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立在那座山頭的,可是曾在野店中見過的那批人?
而最前邊的,是否就是當日那個一襲淺綠長袍,令衆人屏氣凝神,幾乎要奪去呼吸的男子?
遠觀,有急風過,將那些身影迷離,但他們的氣韻常人難有,如果不是曾親眼見過世上有那樣的人,乍然看到時,定會以爲是一羣天人降落凡塵。必竟在普通人中,到哪裡能同時聚齊那般姿容出衆,儀態出衆的人?
尤其當先的身形,僅僅是個模糊的輪廓,體態間的優雅已彌散了出來,讓人不得不將視線從一羣人身上只能聚攏到他一人身上。
曾相識,乍相逢,唐盈彷彿又回到了當日第一眼見到轎中男子時的感覺,胸口處緊了一緊。
那個男子,有顛倒衆生的資本。
那個男子,任誰見過一面後,都不可能忘記!
如果不是從小與二哥在一起,如果她不是經嚴苛訓練長成的唐家女兒,恐怕也會爲那樣一個俊美優雅到骨髓裡的男子而神魂顛倒,似小女兒一般,淺淺心跳,暗暗夢縈,幾番默默思量。
讓心,鎮定。對方立得甚遠,山風陣陣,將殺伐聲捲起,拋上雲端,而山上的彼此對望中,誰看得清楚誰?
只是依稀的影子罷了,但那些人如果真是當日之人,他們今夜似乎比前些日出現時要多了三四人,隱約間,多出來的也是女子身形,同樣立在後面。
從原本的七人,變爲現在十餘人。看來,她們的人數絕不僅僅是那天見到過的,不知道多出來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同樣的花容月貌?
那個男子又究竟是何來歷?爲何也出現在這裡?
而他們行蹤詭異,行事又極端狠厲,且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況中,也似旁觀者一般俯看整個局勢,怎會那麼巧?難道他們與幕後之人有關?
又或者,他們就是?
一瞬間閃過許多猜測,唐盈將這些人排作了最可疑的人物。但心裡另一種猜測也隨之升起,如果有人存心要攪起紛爭,怎會如此輕易地就暴露行蹤?是不把她們看在眼裡,還是另有真相?
莫非對方也如她們一般,在這件事上,僅僅是旁觀?
或許……
胡思亂想中,察覺到對方也在望着她們,而那男子的視線,穿過山谷夜風,飄過百丈距離,凝在簡隨雲身上。
簡隨雲則也淡淡的看着對方,舒展依舊,不爲所動。
就這樣,隔着一座幽深的山林,一個如雲般飄逸,一個優雅而慵懶,在風中臨崖對立——
二人的腳下,便是衆生在干戈相對!二人的中間,正是一片殺伐爭鬥!
唐盈後退了幾步,盯着這種畫面,生出一份古怪的念頭,彷彿眼前這二人,生來就是對手,是那種高處不勝寒時的對手!
她自然不認爲簡隨雲會去與誰相對,但那個男子優雅的外表下,潛藏着的是什麼?是莫測的危險,還是迷離的詭異?似乎未來的許多日子,他,都將這樣與簡隨雲相對。
這真是一種奇異的想法,卻盤踞在腦中,久久不去,耳旁的廝殺聲似乎也變得模糊,就在她專注的思慮間,天空劃過一道亮光——
接着是爆破的聲音!
再接着,是一片燦爛,似有繁花在夜空盛開!
那是一枚信號彈!
在唐盈適才發出哨箭後,這是第二道在空中飛過的信號,看來,山下有人在召喚附近的同門了。而那些陷在箭陣中的人,也終於能抽身發出信號了。
幾乎每一個門派,都有各自的聯絡方式,有的以畫圖、刻記爲聯絡暗號;而有的,則直接發哨箭與信號彈;還有的,兩者兼用,比如他們唐門。
“嗖——”
又是一聲尖銳的聲音劃過天際,接着,一聲又一聲,空中亂了起來——
無數的哨箭與信號彈在飛叫,刺耳連天,一時間,把個紫雁山的上空點綴得炫爛無比,比那“上元節”煙花爛漫的夜空還要“熱鬧”十分。也將她們擡起的眸中映射出一片璀璨。
只是,這份璀璨是帶着血腥的。
“姑娘,對面之人不知是何來路,如果也如姑娘一般看出這整個情勢,是否也同樣知道真正的‘七色花’並非那一株?”
唐盈在擔心,那些人實在太過莫測,雖然以那種距離不可能看到她們背後的七色花。但天下間,是否再無人知曉奇花的秘密了?
