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周園的某間廂房中。
平躺於牀面的簡隨雲緩緩地打開眼瞼,靜靜地看向那道木門——
窗外鳥聲啁啾,天色將明未明,她醒得很早。
昨夜,當第十二位女子隱入亭後的黑暗中時,已是月過中天三更後,衆人如若出園再回客棧極是不便,周家府大房多,便將所有的客人都攬在了府內。
而周園的奢華,不僅體現在園林的景緻上,也體現在這間客房中,僅僅是門窗的繁複鏤刻,便已顯出主人的財大氣粗與細緻講究。
簡隨雲緩緩起身,任長髮披泄在身後,走至門前,開啓——
門外,是晨曦初露的陽光,空氣中含着露水凝結的溼潤,乍開門,投入眼簾的是一碗騰着熱氣的湯。
“每日你都是這個時辰醒來,我來得正好。”
捧湯的人眼睛眨呀眨,一張笑臉掩在氳氤後,笑得還是那麼快活。
簡隨雲淡淡一眼,便折身向銅架前走去,似乎對門外人的出現並不意外,而她開門也似乎就是爲了能讓對方進來。
“這屋子不錯。”
門外人“噌”地閃進,掩好門,晃悠悠走到桌前把湯置在桌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內。
立在銅架前的簡隨雲未語,微微俯身,取盆中清水清洗面容,長髮隨着她的動作如瀑水在緩緩流泄,更似墨色綿緞垂於膝下,表層的髮絲隨着她周身無時不刻不存在的清風在微揚,帶着一份難言的清新,將她的身形勾勒得更加頎長。
男子歪着頭,斜了斜嘴角,上前去將她身旁的一方窗打開,又退回桌旁再度盯着那個她——
窗外的陽光投入,雖未完全脫出雲海,但已經帶着明媚,跳躍着睛朗的天氣中才會有的那種氣息,籠在簡隨雲身上——
淡然與溫暖,便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使她似遠似近,似疏似親,優雅素淡,不入塵囂!讓旁人的心中跟着恬靜清遠,並有蘭香沉澱在心的深處……
一抹幽深漸漸爬上男子的眼中,卻在簡隨雲洗罷轉身時用笑掩起。
簡隨雲走至桌前,盯着那碗湯。
“湯料雖普通,日日服用卻有妙處,可總得有個人來煮制,你出門在外不方便,我不妨就煮好送來,反正是順道逛逛。”
“順道逛逛?”簡隨雲緩緩重複這幾個字,看着男子,眼裡有幾分似笑非笑。
“就知有些事瞞不過你。”男子嘆了口氣,臉上笑得是滿臉開花,“在不合適的時機,絕不見不該見的人,若是見了,便是亂上加亂。昨夜我只好離開。”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湯遞向簡隨雲。
“此處,是周園——”簡隨雲眼裡輕雲淡淡。
“不錯,是周園,但沒有人說過我不住在這裡,便不能跳牆進來給你送碗湯。”
他是再一次跳牆而入的?男子笑嘻嘻,說的是理所當然,就好像來這裡送碗湯和喝碗白開水似的簡單。
“老柴家的竈火用得趁手,多煮碗湯實在不是難事,既然煮好,捎來就是。”咧着脣角,男子端湯的手很穩定,指尖襯着瓷碗的邊緣,顯得修長,而他的牙很白,白得亮眼。
老柴,是他對洛陽城中那戶小院中老者的稱呼,而這碗湯煮自於那處小院中?
從小院到周園,至少隔了幾十道街巷!
要穿過半座城!
他於昨夜半途離開後,便再也不曾出現,即使是最後周家安排衆人入住周園時,人流中也無他的半點蹤影,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
今日,他就這麼大剌剌地端着一碗湯,再度出現!出現得離奇,彷彿周園密集安插的無數府丁與上千賓客,都是擺設!
“周園很大——”
“是很大。”男子又嘆了口氣,“大得讓我有些暈頭轉向。”
周園少說也有數百間客房,分散數十個院落中,每一個院落間又都有亭臺花道相連,佔地極廣。但他在偌大的園中竟然能這麼快就找上了簡隨雲所住的廂房?
