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在長廊裡迴響,孟乙歆着中大夫袍,急切的進入一座長宮。
“臣孟乙歆,拜見涇陽君!”
身爲孟西白三老氏族的領頭家族,更是名將孟明視的嫡後,孟乙歆對於商鞅的法律一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然而自孝公變法至如今,三家越發離心離德,族人已經繁衍至第四代,而與前三代不同,第四代族人,即使常年被第二代先輩帶着串門聯絡感情,卻也依舊認爲秦法大過宗族之法。
照這樣下去,第五代族人將徹底成爲新秦人,互相之間老死不相往來.....
宗族之法不可廢,宗族更不可潰。
抱着這樣的想法,毫無疑問,能夠拯救孟乙歆的,只有曾經爭奪過秦王大位的涇陽君!
高大的門扉吱嘎着打開,僕從引孟乙歆進入其內,涇陽君正在處理自己帶來的封地事務,簡牘被他摞在一起,堆的很高。
他的封地是在宛,也就是河南南陽,距離咸陽足有八百里,但封地這種東西,很多封君往往不會去封地赴任,商鞅封於商地,卻也依舊在咸陽,張儀封在商於,魏冉奪取陶邑,但他們本人除了拿那裡的稅收之外,自己還是待在咸陽的。
這裡是政治權利的中心,離開了這裡,意味着什麼,自然不言而喻,如果還想要腦袋的話,就不要貿然去封地赴任。
涇陽君擡起頭,停下刀筆,孟乙歆上來拜見:
“拜見涇陽君,程子已經進入藍田大營!”
涇陽君目光沒有絲毫異常:“來了麼。”
孟乙歆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急促:“王上要動手了!”
他滿臉都是擔心,眼中甚至還藏有一絲瘋狂和驚恐。
涇陽君擡起頭來看他:“怎麼,沒想過會有這麼一日?”
孟乙歆神色難看的很,涇陽君語氣平靜:“在商君變法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想到了,怎麼,甘龍、杜摯之死,還不夠讓你們警惕?”
孟乙歆行禮:“還請涇陽君示下,接下來我等該如何應對?”
“涇陽君也不要欺瞞老朽了,難道王上對我等老氏族施展分刀剮肉之法,便不會對你等動刀子嗎?只怕是太后自己都難逃此劫!”
他說着,拳頭捏的死死,不敢鬆開。
涇陽君砰的一掌拍在案桌上!
“那你想怎麼樣,孟乙歆!你是要造反嗎!”
孟乙歆卻也是氣到極了:“涇陽君!都到這時候了!咱們別繞彎子,來點真格的!難道真要讓王上把我們弄了嗎!”
涇陽君的怒色一瞬間收斂:“像你這麼急的人,成不了大事情,難怪白氏混的風生水起,你孟氏卻凋敝的厲害。”
“如今王上已經湊齊飛馬走狗,範睢以爲望舒,程子化爲飛廉,一前一後,先禮後兵,已經是給足了我們面子,當然,也有時間。”
“但你這麼急,我問你造不造反,怎麼,你還真有此意?忘記了嬴壯、嬴雍是怎麼死的了麼?”
孟乙歆不說話,只是恨恨抖了兩下袖子。
涇陽君道:“我能活到今天,是因爲我也是保王派,不和嬴稷作對,他登臨王位,也有我的功勞,你懂麼?他不是一個善茬。”
孟乙歆臉色變幻:“那,到底要不要殺程子?”
涇陽君伸手製止道:“我和你說的這些話,不要告訴華陽君,也不要和高陵君說,孟乙歆,我知道你和我弟弟有來往,並且十分密切,但我也要奉勸你一句,不要被眼前的恨矇蔽了眼睛,和我弟弟一起走向愚蠢的深淵。”
“記住,不然你性命難保。”
涇陽君的警告讓孟乙歆心思一沉。
高陵君處有涇陽君的耳目。
“你要記得,殺程,不是爲了你那可笑的‘恐懼’,而是爲了讓秦王重新重用我等!眼下的局面,秦王執意要拿走權利,你該做的是配合,不是反抗。”
孟乙歆怒極反笑:“涇陽君!你傻了不成!王上若是取了你的權,下一步,不就是流放你嗎!高陵君不相信,看不懂,你這麼聰明,怎麼糊塗啊!”
“糊塗的是你!”
涇陽君驀然瞪起眼睛,一股可怕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十二重樓大修士!
孟乙歆頓時嚇得面色一白,差點沒站穩,涇陽君在一怒之後收斂了氣息,豎起手指在半空中虛點,也不看他,是平和道:
“你是真看不透啊,蠢,蠢到家了。”
“春秋時,齊簡公派國書爲大將,興兵伐魯,魯實力遠不敵齊,形勢危急。仲尼之徒子貢分其形勢,認爲唯吳國可與齊國抗衡,可借吳國兵力挫敗齊國軍隊。”
“於是子貢遊說齊相田常,田常當時蓄謀篡位,急欲剷除異己,子貢以‘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之理,勸他莫讓異己在攻弱魯中輕易主動,擴大勢力,而應攻打吳國,借強國之手鏟除異己。”
“田常心動,但因齊國已作好攻魯的部署,轉而攻吳怕師出無名。子貢便去勸說吳國救魯伐齊,如此師出有名,田常興意,子貢再入吳,與夫差言:如齊攻魯,勢強必將伐吳,大王當先下手爲強,聯魯攻齊,吳國可抗晉,霸業成矣。”
“子貢馬不停蹄,因吳國戰勝齊國之後,定會要挾魯國,魯國不能真正解危,於是他愉偷跑到晉國,向晉定公陳述利害關係:吳國伏魯成功,必定轉而攻晉,爭霸中原。勸晉國加緊備戰,以防吳國進犯。”
“後來如何?夫差掛帥,率十萬兵偕三千越甲攻齊國,魯派兵助戰。齊軍中吳軍誘敵之計,陷於重圍,齊師大敗,主帥國書同數大將死於亂軍。齊國請罪求和,夫差全勝之後,移師攻晉國,然而晉因早有準備,擊退吳軍。”
“如此,借劍殺人,魯危解矣。”
涇陽君道:“如今秦王要動手,他便是齊簡公,這範睢就是大將國書,要來伐我等諸封君,老氏族,我等便是魯國,那誰可與範睢抗衡?”
“自然是程子也!楚國武關一會,程子怒斥相邦,致範睢嘔血,此仇極大,如今範睢在前,程子在後,卻不能同心,範睢爲惡犬,程子卻不是爲秦而來,故我們應該先親近程子,與其相交,這程子就是吳國,程救我等而伐範睢,非他本意,而是要我等因勢利導才行。”
“讓他二人矛盾爆發,我等只說範睢,不言程子之惡,程子終究年少氣盛,若破範睢,必然驕狂,此時王上失卻惡犬,程子亦不爲他所用,便只能暫且按捺,而我等便自願交出封地私權,保爵位不失,示好王上,打掉程子,從魯化晉,坐收漁利。”
“但這一套裡,還需要一兩個送死的人。”
涇陽君看向孟乙歆:“高陵君,便是這個矛盾爆發的關鍵,我愚蠢的弟弟,最適合做這種髒活累活。”
“你若回去,便與高陵君一道向範睢進言,就說程子入秦,他相位不保,縱然他明知是坑,卻也不得不憂,如此,給你們一個開頭,後面怎麼遊說,便看你們的臨場發揮了。”
“我料他應當周旋些許,隨後當大肆索要爾等之權,錢,糧!拿此些籌碼,以奉秦王,再對付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