如果七色花真有那般奇效,推動這次事件的幕後之人,難道不貪不戀?又或許另有玄機?
這一細想,還真是有諸多疑點無法解釋。
“七色花的風波,會在今夜了結——”簡隨雲緩緩語。
迴應的話與似乎與她的問題並無關聯,但她聽得出簡隨雲是在指今夜過後,七色花便會復得安寧,而這件事也會劃上終止的符號,她不需爲此憂慮。
只是,爲何她有一種風雲漸起的感覺?似乎一切僅僅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紫雁山中除了她們,另有六路人馬,如果那綠瞳老者一行人果真是關外之人,那他們來奪色花是爲了什麼?
還有身材矮小的灰衣人是從哪裡來的?面貌上極似異域人,如果真是其他國家的人,也爲何萬里迢迢而來?再加上黑衣蒙面人,也似乎不是江湖人!
這樣看來,“七色花”之事牽連甚廣,錯綜複雜,遠遠超出了江湖的範圍。似乎潛藏着某種危機……
想歸想,此時山下的又有身影在陸續閃進林中,吸引了她的視線,應該是那些發過信號的門派有幫手到了,而那些身影來的似乎並不多。與天上信號彈的數量比起來,實在有些不相稱。
由此可見,江湖人的大批主力都被困在了林中,留在外圍的人數有限,也更加證明他們想得七色花之心是何等急切,以爲靠武力就能掠得,便把人手全拉進林中,卻落得現在沒有外援的下場。
月在漸漸西移——
黎明即將到來。
黎明前,也是最黑暗的時刻,即使明月當空,卻偏偏有濃雲繞來,遮去月色。黑暗中,山林內的打鬥聲也忽然消彌,從震耳欲聾到此時的安靜,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突然之間同時倒下了。
平靜得這般快,是奇花之爭已有了結果?還是另有變數?
唐盈凝望山下,但她無法看得清楚。身旁的簡隨雲則在此時動了——
正欲隨上,卻發現簡隨雲並非是向山下走去,而是行向那株奇花。
七色花,有七彩之色,但周圍已如此昏暗,它竟然仍泛着瑰麗的色澤,彷彿它本身就是一個發光體,即使月不明,日未出,它的花瓣、葉片與直莖也都在妖妍的亮着。
亮得不刺眼,溫潤得就像玉石打造的花株,靜靜地浮着異香。
停了腳步,她不再靠近,那株花似乎對她有些敏感,不如遠觀。只見簡隨雲行到花前時,俯身,指尖輕輕觸過花瓣——
輕柔得似天抹微雲,又似溪水緩流,唐盈一時間有些羨慕起那株花,被簡隨雲的輕撫的感覺是怎樣的?而那一花一人間,似乎有什麼氣息在流動,有一種無聲的語言在交匯。
接着,她吃驚了,驚愕地盯着簡隨雲,張大了眼——
萬萬沒有想到,簡隨雲竟然撕下一片衣角,攤在地面,然後便輕掘花下土壤。只眨眼功夫,就見那株花的花根露出,被簡隨雲將之從土壤中抽出,根上帶着許多泥土——
唐盈的脣一時無法合上,讓她去想簡隨雲是要像其他人一樣想得到這株花,打死她都不會相信,但眼前看到的是什麼?