可謂找得很準,準得無法再準!
至少從湯中浮出的熱氣推算,他前後所用的時間,並不多!拋去小院到周園的路程,他用來找簡隨雲的時間,會更少!
簡隨雲仍在看着他,眸中含着一些深意,最終沒有說話,接過碗,將之就在口邊,飲下——
溫度剛剛好,不冷也不燙。
“勺。”男子變戲法似的,手裡又晃出一隻湯勺。
此湯要連湯帶料全數喂入肚子,簡隨雲也不推拒,取過勺,將碗中食材喂入口中,待男子取過空碗後,走向一張桌前的銅鏡旁,取過鏡旁的木梳。
梳是普通的梳子,在她手中卻似千年沉香木打造的一般,含了香氣,而她的動作仍是隨意飄然。
“真是不巧,有人來了。”男子的耳朵動了動,搖了搖頭再度笑嘻嘻地嘆氣。
但門外靜得仍然只有鳥鳴。
他晃悠悠地走至窗前,回身再度盯着簡隨雲映在銅鏡中的容顏,突然說了句奇怪的話——
“簡,在他出現的那一刻,你,便不再是原來那個你。”
簡隨雲淡淡的雙眸從鏡中回視着他,他的眼與她的對視——
“成爲萬衆矚目的焦點時,便爲自己帶來諸多不便。他能讓全場無聲,也便將本未引起人注意的你推到了衆所關注的明處,暗中已有無數人在盯着你!”
說這句話時,他雙眸的酒波中透出幾分認真。
“周園步步玄機!處處有變數!應該瞞不過你的眼,但你不去找他人,他人卻會來找你,即使天下少有人能傷你,卻難料人心險惡,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的臉轉向了窗外,語音中仍帶着慣常的笑意,但話尾卻顯得餘音繚繞,像是在對窗外的悠悠白雲訴說着。無人能看到他現在的神情!
而話中的最後幾個字,卻彷彿是一戶平頭百姓家的長兄,在遠離家門前無法放心年幼的弟妹,用最普通的話做着叮嚀。奇異地使這屋內流動出一份普通人家纔有的淡淡溫情,不分明,卻真實的浮在空氣中——
簡隨雲手中梳髮的動作,頓了一頓,眼波凝聚——
“嘭、嘭、嘭”!
有人在敲門!果然有人來了!
“隨雲,你在嗎?”叩門人的聲音含着萬種風情,是風吉兒。
男子轉過臉來,還是那張讓人嫉妒的笑臉,眨眨眼,做了個手勢,那手勢是在說“再見”!
“進——”簡隨雲淡淡迴應門外人,在鏡中看着那男子的一隻腳已跨上了窗櫺。
“吱呀”一聲,就在門外人推門而進的同時——
“他人縱有千嬌百媚,怎敵你的凝波一聚?親親的簡,再會!”
是男子在說話!
也是他今日來此後的最後一句話!
這句話,是用密語之音說出,只有簡隨雲能聽到,但他的笑臉卻像在空氣中撒下活躍的因子,跳動在屋中每一處。
“咦,遠遠地似乎聽到屋內有其他人的聲音,怎麼不見人?”風吉兒一跨進便將屋裡環看一圈,自言自語着,但神情中又帶着些不確定。
在她跨進的剎那間,男子從窗口一閃而出,帶着那隻空碗去勢如煙,悄無聲息。
一進一出,恰恰錯過!
簡隨雲沒有說話,收起了木梳。
“隨雲,你在梳髮?”
風吉兒看到簡隨雲正從鏡前離開時,眼神一亮。簡隨雲此時長髮已束起,又是平日的那個她。
“你可記得那時你曾說過,再次相見時你的性別我便自會分曉,可我瞧來瞧去總沒個肯定的答案,昨夜又人多眼雜,不便問話,你就自個兒說說嘛,隨雲——”
風吉兒腳下移動,將整個身子向簡隨雲貼去,最後一聲“隨雲”叫得是嗲味十足,就像個纏人的孩子。
簡隨雲微微一笑,身子似摸不着的雲,滑過風吉兒的貼靠,向門外飄去,留下淡淡一句話。
“我,同你一般——”
撲了個空的的風吉兒聞言怔了一怔,“同我一般,那不就是……”
隨即她眼珠眸一轉,笑得露出了十顆牙齒,“哈哈!太妙了,等等我!
