他的活動變少,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如今處於何方。
但結合數十年前,光狼城之戰,陳龍右橫空出世,劍殺隨鏃,先登光狼,讓天上三垣崩塌,星宿西落......毫無疑問,陳龍右便是澹臺滅明的入室弟子!
“子夏先生一看此劍,心中當是已明白八分,在下便不再多言,先生,請了!”
陳龍右的語氣並不柔軟,縱然子夏的本領在傳聞中遠勝於他。
楊樂在子夏的身邊,此時懼怕不已,被那雙龍瞳所攝,戰戰兢兢,不能言語。
子夏感覺到這種情況,嘆了口氣。
不能說他對自己的關門弟子失望,只是因爲他還小....
“子羽與子張交好......”
子夏失笑:“我對他來說,是一個潛在的敵人,是對抗的勝負子,他寧可聽聞青蛙的聒噪也不願意與我多說一句話。”
“我相信你的話,這肯定是秦王的意思,子羽給你指了路,告訴你我在哪裡,我想想.....應該是秦王欲請子羽,但是子羽不去,故纔來找我的吧。”
子夏:“我也無意入秦,願在楚地,了此殘生。”
陳龍右:“先生莫要爲難我了,算起來,在下也是先生的師侄,同出一脈,共爲儒門。”
子夏:“師侄是對的,但是同爲儒門,從何說起?”
“我教過很多人,周貞定王時,我教李悝,他是法家的祖師,我教吳起,他是兵家的戰神,我教過禽滑釐,他是墨家的二代鉅子......我教過很多人,難道他們都是儒家的麼?”
“當然不是了。”
子夏的頭搖得很緩慢:“人各有自己的道,我不去強迫別人,他們從我這裡學走了知識,他們使用於各門各派,我並不反對這種行爲,因爲學而優則仕。”
陳龍右按劍:“我並不想用過於激烈的手段.....”
他的手腕猛然一轉!
沒有人看到他的劍是怎麼斬出去的,只是在他身後,一個楚國貴族的腦袋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碗口大的脖頸內噴出血來,直接潑在對面的另外一個楚國貴族臉上,後者在呆滯了數個呼吸之後,頓時如同瘋魔了一般狂吼亂叫起來。
陳龍右的劍尖上滴落一滴血,也只有一滴。
“先生不必擔心路上寂寞,先生在這裡講學的,所有聆聽者,都會與先生一併前去秦國。”
楊樂的牙齒打顫,但他強行憋着,努力讓自己的形象不是過於難看。
子夏則是在原初未動,亦沒有迴應,而陳龍右在等了大約兩三個呼吸之後,劍尖又抖了一下。
第二個腦袋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陳龍右目光撇回去,他的頭微微轉向後面,頗有鷹顧狼視的味道。
“各位,也幫忙勸勸子夏先生。”
屈氏的年輕人面孔漲紅,氣血上涌,他們已經被秦軍包圍起來,看着陳龍右仰仗自己劍鋒之銳利隨意以氣殺人,心中怒火不能抑制,怒吼出聲:“虎狼子!你就是把這裡所有的楚人都殺了,我等也不會受你羞辱!”
又有人強行仰頭呼喊:“陳龍右!你是瘋了,還是傻了!聖賢當面,子夏先生是不想殺你,他若是想殺你,一根指頭就能把你按死在地!”
“現在你跪下來磕頭,子夏先生還能網開一面,把你放了!”
他說這話時是強行提氣,牙關都在哆嗦。
陳龍右點了點頭:“說的不錯,聖賢當面,確實是一指頭就能把我碾死。”
他轉過頭,對子夏道:“請先生把我碾死。”
諸人都瞪着眼睛,目光集中在一處,然而子夏卻遲遲沒有動作。
陳龍右:“先生不必憐憫我,龍右若能與聖賢交戰,那是死得其所,是快哉快哉。”
子夏失笑了:“我要怎麼碾碎你?用仁義還是道德?”
他搖了搖頭:“如果我是子張,我確實是可以一劍把你砍死在這裡。”
楚國的貴族,包括那些未曾逃掉的,來自其他地方的聽講學子,此時都帶着一種哀求與希望,緊緊望着子夏。
但楊樂心中卻滿是悲哀,幾乎哭出來。
子夏的不動手,此時很多人也逐漸反應過來,他們的面孔從驚愕變成絕望,蒼白的面容帶上濃重的懼意,死一般的寂靜,把這片漢水都要凝滯。
終於有人受不了了,有楚國的一個小貴族拔起劍來,隨後帶着慘叫被秦軍捅成了篩子。
陳龍右道:“子夏先生喪子之後,一夜失明,連法力都丟了,如今也不過是隻有一副軀殼在這裡而已.....僅僅是一副堅不可摧的......聖人的空殼。”
子夏:“我還能看到很遠處,我能看到七色的光,我能看到岱宗,我能看到東海,我能看到冥厄之塞,那些蠢蠢欲動的魑魅魍魎,我也看的很清楚....”
陳龍右點頭:“那在下確實是爲先生慶幸,先生雖然喪失了法力,精氣神明也已經衰落,但是眼力依舊留存,道理也依舊藏在身神之內,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信念,先生的信念沒有被擊垮,在下當爲先生賀。”
陳龍右持着斬蛟劍向前去:“先生還不願意與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