“紫雁山不再太平,現在是,日後也是,它,需去別處安家——”簡隨雲沒有回頭,似乎已知道她的驚訝,輕輕語。
一顆心“咚”地又落回胸腔,唐盈的心跳恢復正常。
原來簡隨雲是要把七色花另外安家,要安到哪裡去?聽話中意,是要離開這座山。
七色花受自身的限制,雖能遁形,卻始終無法離開生養之地,而簡隨雲說能帶它移家,便一定能。就算別人做不到此點,簡隨雲也一定能做到。
暗色中,青衣的她已將花根上攏了許多土壤,用撕下的衣角包成一團,不再回頭,向山下而去——
“姑娘!”唐盈想追上前,又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去。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七色花的新家會在哪裡,她不應該知道!這樣對七色花來說,纔是最安全的。
但她如果不跟去,簡隨雲是否會這樣一走了之,不再回來?必竟,七色花安全了,此地的事情便算有個了結,簡隨雲彷彿已沒有再停留的理由。
“我,會回來——”
簡隨雲的背影消失前,留下了這句話。
唐盈笑了。
簡隨雲去得那樣快,應該是爲了爭取時間讓七色花即使重歸土壤。即使是用布團連着土壤包裹,也定然不能長時間那樣維持着,而找到新的地方,也一定有些什麼處理的過程。
她只能等,等簡隨雲回來。
遠處山頭上的人影,似乎也在這種暗色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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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到處血腥的味道,山風陣陣,也無法將之吹散。
林中,屍骸遍野,血跡斑斑,有無數殘肢斷臂,還有那未來得及合上眼便從頸上被砍下的頭顱,像只球一般滾落在一邊,七竅流血中瞪着銅鈴大眼,盯着她——
唐盈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任何一個人被死人的眼盯着時,都會不舒服。
而讓她最不舒服的是,眼前的屍體中,有一部分死狀更加奇慘,慘不忍睹。只需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轉過身,避開那顆無體頭顱的“注視”,鎖着眉峰,聽着旁邊唐門子弟的彙報。
“三小姐,您離開不久,情勢大變,武當、峨嵋與崆峒等派開始率弟子反撲,要掙出箭陣,那些射箭之人非同一般,普通擅射之人即使有百步穿場的準頭,也絕不會有那種臂力,而那些人手中的一張弓敵得上用絞盤發射的大型駑箭——”
彙報之人是唐木,也是這幾日來一直駕車的車伕,他很認真地詳述着,“那些江湖同道無法順利脫出箭陣,就在三小姐離開後不久,從林中又出現一批人馬,個個迅猛,武功高強,出其不意地攻向樹上——”
“又出現一批人?”唐盈聽到這裡,不由大驚。還有其他潛伏着的人?
唐木低着頭回應,“是的,三小姐,依我等暗中細辨,那批人的領頭人應是柳家堡的大少堡主柳孤煙。”
“柳孤煙?”唐盈的眼神閃了閃。
柳家第二代中,有三男一女,分別是柳孤煙、柳沾衣、柳扶搖,還有一位四公子柳乘風。
四個人的名字都極典雅,而身爲北方第一堡的武林世家子弟,他們的名字顯得格外雅緻與詩意,據說,那是因爲四子初生後便被人驚爲極秀之人,是少有的俊美,而她們的母親便是當年的“江湖第一美女”韓蘇影。
如果,不是與她的二哥比,如果,沒有見過轎中人,那幾位柳家少年也確實稱得上一等的倜儻人物。只是這幾日來,她見過的許多出衆的人物,彷彿都將他們比了下去。
從那紫衣的舒帶刀算起,直到今夜見過的那個卓也,個個都出類拔萃,讓她驚覺天下男兒原來是各有特質,不知是自己最近遇到的恰巧都是絕頂男兒,還是她原來的眼界太窄,見識的太少?
想到這裡,腦中突然閃出一雙彎彎的笑眼——
自己怎麼好端端地想起了那個笑得快活的潭邊男子?唐盈怔了怔,甩了甩頭。
那個人,不會讓人特別地眼前一亮,也不會讓人失神恍惚,卻偏偏給人的印象最爲深刻。
是因爲他的笑,還有他身上的那種無拘無束的自在不羈?
“三小姐,柳家堡大少堡主帶來的人馬雖只有數十人,在人數上不及弓箭手,但因出奇不意使對方措手不及,雙方打鬥起來,箭陣便被擾亂,爲場中的江湖同道爭取了極大的機會,各個門派便放了哨箭與信號彈,聯繫人手……”
怪不得當時滿天飛花前,弓弦聲弱了許多。只是柳孤煙的出現,絕不是爲了什麼江湖同道,應該是爲了接應他的二弟與三妹。
“後來呢?那些人沒了箭陣的壓迫,又引來幫手,是由誰先奪得了七色花?”
唐盈冷笑了起來,可以想到當時的情況。江湖人都稱是柳二公子與柳三小姐在爲七色花奔忙,原來柳大公子也來了,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也可以算作是第三路奇兵了。
而那第三路奇兵的出現,使情況逆轉,沒了箭陣的威脅,離那手執“七色花”的灰衣人最近的江湖人自然是更加不肯罷休了。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中間的灰衣人無法很快與外圍的同伴匯合,寡不敵衆,必會受創,而手中的奇花自然不保——
“三小姐所料不差,當時被圍在中間的灰衣人似乎是被‘判官筆’仇鷹所傷,那株奇花便落到仇鷹手中——”
仇鷹?