一邊笑,一邊提起袍角追了出去。
………………………………
白日的周園內院同夜晚不一樣。
顯得寧靜、雅秀,全無夜晚的瑰麗、迷幻。
昨夜散場時,簡隨雲一桌人便被安排在了這處獨立的小院。院落雖小,景緻卻錯落有致,安靜、清幽。
用管事的話說,那些女子要準備隔日的登場,不便受打擾,所有的客人便都請在了外園中。
而外園除了中間植有大片的牡丹花叢外,在周邊又分爲多處小院,因龍佔天夫婦的江湖聲望頗高,唐雲引又出自大家,他們當以貴賓相待,當時便欲將衆人領去一處更大、裝點的更爲講究的院落。
“尋個僻靜之所——”
唐雲引說了這麼一句話,說話時仍然凝視着簡隨雲。彷彿是因簡隨雲的存在,纔要求一處僻靜的院落。
管事怔了怔,便在衆處別緻的小院中給他們挑了這一處最爲安靜的所在。
而此處房屋並不多,剛剛好只有四間。正位兩間,東西各一間,中間連有迴廊,彼此離得都有些距離。但五人分住四間,安排得正好,再無其他閒雜人等。
此時,風吉兒隨着簡隨雲走下石階,穿過花間甬道,向院門外走去。奇怪的是,院中除了花木扶搖,便只有鳥兒跳躍枝頭,卻沒有看到一個人。
難道龍佔天、卓也與唐雲引三人還在睡眠中?不然爲何會房門緊閉,屋內靜悄悄一片?
簡隨雲不在意這個問題,風吉兒似乎也不關心,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園子,在晨風中徐徐而行。
日,越來越高,漸漸送出萬丈光芒!
走過幾處亭臺,再過幾處樓閣,便陸陸續續地遇到一些人。
彷彿在白日裡,那些參選的女子都隱進了閨樓中,看到的只有男人!
全是來此的男賓客!
他們或三三兩兩結伴成羣,或獨自一人挺胸傲行,有彼此相識者便互相寒暄幾句;不識者,也都在擦身而過時略略點頭,互相打量一番,彷彿都在估量對方。
但他們昨夜睡得都很晚,今日卻起得都極早,是周園美景喚醒了他們,讓他們不得不早醒?還是昨夜的連番女色讓他們心中激動,無法再在夢鄉中虛度時光?
他們的交談中,多是圍繞着昨夜那些女子而言,話語間充滿無數的讚歎,甚至有人搖頭晃腦地即興作詞,吟誦出一些《美人賦》來表示心中的感慨,並對今夜的盛會充滿期盼,在猜測着“牡丹花仙”會花落誰家。
總之,所過之處,都是男人,而男人口中所談的,都是女人。
“周園的花會竟然要比百年的江湖評美大會還要驚人,當年出了個江湖第一美女,今日竟來什麼牡丹花仙,說也奇怪,周家從哪兒弄來的那些女子?個個有傾城之容,而且才色雙全,沒有十數年的培養,怎麼可能會有那些技藝?那些女子中的任何一個,若是放進皇帝老兒的宮裡,都可壓蓋羣芳,惑亂君心,怎麼都隱在民間?”
風吉兒眯着眼小聲輕語,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身旁的簡隨雲?
走過一處假山時,迎面又走來數人。遠遠看去,當中一人顯得鶴立雞羣!
