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高緯與高阿那肱憤怒的言語,馮小憐卻是冷眼旁觀一言不發,但在她的眼眸中深處卻是滑過一抹譏誚與失望,對於高緯的荒淫無道她早已見識過,但從未想過,高緯竟然會說出那般言語:寧願將晉陽城拱手送與宇文邕。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可以如此懦弱狹隘,寧願讓大好江山淪陷敵人之手,也不願意兄弟得到,而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皇室宗親不勝枚舉,那些含冤而死的衆臣良將更是不計其數。
可笑的是,這麼多年來高緯萬分寵信的三貴之一穆提婆竟然在一出晉陽城就棄他而去,投降了周軍,若非高緯等人熟悉路徑,又是日夜兼程,一路馬不停蹄,只怕早就被宇文邕擒回了大營,而被他視作眼中釘的斛律光等人卻是到死都沒有露出背叛的意思。
雖然他的地位極其崇高,但他的所作所爲卻是如此的渺小而讓人厭惡,不恥,根本沒有一絲皇者的風範與威嚴。
爲什麼直到現在你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沒有絲毫的改變啊,哪怕你幡然醒悟,我們也還有辦法東山再起啊。
靜靜地看着憤怒咆哮着的高緯,馮小憐心頭一陣苦澀,暗暗吶喊道,一想到即將面臨的結果,她就不自禁渾身發寒,十分迷茫。
“陛下,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上路吧,高延宗名不正言不順,自不會與陛下善罷甘休,而今我們勢單力薄,還是先回到鄴城再徐徐圖之,一舉消滅亂黨!”
高阿那肱與高緯發泄了一陣,後者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說道。
“呼,!”
高緯噴出一口白氣,看着西墜的夕陽,冷哼一聲,然後道:“走,回鄴城,高延宗,你等着,朕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一想到這月餘光景自己都是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在逃亡之中渡過,高緯便怒從心起,擡起一腳將面前的一節枯枝狠狠踢飛出去後心緒少定,他便立即翻身上馬,變向東南方疾馳而去。
高阿那肱與馮小憐對視一眼,然後紛紛上馬,追隨着高緯的腳步而去。
隨着高緯出逃的北齊官員共計四五十人,衛士則有兩千,但如今還追隨在他身邊,沒有獨自逃生去的,卻只剩下不足千人,想想一國之君,竟然淪落到如此淒涼的境地,實在是可悲可嘆。
高緯向來不信任他人,如今高延宗篡位,形勢微妙,他絲毫不敢大意,以免被某些立功心切的人拿了他去向高延宗邀功,是以,這一路上,高緯都是喬裝打扮,儘量避開大道城池,就算補給也多由親衛負責採辦。
北國的十月,天氣已經很冷,尤其是夜間更是滴水成冰,更是讓人難以忍受,面對如此惡劣的條件,高緯卻不得不繼續趕路,而這些天吃的苦比他一生都多。
當然,高緯如此辛苦的趕路也終於讓他在三日後回到了鄴城,雖然整個人都受了一圈,到鄴城更是一病不起,但只要人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
寒風蕭瑟,月朗星稀,大地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雖然近些時日局勢動盪,人心惶惶,但鄴城畢竟不在前線,比起壓抑緊張的晉陽,卻要顯得安靜得多,尤其是在這寒冷的夜晚更是如此,空曠的街道安靜得有些詭異而滲人。
巍峨的皇宮靜靜地屹立在鄴城的中央,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渾身上下透着無盡的遲暮與悲涼之意,雖然從宮殿樓宇中射出的點點火光來看,它依舊那般富麗堂皇,但其中國的蕭瑟卻依舊無法遮掩。
就在這時,一個削瘦的黑影突然自深宮中來到皇宮門前,那人一身黑衣,外面更是罩着一間寬大的斗篷,讓人無法看清他的面容,負責值守的衛士有些不耐煩地走上前,正要向來人呵斥幾句,以發泄被打擾後的不滿,然而當他看見來人手中那一枚在火光下金光熠熠的令牌時,渾身一個激靈,將到嘴邊的話語生生咽入腹中。
那金燦燦的令牌上雕刻着精美絕倫的龍紋,而在正中央卻篆刻着四個蒼勁有力的小楷:如朕親臨。
“小的見過大人,冒犯之處還請大人恕罪。”那衛士立即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說道。