仇鷹是黑道人物,一雙判官筆用的是出神入化,是個數一數二的黑道梟雄。
“仇鷹奪到七色花後,周圍的江湖同道都向他而去,而屬下等人看得仔細,那仇鷹見要敵不住衆人圍攻,便當場把奇花往嘴裡塞去——”
說到這裡,這個唐家子弟一向平板的語調起了變化,這種變化吸引了唐盈,她聽得更加認真。
下面的內容會是什麼?竟讓她唐家一向冷靜、自持,甚至寡情,從不輕易變色的弟子們情緒激動。
“三小姐,其他人見那仇鷹吞食奇花,似乎受到了刺激,也再顧不得奇花被損於否,爭相涌上,動手亂扯,那仇鷹即使身手了得也無法保全,只見一株花眨眼間便被無數江湖同道撕碎,葉片、花瓣、莖杆全都裂開,而奪到之人哈哈大笑,往口中塞食,未曾奪到手的,便乘搶到之人得意大笑時趁機偷襲,有的……”
唐木說到這裡,語調已不僅僅是變化,而是帶着輕顫,雖然看不到低着的臉上是什麼神情,但垂於身側的雙手攥得死緊。
“有的怎樣?”唐盈極爲奇怪這個子弟的反應,再看其他唐家子弟,此時臉上都是一片說不出的扭曲,眼裡也是一片赤熱的東西在激盪。
“三小姐,當……當時有一些人已經將奇花的碎片吞入口中後,只……只是有些武林同道,竟以強勝弱,數十人攻擊一人,將那人殺死,然後……”
“然後怎樣?”這樣反常的唐家子弟,讓唐盈一時間不知是不是應該發怒,如果是平日,她會覺得這些子弟太過大驚小怪,但今日的事件不同。她只得連番追問。
“然後……然後,那些人在把已經食入奇花的同道殺死後,一口咬向對方的喉嚨,吸取對方的鮮血,有的甚至將之開膛破肚,分食啃噬那些人的血肉,一個個全都照此來做,名門正派中也有些小輩的弟子參了進去,場中到處都是人殺人、人吃人……”
回報之人說到這裡,臉擡了起來,肌肉抽搐,眼裡是波瀾滔天,彷彿又回到了當時的情景中。
唐盈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但眼前的子弟,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卻露出這種表情,可見當時的場面帶給他們震撼。
那些人竟然生吃人肉、生飲人血?
只爲了七色花?難道他們認爲吞下“七色花”就會立刻增長數十年功力,變得天下無敵?
而吃下天食七色花之人血肉,也會同樣吸取靈效?
黑道人物如些,白道也有人如此?
唐盈聽得全身發麻,胃在緊抽,只覺先前忍着的胃酸要涌了出來,很想彎下身子,將前一夜進食的東西全部吐出。
但她不能吐,在唐家子弟面前,她得忍。
“三小姐,就在互相爭奪、互相屠殺之際,突然有人狂喊狂叫,而狂喊之人形同發顛,變得力大無窮,旁人一時難以接近,但那個人不出半刻便七竅流出黑血,四腳抽搐地倒地,接着,不再爬起——”
“什麼?”唐盈挑起了眉,又是一個驚訝。
“三小姐,當時不斷地有人狂喊,又一個接一個的七竅流血、倒地、死亡……”
“後來呢?”唐盈的臉色變了又變。
“隨後,有人在爭奪中發現蹊蹺,大喊‘奇花有毒’!‘奇花有毒’!人羣突然便平靜下來,衆人盯着那些一一倒下之人,停止了搶奪——”
停止了?能不停止嗎?
那時應該就是黎明之時,也是就讓她疑惑爲何會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
“三小姐,原來傳聞中的七色花不是靈物,而是毒物,真正的毒物,奇毒無比,那些服食之人的血液與皮肉也同樣染中奇毒,啃下他們血肉的人,也同樣中毒——”
唐盈扯了扯嘴角,七色花的替身是奇毒無比的,它自己失去生命的同時,也大大地教訓了那些貪心生妄之人。
不知它的毒,與排名毒物榜上排名前三位的毒相比,會怎麼樣?但它的發作之快,卻是奇絕的。
“三小姐,林中這些屍首都是無人認領的,其他屍首遠遠多於這些,各家門派散走時已將自家門人的屍首擡走,而這些全身烏黑的,則是中了七色花之毒的。”唐木指了指一旁。
唐盈此時不得不再打量那些在先前讓她無法再看第二眼的屍身——
從那些屍身上,完全可以證明唐木所說,句句不假。
有的確實被開膛破肚,屍骨不齊,喉嚨處是齧咬的痕跡。而有些就算是完整的,也是通體烏黑,面目扭曲,死前似乎極爲痛苦,眼睛都暴突了出來,皮膚潰爛。
這些屍首還不是全部的,僅僅只是無幫無派,無人認領的。可見這次一場奪寶之戰,損傷是何等慘重。
“武當、峨嵋、點蒼、崆峒等派損傷如何?”
