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七十四回 半頭銀髮

死亡之二,應聲倒地。

段痕道:“誰是第三個。”

其餘八個人卻全都笑了起來,笑的詭異猙獰。

一個看上去年紀最老的人站了出來,說道:“傻孩子,根本沒有第三個。他們兩個,嘿嘿,只不過是用來測試你實力的傀儡,也許我們的存在都是爲了早晚有一天被你殺死,但我可不想死在你這麼一個毛頭小子手裡,所以,我們要在這裡先殺了你。”

老人的劍看上去也有些老,老的有些緩慢,有些無力。

若是南宮涵在這,他一定能看出老人這一套以柔克剛,以剛化柔的太極劍法,但段痕雖然見識不低,對於這太極拳、太極劍的瞭解卻是很少,因爲他不喜歡太極拳式的纏鬥,他更喜歡一招制敵時的快意!

老者身形開始晃動,越動越是模糊,最後已如煙如霧,再難辨虛實。

而老者在動,其餘七人亦隨之而動,只那七人卻不像要上前與段痕拼個你死我活,而是各自早有了各自的方位,七人腳踏七處,卻又不停變換,只在一分神間段痕卻已被這七人團團圍住,而那老者,卻始終未曾動過一步。

段痕環視周圍,只覺得這七人所站的方位甚是眼熟,霍的想到,這七人腳踏之處,不正對應了天空中北斗七星的方位,而那一直未曾移步的老者,他所在,正是那永不偏轉的北極星!

這八人配合,竟是一套暗合天數的劍陣!

人易敵,陣難破,只因陣法之中的變數要比人的變數多出許多,生平第一次身陷劍陣之中,雖然是極難得的挑戰,但卻也讓人心裡發慌。

“怎麼,孩子,怕了?”老者笑着問道,劍光在霧中閃過,段痕只感覺肩頭一麻,隨即便添了一道殷紅痕跡。傷口雖然能瞬間復原,但失敗卻無法復原。

段痕孤身陣中,周圍雖不過七道人影,但七道身影相互交錯,看似一成不變,但如恆河沙數的變化卻暗藏其中,段痕在陣中無論踏足何處,等待他的都定然是冰冷的劍鋒,而就算他不動,老者那雲霧般飄渺的一劍卻也不知在何處等待着他。

嗖!

“好冷!”又是一道傷痕,冷的徹骨。而恰巧是這徹骨的寒讓段痕忽的想起在冰族之中與十六武至尊大陣決鬥時的一切片段,他不記得那時他是如何破解那幾乎無敵的陣法,但他卻記得凡是陣法都必定渾然一體,缺一不可,一點漏洞都足以致命。

“北斗七星。”段痕環顧四周,這時他所看到的已經不再是一道道人影,而是如漫天浩瀚的星辰,其中最爲閃耀的,當然要數那七顆永恆不變的鬥星。

“一劍,我只有一劍!”憑藉大圓鏡智,段痕已經感覺到那七人所行位置,也算到這七人下一刻將會行至何處。他不需要知道這七人的位置,只要一人,只要這一劍能命中一人,他便能破了這陣法!

一劍!

只有一劍!

身子如彎月一般彈起,流星般的一劍直插雲層裡七顆星斗相連之處!

段痕已將一切變化算在其中,也算準在自己這一劍之下這陣法根本來不及任何變化。可就在自己的劍沒入那陣法之中的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事情卻發生了。

原本組成這陣法一共八人,七人所在爲北斗七星,職責是將對手困入陣中,消耗其精氣神,而北斗星則是最後一顆主殺伐之星。段痕一直提防着那老者的劍,同時他也已看出另外七人配合時劍與劍之間的漏洞。

可就在他的劍刺入那一點漏洞的時候,一種不可思議的變化卻發生了。

原本組成北斗七星的人忽然變了,原本位於北斗星的老者竟然融入北斗七星之中,成爲其中的一顆星斗,而原本已於其他星斗之間出現間隙的那顆星卻脫離出來取代了老者的位置,成爲了另一顆北極星!

天!

原來這陣法之中,不但七顆星斗之間的位置可以相互轉化,就連北斗與北極星之間也可以相互轉化。這陣法難道真的已經渾然天成,無懈可擊?