那個人,並沒有十分出衆的相貌,甚至談不上很年青,約摸有四十歲左右,面白而有微須,着一身湖綠色居士袍,但那個人卻明顯的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度。
跟在他身邊的人,似乎都以他爲中心,對他甚是恭謹與尊重,個個髮髻鬆挽、衣着不修,言談間顯得不拘小節,讓人覺得如果他們不是參加這種花會,定會穿得更加的自在散漫。
而他們正一邊談論着什麼一邊搖着摺扇,顯得慷慨激昂中又帶着文人的某種氣節。與剛剛過去的一些人有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北方首席名士,‘紫檀居士’諸葛聞。”風吉兒盯着那羣人,摸着下巴眨眨眼——
“他身邊的似乎是梅林七賢。據說諸葛聞胸懷錦繡,極有謀略,是當今天下除東方瑾之外的第二名士。不過他懷材不遇,沒東方謹那麼好運氣,有當今王爺的推舉,又逢太平之年,一身學識便沒有用武之地,只能終日撫花弄草,植梅養鶴,長年隱在平雲崗中,與一些素有德馨之人談詩煮酒,醉笑人生……”
風吉兒歪了歪頭,又語,“他明明已四十有餘,也被請來參與花會?難道是因他聲望極高,才破格而入?嘻嘻,就像我一樣,明明女扮男裝,周家卻睜隻眼閉隻眼,分明是不敢得罪烈焰山莊。”
她似乎對這些非江湖人物的事蹟很瞭解,話說得快而平穩。
“梅林七賢便是諸葛聞少有的入帷之賓中的其中幾位,都是考取過功名的,可一身儒酸之氣不適應當今朝堂中的爲官之道,便棄官回鄉,散發扁舟,抱酒狂歌,過着人們常說的什麼寄情于山水中的生活,倒是有些抱負的人,與那些沉迷酒色、不思營生的文人不太一樣……”
話間,她們在看對方的同時,對方也看到了他們。
雙方之間只餘數丈距離,而那些人在看到她們後,神情都是一怔,一雙雙眼盯着簡隨雲——
眼神悠遠,含着一份意味不明的神往,彷彿是看到了天外天之中的輕雪,不敢相信,可已親眼看到,又不得不信。
“諸位兄臺,他就是昨夜與江湖中被人傳作是謫仙下凡的唐門二公子同桌的那個人,當時,唐二公子似乎便只是盯望着他……”有一人在與其他同伴輕語。
“不錯,是他!昨夜距離較遠,光線不明,看得不甚清楚,今日再望此人,一身明淨、透徹,眼神一塵不染,帶着超然物外的淡然、灑脫,可謂天下少有,怎會有江湖人有瓜葛?”另一人接上了話,凝視着簡隨雲一瞬不瞬。
“向來只覺江湖人都是些喜好動武揮拳的草莽匹夫,怎麼那唐家公子與這人卻全不像江湖人?江湖醜惡,血腥無數,他們桌上幾人卻都氣宇不俗,實難讓人相信!”
“的確,實難相信……”
幾人中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聲音並不高,又隔着這段距離,常人是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的。
可惜,他們面對的不是常人,而且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內力修爲早將他們的話收在耳中。
但那個“紫檀居士”諸葛聞卻不發一語,略顯深沉,看了簡隨雲片刻後,衝着她們微微點了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腳下又向旁邊的花道走去——
整個人,內斂而不外露!
“諸葛兄走了,我們也莫在此處對他人評頭論足,與江湖人離得遠些便是……”七人中有人又發了話,其他人皆紛紛點頭。
但他們話中雖說要走,眼神卻又都在簡隨雲身上留連再三後,才都拐向了那條花徑,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簡隨雲淡淡的看着這一切,面容平靜。
風吉兒則是嘿嘿笑着,根本也不想理會那羣窮酸。
又往前走,所過之處,遇上的人都會凝望簡隨雲,神情不一,目光中含着各種意味。
走了沒幾步,看到一羣文人正圍在幾叢牡丹花前,似乎在賞花。
“牡丹花品種繁多,未想這周園中竟包羅了所有的極品牡丹,奼紫嫣紅,甚是悅目,你我來此一遭實在不冤!”
“呵呵,何止不冤,賞牡丹花時又能看得女人花,那些女子都非空有姿色的草包美人,絕色而又滿腹才學,我等能參加如此花會,實在是幸事!幸事!”
有幾人的口吻顯出一些傾慕之意。
“隨雲,那個身穿儒藍長袍,看起來還有幾分秀姿之人,便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稱的韓典章。”風吉兒又開口言道,難道她真對這些文人如此瞭解?