“來此的名門大派中,只有武當、峨嵋、柳家堡損失較少,他們見情況有變便及早離去,其他門派則損傷過半——”
過半?唐盈的心一抖,來此的江湖人已佔了整個江湖的七成,而這七成又損傷過半,這意味着什麼?
而這些屍首中,似乎並沒有那些黑衣蒙面人的,看來對方手腳很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又是一陣強風吹來,將濃烈的血腥襲入肺間,唐盈不由捂上了口鼻,就算她見慣了殺人與被殺,此時也是滿身的寒意,從心裡往出透着的冰涼。
“你等,將這些孤屍掩埋,替他們立個墓碑——”她擺擺手,這些人的屍首如果不處理掉,一旦腐爛,此處將奇臭無比,也會驚擾了附近普通百姓的生活。
“是!”唐家弟子領命正欲離去。
“等等!”唐盈又想起什麼,仔細看着那些屍首,“這些人既成毒屍,如果埋於地底,恐怕將來禍害土壤,影響周圍的草木生長……”
她說的有些猶豫,本不想讓這些人屍骨無存,拋屍荒野,但他們的屍體已成了毒的惡源,不能按正常辦法處理了。
卻不知道那些門派是怎麼將自己門內弟子的屍體帶回去的?
猶豫後,她咬了咬牙,“你等還是將之擡出此山,尋處曠野,將之焚燒,要謹慎小心,切勿觸及他們的軀體——”
“是。”
“處理好屍首後,再將此處地面沾着毒液的血跡深埋,至少掘地六尺,切不可留下任何禍患。”
“是!”
“下去吧,動手要快!此地事了後,嚴把口風,不得到處宣揚。”
“是!”
唐家子弟領命後,分散開,由一些頭目組織着砍伐樹木,用最快的速度做了許多簡易擡架,再將那些屍首小心地搬上去,然後,擡走——
他們辦事是有效率的,二百餘人,不消片刻,便將所有的屍身帶走。而林中也突然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唐盈一個人立在這裡,地上則一片斑駁狼藉。
誰會想到,一夜之隔,這裡便發生過的一場人間的殺戮?而殺戮過後的屍賅,竟然是由她唐門來善後的。好在那替身之花的奇毒是要接觸後纔會染上的,如果隨着空氣也會傳播,後果不堪設想。
但爲何,心如此沉重?只感覺這林中也是陰森森一片,彷彿鬼域?
打了個寒顫,她打算先出林再說,一旋身,但看到了一襲青衣的她,就立在身後不遠處。
“姑娘!”
簡隨雲回來了!
等待總是漫長的,在等待中,她先離開了那座山頭來處理這裡的事情,卻看到了一副讓她很久以後都無法磨滅這段記憶的血腥場面。
而這一刻,再見簡隨雲,竟有一種潮熱的東西要涌上眼眶,彷彿剛纔在唐家子弟面前強忍着的東西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青衣的她,靜靜地立在風中,神情間雖然依舊淡如清水,卻沒有平日的似笑非笑,緩緩又緩緩地說:“此時,應是用早膳時——”
唐盈怔了怔。
簡隨雲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已抵得上世人的千百句。
至少,要吃早膳她們就得先離開這裡,簡隨雲是要她先離開!
只有離開,纔會脫離這種氣氛!
於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隨着簡隨雲向山外走去——
穿梭在林間,空氣中的血腥味一路充斥着,連周圍的震霧中似乎也瀰漫着血色——
血色似張揚的惡靈,無處不在,唐盈的腳下甚至有些急切,想要早一點離開這座山。就在行到最後一片竹林間時,一道飛揚輕快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就似最快活的一眼山泉,衝破重重腥風、穿進血霧,撥雲見日一般,直透進人心,將壓在心頭的沉鬱擊破、驅散!
彷彿,那是梵音清唱。
但那不是!
而是由什麼吹出的曲音。
唐盈怔了一怔,簡隨雲淡淡的眼也看向竹林中——
只見,霧的那頭,竹林彼端,一片青青草色的半斜山坡上——
有一人,正仰躺在那裡,翹着二郎腿,兩隻手似乎拿着什麼東西,放在脣邊自在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