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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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早已經忘記了這些對話。
你所謂的道,在哪裡呢?
無所不在。
一定要說個地方纔可以。
在螻蟻中。
爲什麼如此卑微呢?
在雜草中。
爲什麼更加卑微了?
在瓦礫中。
爲什麼越來越過分了?
在屎尿裡。
這就是東郭問南華的故事,東郭先生仍舊活在人間,這些問答,他也從沒有忘記過,而南華真君也不會忘記,莊子不會忘記,但是天上的仙人們,都早已經忘記了。
道不在高處。
於是這一瞬間,無數的上仙,都從恍惚之中,豁然清醒!
真君早就說過了,道不在高處,而他們卻高高在上,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無限接近於道,但卻永遠不能得到的道的境界呢!
“果然忘了.....求道者必自障.....”
有人的聲音傳出來,不知是哪位上仙,遙遠至極。
但不可否認,此時所有的仙人們都在思考,是什麼時候走偏了道路?
但真君的話,也未必就是正確的吧!
既說道是天地原本之第一,又說道在卑賤的瓦礫屎尿之中,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有人向高處去,不過是爲了看到更多的瓦礫與屎尿而已,人停駐在一片土地上,就只能看到一片土地的瓦礫屎尿,只能看到這樣的卑賤一角。”
忽然有人開口了,那遙遠的聲音與天地齊平,將無數迷茫與質問的魂靈呼喚回來。
仙人齊物論!
“所以,要站得高,孔丘說過,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站得高,纔看的遠。”
“雖然也有云海會遮蔽你的視野,讓你看不清楚卑賤的地方,但是有得就必然有失,取捨並不是那麼難以區分的東西,所以,道通爲一,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沒有一物“不是”,沒有一物“不可”。
齊物論的聲音讓無數仙人找回自我,堅定道心,而齊物論說完之後,沒有對程知遠的話進行反駁,而是隻追加了三句話。
“大祭酒說的是對的,真君說的也是對的,但是萬物謂之而然,意思是,事物的名稱是人叫出來的,事物的高貴與卑賤也取決於人,於是,當人不給予事物稱呼與高低貴賤的區別,屎尿與天上的雲海,也並無鴻溝了,所以,這就是道在卑賤的地方,因爲齊天地,天與地卑,山與澤平。”
“天均,兩行,因是己。天然均衡的狀態,任由對立雙方自然演化,於是就可以達到萬物的本根,塵埃如此,風雲雨露亦如此。”
“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終昧!他人並不一定要了悟卻非要他人了悟,所以玩弄離堅白的眩惑之論,必將自愚終身。”
齊物論在道的方面,承認了“道在卑賤之地”的正確性,但在最後,他又駁斥了南華真君的話語,認爲東郭認爲道在高的地方,然而道本就是無所謂高下,當失去了名諱之後,天與屎尿又有什麼區別?真君執意讓東郭明白道在卑賤之地,本身就是在玩弄離堅白之言,已墜“名”網。
這一番話下來,連鈞天道尊,都不免心中感慨。
仙道中人,有人敢於與南華真君揭露不一樣的觀點,當然,也有完全秉持真君之論的南華派,譬如被程知遠殺死的徐無鬼。
程知遠道:“看來你出世之論,已經達到了極高的水準,難怪我劍毀天門時,你也不出手,只是壺子在與人間周旋,而我殺寓言時,你也不出手,不要說你不能,實則是你不想。”
齊物論不再說話,程知遠則是如自言自語般道:
“但是有些東西還是不可認同,雖然名可名,非恆名,但同樣,道可道,非恆道。”
“人世間的道理需要不斷完善,前進也是正道,返璞歸真回到莫名不言的歲月也是正道,修己身者本就不必在乎外道的說法,但是,切莫忘記,請循其本。”
“道和人世間的思想,情感,是密不可分的,求道者必自障,道不在高處,只看你怎麼理解這個高處了。”
“萬不能俯瞰,而是要時刻躬身,以道觀之,萬物無貴賤之別!”
“但後天之物本來卑賤,乃塵埃所聚集之身,而先天之物本來高渺,乃空靈元氣所匯之無形!可兩者之間都有道之所存,萬物生來皆是卑賤之軀,連後天之身都不敢直視,不知道自己原本站在卑賤的位置,而以爲自己是生在天空的高渺之處,駁斥出身者,也不過就是自欺欺人,欺騙離堅白罷了!”
“這樣的生靈,能見到大道,纔是荒唐!”
程知遠的聲音振聾發聵,諸多仙人沉默不言,開始思索起來。
這也是齊物論的道理,第一次受到挑戰。
不過此時,齊物論沒有繼續發聲的意思,不知道是在醞釀還是不知如何迴應,總之,鈞天道尊站出來,制止了這一場言論,因爲,遠方的聲音,本就不該隨意窺視中央之天。
不過他很高興,因爲當初齊物論在他追尋伏羲吃癟時,發出了嘲笑的聲音,而現在,輪到自己嘲笑他了。
“放肆了。”
不過這時候,有聲音再度傳入,讓鈞天道尊露出了冷笑神情。
這不是在說他放肆,而是在說程知遠放肆。
“下界的仙人,也敢談論高低貴賤之說?你何曾到過九天之上?只停留在九地之下的麻雀,又安知鴻鵠之志呢!”
“道尊真聽他胡言亂語,說着荒唐的話,又欺騙着你.....”
“應該打落中央天了,天界不壓,我等來壓....”
“爲天界考慮,請道尊動手,不該入天者,永不該入天門!”
鈞天道尊冷笑了幾聲,不過他還是對程知遠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自己下界去吧,雖然你毀了我的一部分劇情,打亂了我的天命,但這一次交談,還算可以,算是我承你人情.....”
“不過,你身上的雷書,我還是需要的,人情歸人情,有些東西,我還是不得不拿,但我這次,不親自出手.....”
鈞天道尊忽然一笑:“因爲,正好有一場算計,要開始了。”
“天門正開在三晉地,這是你早就算到的地方吧?”
程知遠一言不發,手中長劍上,泛起點點鋒芒。
而鈞天道尊的身後,中央之天的遠方,如白浪一般,涌動起不可思議的浩瀚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