“說起韓典章,可不簡單。在幼時他便有‘神童’之稱,聞名鄉里,是天賦異稟的聰慧之姿,十三歲便考取了秀才,同年又中過三甲進士,十五歲時便因膽識過人,才思敏捷以及擅斷案而被任湖州知縣,成爲當朝年齡最小的一個命官,也是一個斷案如神,極得百姓贊喻的少年英才……
總體說起來,這個人不但學富五車,還智謀甚遠,不是一個死讀書的文人。但他的官運也僅僅止在了知縣一職上,爲官十載,卻連番調任,足足去了十三個縣,做了十三次知縣大人,而每去一處都不得上司的歡喜,做不長久,便被調離……
於是,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別人正是風華正茂時,他卻罷官回鄉,過起了鄉野生活。將當年的滿腔志氣都化在了田園中,有人說,如果不是他的父親是當地極有聲望的名士,與朝中大臣素有淵緣,他可能不僅僅是做官不得志、頻頻被調任的結果,也許根本就不可能會全身而退!”
風吉兒講得漫不經心,簡隨雲淡淡無語,似乎在聽,又似乎並沒有聽——
“呸,什麼官場,哪有江湖來得自在?據聞這韓典章當年本是狀元之實,但在皇帝閱卷時,只因他年齡太小,不適宜封個狀元當,就將他的卷子壓後,退出一甲之名,只封了‘進士出身’的二甲功名。他奶奶的,什麼皇帝?人以才分,怎麼卻看年齡來斷?”
風吉兒啐了幾啐,插着腰瞪起了眼。
但她很快發現,也有人正瞪着她們!不比她的眼睛瞪得小!
“咦?那是華山掌門郝三通的獨生子?”風吉兒瞅着對方。
前方走來的幾人俱都挎刀配劍,走路生風,當先一人面目輪廓較爲俊秀,但臉頰上長着一顆豆大的黑痦子,上面還長了幾根毛,十分明顯地點綴在那裡。而最讓人不想多看的是,對方臉上與脖頸處紅斑點點,看起來就像生了天花一般,十分的影響形象,配上那顆痦子,實在地讓人倒胃口。
“怎麼看,他也像是那個叫作郝青松的娃兒,但他什麼時候生了天花?就算他老爹是一派掌門,周家人怎會放這麼一個面目顛三倒四的人進來?瞧瞧那眼神,兇狠得似要吃了你一般,隨雲,莫非他與你有什麼過節?不然他爲何這樣盯着你?”
那個人瞪着的眼的確是在盯着簡隨雲,眼中是陰陰的冷意。
“一面之緣——”簡隨雲淡淡語,對方的眼神絲毫影響不到她。
幾日前,對方曾當街警告過她,似她這樣沒有身份的人最好莫入周園參加選仙大會。幾日後,他們卻在園內相遇。
這時,那個人忽然渾身一抖,似是隱忍不住,伸出一手開始抓撓全身。
“郝兄,怎麼了?又癢起來了?”
那些跟在他旁邊的幾人一副急促的模樣,甚至有幾個也探出手幫他抓撓,一羣人一時間顯得十分狼狽。
“媽的!這洛陽城定是與小爺犯衝,一來這裡便水土不服,起了這莫名其妙的紅疹,癢得小爺難受!”
