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遠(下)
玉笛誰家,笑聽梅落……
陸暮酒放下手中的弩箭,再拿起前方的玉簫,輕握在手中,玉簫之上,溫潤有餘,卻少了一股生機,顯然是因爲長久無人吹奏,才使得這一支精緻小巧的玉簫黯然失色。
這一支玉簫不是陸暮酒所有之物,而是她師姐虞玉的隨身之物,以往在明教之時,她最喜歡在月光下,靜靜聆聽着師姐清響玉簫,對月當歌。
只不過這般花前月下之景,她已經有整整三年沒有見到過了,對於虞玉師姐,陸暮酒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初她送她離開光明頂時,虞玉把這一支玉簫鄭重的放在她的手心,叮囑她保管好這一支玉簫,待她歸來時,再交還給她。
然而她在明教光明頂上等了整整三年,每當明月高懸之時,她都會帶着這一支玉簫前往昔日虞玉最喜歡去的三生樹旁,只不整整三年的時光,明月依舊,玉簫尚存,卻再不見當初月下的人兒了……
有一次在三生樹下,她與教主偶然相逢時,她望着傾瀉一地的銀白月光,輕聲詢問虞玉師姐的去向。
她只知道那些外出的師兄師姐們大部分都已經歸來,當然也有一部分人再也沒有回來過,其中便有虞玉的存在,光明頂依舊屹立在大漠風沙之中,卻是給人感覺彷彿少了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
教主陸危樓聞言卻是悵然一笑,於月下負手而立,緩緩開口道,“她或許永遠回不來了,茫茫江湖,她如今的去處,我也不知,不過你也可以去這江湖尋她蹤跡,若有緣或許你們還有……再見之時。”
陸危樓的話中之意,陸暮酒又豈能聽不出,其實最終的結果早已經瞭然於心,只不過不願意讓心中最後一絲執念都化作雲煙而消散罷了。
三月的揚州,煙雨依舊,卻終是不復當年,就如同漠北的明月孤煙一直都未曾改變,卻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感覺。
陸暮酒將玉簫放在酒杯之前,卻是再飲一杯溫酒,白皙的臉頰之上,已有點點紅暈泛起,似醉非醉,她不擅飲酒,然而今日之酒,卻不是爲她自己而飲,縱醉夢江南,也需飲盡。
只是醉夢易,要想尋回往日的人兒,卻是萬難……
再次放下酒杯,陸暮酒眼角微醺,將目光看向了桌上最後一把摺扇,卻是忽然間欣然一笑,笑得迷離,笑的苦澀,每當看見這一把摺扇之時,她都會憶起淑寧曾經執扇翩翩論江湖的風姿綽綽。
這一個活潑可愛的人兒,縱然身爲女兒身,卻擁有着不少才子也不及的文采,有她相伴的江湖,總是少不了詩詞歌賦同行,而對於這揚州三月之景,她更是每年必來,與陸暮酒相約一起,在此間乘船遊玩,偶爾興致高漲之時,更會輕搖手中摺扇,踏波成詞,搖扇爲詩。
每到此時,沿途兩岸之上,都會不知有多少才子佳人對淑寧紛紛側目,嘆幾分風華絕代,念幾回才華傾城。
當日離去之時,她與她相約,待她歸來,定要在這揚州城的酒樓內一醉方休夢千朝。
陸暮酒笑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卻不想她終究食言了……
揚州城內春水環繞,柳絮紛飛,如此美景,若淑寧還在此間,不知又會做出什麼驚人之事吧。
最後一杯酒飲下,卻是已經由暖變爲冰涼,涼透人心,冰過人情。
帶着半醉半醒之意,陸暮酒將桌上的三個物品小心翼翼的收入行囊之中,看了看窗外細雨寥寥中漫起滿城雨霧,輕輕一笑,沒有驚動那已然入睡的小二,獨自走到門前,撐開手中的油紙傘,再次走進煙雨之中。
半醉半醒間漫步揚州長街,這本是無比愜意之時,然而此刻陸暮酒卻是沒有絲毫的興趣在意這些,幾杯溫酒暖不了她的心,春色細雨留不住她的情。
春風乍寒間,仿若一把無情的剪刀,刀刀直戳人心,一年又一年,陸暮酒已然走遍了數個城市,去到了他們曾經去往的地方,她希望能夠在某個街角回眸一望之時,可以看見當年的人兒。
然而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陸暮酒此刻倒是希望自己能夠在這煙雨茫茫中迷失了方向,因爲有人曾經說過,當你迷失的時候,便能回到過去了。
三年的歲月,江湖浩大,相識之人也是不少,卻再無一人可以除去陸暮酒心中的寂寥,有時候她甚至想隱居深林,再不去過問紅塵的喧囂,然而每一次夜深夢迴時,她都忘不了昔日他們相伴時的一舉一笑。
帶着這一份最後的騏驥,她走過了空曠的大漠,走過了美麗江南,走過了塞外寒北,走過了繁華的城市,走過了茫茫江湖,卻始終沒有尋到。
有人說是她太過沉溺,她卻說無人能知。
她靜靜的看着一個身穿白色薄衫的女子,帶着一個小小的行囊,一個人走過了他們曾經說好要一起去的每一個地方,看着她時而安靜,時而活潑,時而歡笑,時而哭泣,但她都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回憶,仿若夢裡。
人常說江湖路遠,在她看來,路隨遠,卻不及心念的遙遠,心念所至,故夢長存。
左手輕輕伸出雨扇之外,任由冰涼的細雨滴碎在手心,微微酒意已然涌上心頭,看長街雨霧皆是一片迷離,在這一片迷離之中,陸暮酒一如來時那樣安靜的向着前方走去,彷彿漫無目的,沒有盡頭。
“阿酒……”。
恍然間,身後又傳來了一聲遙遠的呼喚,引得陸暮酒微微一愣,腳步緩緩停下的同時,臉上卻是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看來我是真的醉了啊,又出現幻覺了。”
然而即便是心中認定這是幻覺,她還是驀然回首,旋轉的油紙傘再次帶起一幕雨簾,衣袂紛飛間,卻是不經意間將一支舞蹈綻放於墨畫之間。
回頭遙望,那雨霧之中,卻是恍然間出現了幾個身影,模糊不清,但陸暮酒卻能感覺到他們正對着自己清淺一笑。
“阿酒……我們回來了!”
隨着這一句話不知驚擾她多少美夢的話透過雨霧輕輕傳來,陸暮酒眼中卻是卻是早已經淚如泉涌,流不盡的相思與情長。
她愣愣的望着那道道熟悉的身影,手中的油紙傘不知何時離開了手心,摔落在溼潤的青石板上,迎着絲絲冰涼的雨水,陸暮酒用力的點了點頭,仿若用盡一生的承諾,“歡迎回來……”。
煙雨依舊,整個揚州城在雨霧的繚繞下顯得各位縹緲,如夢如幻,在這夢幻交錯之中,陸暮酒再次踏過長街,身後卻是多了幾個人兒的相隨,彷彿往昔的回憶……
酒樓之內,一陣冰涼的春風吹過,帶起絲絲春雨,低落在小二熟睡的面容之上,將他從夢中驚醒。
小二頓時被春雨冷了一個激靈,起身看向店外,窗臺上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春風輕輕吹開,使得一些細雨可以隨之飄落進來,小二輕輕上前,將窗戶掩上,回頭間,卻是看見了陸暮酒不知何時趴在酒桌之上沉沉入睡。
熟睡的臉頰之上不時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小二見狀,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看着門外雨霧瀰漫的長街,低嘆一聲道,“江湖路遠,唯今朝好夢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