“管好自己的嘴,否則!!”黑衣人的聲音有些嘶啞,但冰冷的語氣卻讓那衛士渾身一個哆嗦,額頭冷汗直冒,口中連道“不敢”。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聲,然後將令牌收入袖中,此時那衛士才注意到,黑衣人的手是那般修長纖細,白皙的肌膚在火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粉嫩的指甲修剪得恰到好處。
這是一隻秀麗無比,堪比女人的,完美無瑕的手。
衛士心中猜測,但他卻只是看了一眼便再次將頭催下,默默地等待着黑衣人出了皇宮後才慢慢站起身來,只是看着那逐漸步入黑暗的虛空中的身影,他的心中滿是驚疑。
黑衣人行走間步履輕盈而緩慢,但速度卻是不慢,尤其是在這空寂的街道上,她行走起來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時間不長,黑衣人出現在北城的一座偏僻的院落前,站在那宅院前,靜靜地盯着禁閉的,極是普通的門扉半晌,黑衣人才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輕輕叩響了大門。
三長兩短,如此重複了三遍,黑衣人才停下了動作,靜靜地垂手而立。
院中寂靜一片,沒有任何的迴應,直到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後,禁閉的門扉才突然開啓。
門後露出一個人來,手中提着一隻燈籠,藉着那搖曳而昏暗的燭光,可以看出,這是一箇中年女子,容貌普通,作普通的農婦打扮,不過若誰當真認爲她是普通農婦,那就是大錯特錯,只看她那深邃的眼眸便知此人不凡。
“少教主已經等候多時,請進。”那中年女子冷冷地掃了一眼黑衣人藏在斗篷下的臉,然後淡淡地說了一句,讓開了身子。
黑衣人微微點頭,也不說話便邁步進入院子,由那中年女子引路,黑衣人很快便來到一個獨立而幽靜的房舍前,屋中正亮着燈,窗戶上正有一抹窈窕靚麗的剪影,似是正伏案書寫着什麼。
“少教主,您等的人來了。”中年女子走到門前,輕聲說道。
“讓她進來,你自下去休息吧。”窗戶上的剪影動了動,接着便聽屋內傳來一道婉轉動聽的聲音,但語氣稍冷,更是透着淡淡的威嚴,讓人心頭不自覺一緊。
“是。”中年女子恭敬地答應一聲,然後向黑衣人作了個請的手勢。
黑衣人點點頭,然後伸手將頭上的帽子摘下,昏黃的光芒下,頓時露出一張嬌媚無比的面龐,眉梢眼角更是不自禁帶着一絲淡淡的貴氣。
若是高阿那肱等人在此,一定會驚呼出來:皇后娘娘,這黑衣人卻是高緯的淑妃馮小憐,如今僞帝高緯的皇后,只是卻不知她爲何深夜出宮,又是如此打扮,以一個下屬的身份出現在這裡。
……
就在高緯逃回鄴城的同一天,休整數日的周軍終於有了新的動作。
因爲北齊突然廢舊立新,高延宗登基稱帝,齊軍軍心大振,士氣高漲,因此宇文邕暫緩了進攻的命令,雖然這突然的變故超乎了他的預料,但宇文邕卻也未有什麼畏懼,更不會就此作罷。
十月二十五日,宇文邕將十萬精銳分作四部將晉陽城團團圍困,並且在晉陽城外修築牢固的營盤,顯然是準備與高延宗進行拉鋸戰。
周軍身穿褐色衣衫,與泥土相近,如今連綿數十里,看上去晉陽城四面八方,似是都被一望無際的黑雲所籠罩,給城中軍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高延宗,伊升再此,你可敢出城一戰!”
“高延宗,難道你和高緯那昏君一樣是個縮頭烏龜,不敢出來見人嗎,有種你就出城來,與我大周英豪決一死戰,龜縮在城中算什麼男子漢!”
“王大哥,你這可是錯怪了人家,要知道高延宗乃是有名的腦滿腸肥,肚大如鬥,行走都頗爲困難,如何能跨馬征戰,要我說齊國也真是該亡了,走了一個懦夫,卻又讓一頭豬做皇帝,真是可笑,可笑啊!”
“哈哈哈哈!”
……
晉陽城中,皇宮大殿。
“陛下,請與末將三千騎兵,末將一定將那伊升的狗頭取來,叫他不敢再聒噪。”賀蘭豹子雙拳緊握,義憤填膺地大聲道。
“是啊,陛下,您下命令吧,我們就這麼守在城中終究不是辦法,只有徹底擊潰周軍才能取得勝利。”莫多嘍敬顯也是邁步而出,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延宗,眼中滿是熊熊的怒火。
“陛下,您下命令吧。”其他將領也紛紛出列請命,人人情緒激動,眼含怒氣。
這兩日來,周軍一大早便來到晉陽城下一箭之地外,也不進攻,只是拉開了陣勢叫戰。
因爲高延宗新皇登基,根基不穩,需要處理的事情極多,而且齊軍新敗,軍隊素質良莠不齊,管理調度也需要整合,此時若是出城而戰毫無勝算,所以高延宗便嚴禁任何將士私自出戰,只是加強戒備,防止周軍突襲。
然而高延宗不出站,周軍便破口大罵,各種惡毒言語層出不窮,極盡侮辱之能事,所謂主辱臣死,雖然高延宗以前沒少被衆人暗地裡嘲笑,但他如今畢竟是皇帝,是主子,衆人如何能容忍他如此被周軍污衊辱罵,因此諸將才紛紛前來請命求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