郝青松一臉氣急敗壞,抓撓的過程中衣服袖子被捲了起來,露出衣下幾乎是血跡斑斑的皮膚。膚上全是一道道的抓痕,新的、舊的混在一起,將那些紅疹連成模糊一片。
而他的臉上似乎也開始發癢,他騰出雙手就朝臉上抓去,把身體交給了其他人。
“郝兄,萬萬不可,臉上如果抓傷了可就留下了疤,到時再長不回原樣,那可就……”旁邊有人攔住了他,抱住他的雙臂。
“癢,真他孃的癢!藥膏呢?快拿來給我!快!”郝青松痛癢難耐,全沒了名門大派公子哥兒的風度,髒話出口的同時,跳起腳來。
“在!在!藥膏在這裡,郝兄先忍忍,等咱們回房裡後再塗抹,這大庭廣衆下有失顏面!”有人從身上摸出了藥瓶,另外幾人按着郝青松的胳膊,一行人再顧不得看簡隨雲二人,推推攘攘地向迴路返去。
“媽的,這洛陽城的蒙古大夫,開的藥只能起一時的作用,小爺出來時剛剛擦過,這會兒就又犯了,等小爺好了,要去砸他的店……”
就聽郝青松的叫罵聲不時地從一堆人中傳出,引起路上無數人的側目,而他們就那樣蜂涌着離去。
“咦?那小子身上也都是紅疹,莫非是得了什麼皮膚上的急症?現在那樣子就似發了瘋的犬類,給他老子丟盡了臉。”風吉兒歪着頭,笑。
“中毒所致——”簡隨雲腳下始終未停過,仍在前進。
“中毒?你是說他是因中毒才導致全身長疹子?”風吉兒有些意外,眼珠子不停地轉,“什麼人會拿這個華山掌門的心肝寶貝來下毒?莫非活得不耐煩了?但哪種毒竟有如此特點,讓那小子以爲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你若不說,我也未必會懷疑到中毒的緣故上……”
她似乎一點也不置疑簡隨雲的話,即使她從沒有見過簡隨雲在醫理上的精通。
“他的毒,中於七八日前。”
“七八日之前?”風吉爾輕喃,隨即似想起什麼,“江湖中,除了一些不入流的下三濫的癢藥外,只有唐門的迷花散有此症狀,聽說那毒雖不會要命,卻磨人得很,中毒者奇癢難受,全身長斑,越癢越想撓,越撓越癢,足足要癢個半月有餘纔會散去,那小子剛剛的話裡透出曾找過洛陽城的大夫,洛陽城如此繁華,自然有一流的大夫,連一流大夫都治不好,那說明他中的並非是下三濫的癢藥……難道他真得罪了唐門之人?”
她自顧自地猜測着,簡隨雲沒有回答她。
而她自然也不會知道,七八日前,簡隨雲的身邊有個唐盈。
唐盈如果想下毒,不論是在街上,還是在房裡,只需揮一揮衣袖,便會給對方留下難忘的記憶。
………………………………
半個時辰後——
風吉兒與簡隨雲返回小院中。
因爲已到辰時。
昨夜周家管事臨去前曾說過,每日辰時會開早膳。有願去大廳與衆人一同用膳者可自行前往,若有不願去者,也可向園內下人吩咐,自會有人會將早膳端到各自的廂房之中。
而他們在昨夜便吩咐過,辰時將飯菜端到小院即可。
一入花型園門,便看到了龍佔天正站在自己所住的廂房前,一雙眼正盯着入口處。
“娘子——”龍佔天喚了一聲,在看到風吉兒的第一刻,臉上就像一隻霸氣十足的巨斧斧刃上裂開了古怪的花紋,那是他在笑。
一把斧子在笑,是什麼感覺?
笑得溫柔甜蜜,笑得很不合他一身的驚人氣勢。
但他的那種笑,只對他的夫人展開。
“隨雲,我去找我們當家的問些話,待會兒去找你。”風吉兒眼睛一眨,話未落便一個閃身躍上臺階,一把挽住了龍佔天的胳膊,“殺千刀的,你跟我進來!”
使頸一扯,房門被她的胳膊肘搗開,她的相公也被她拽得腳下不穩,很快二人便消失在門內——
“哐當”一聲,門關了!
“娘子,小心些,莫累了自己的手!”龍佔天的聲音隱隱傳來。
院中,簡隨雲淡淡一笑,翩然上階行至自己的房門前,沒有用手去推門,雙袖一捲一揚,那兩扇門便被袖間清風推啓——
開得輕悄,而輕悄中,漸漸地露出門裡的一切——
當門處,原本有張桌。
桌上,原本有一隻壺、四隻杯。
但現在,桌旁多了一個人,桌上多了一隻盒。
那個人,正看着簡隨雲微微地笑,那隻盒就在他的手間被按在桌面。
而他的一笑間,如月色千頃,光華無限,令屋中其他的事物,頓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