陣中不知誰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以爲你在一瞬間想到的事情,我們這配合了三十幾年的兄弟會想不到嗎?未免也太過天真了吧。”

的確,這話當真一點也沒錯,就連段痕自己聽了都覺得有道理。

但現在不是躬省己身的時候,他的當務之急是要破陣。

也許天意,也許巧合,就在這時破軍卻忽然出現,原本並不存在的弱水卻又在半空聚成池塘。段痕與破軍雖從未約定什麼時間,但破軍既然已經來了,段痕如何能讓他久等。只是此際雖然心下焦急,但若要段痕在這一瞬之間想出破解這無懈可擊的劍陣之法卻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越急越是出錯,段痕不過一個分神卻讓對手有機可乘,七道劍光一同閃現,卻只在段痕脊背之上留下一道傷口。傷口只一道,卻是七把劍輪番在這一處劃了七回,一回深過一回,當最後一劍劃過的時候,段痕整個人都幾乎被劈成兩半!

痛,真的很痛,痛的段痕幾乎失去了意識,但他卻也讓這痛成爲了使自己清醒的動力。他決不能就這麼放棄,放棄便是認輸,他不可以輸給這幾個人,更不能輸給破軍!

此際,只見北斗七星交相呼應,七道星光聚攏一處與北極星相映成輝,而在這兩點星芒之中,便是段痕所在。

段恩此刻已分辨不清北極星所在究竟還是不是那老者,其實這八人任誰都能夠成爲這一顆北極星。但在這一瞬間,段痕卻也不再去考慮究竟誰纔是那北極星的所在。

因爲這一瞬間,他竟也化身成爲一點星芒,與那兩點星芒遙相輝映。而且最爲重要的一點,此刻的段痕身上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的殺氣或者是敵意,他根本不是爲了要與那八人反抗纔將自己化身星斗,而竟是爲了要與那八人融爲一體!

“這陣法種少不得一顆星,卻也多

不得一顆星,我便看你如何安插我這一顆多餘的星!”

這是段痕心中所想,也是段痕破解這陣法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只見那八人狼狽倒地,手中劍也盡數折斷,雖然各自都還有一口活氣,但這裡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這一生中只有一次的除了生命便是失敗,失敗對於他們來所已經等同於死亡。

段痕擡頭看了眼站在弱水之上的破軍,雖隔着一張青銅面具,但仍擋不住他眼中這得意神色。但是,透過破軍臉上的面具,他卻只看到一絲莫然,好像段痕剛纔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段痕強忍着背上的痛一躍至弱水之上,他不想多說什麼,只冷冷的說出三個字:“開始吧。”

卻不想破軍卻一動不動,沉默了片刻,才一開尊口:“若我是你,現在就該去大廳那裡,說不定還能來得及爲你的朋友收屍。”

朋友,段痕在這裡哪來的什麼朋友,若說朋友,也只有那麼一人!

——南宮涵!

難道真的被斗魁不幸言中,南宮涵當真命不久矣!

當段痕來至這大廳之時只見周圍一片狼藉,四處可見激戰的痕跡,透過牆壁樑柱之上密如漁網一般的劍痕,段痕能夠想象得出這一戰究竟有多激烈,他甚至可以看得出南宮涵於劍道之上的造詣已經更上一層樓。但同時他也看得出,在這一戰中南宮涵是如何的力不從心,是如何的毫無喘息之機。

他也能看出,南宮涵這一戰的對手,是多麼的可怕。

大廳之中站着一個人,一個孤獨的人,一張滄桑的臉上寫滿了孤獨,連他的劍也顯得那樣孤獨。

段痕與這人也算有過一面之緣,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但那種感覺他永遠不會忘記。

“天煞孤星。”段痕自信自己的判斷不會錯。

果然,這人點了點頭。

走近這人,段痕看到他手中攥着的一截碎布,雖不確定這是不是南宮涵衣服上的碎片,但一種不祥之感已涌上心頭。

“他呢?”段痕說的直截了當,天煞孤星的回答也沒有拐彎抹角。

“走了。”僅僅兩個字,段痕卻終於爲之鬆了口氣。

“能夠從天煞孤星的劍下生還,他是我所見到第一個。”屠善無間自大廳之外走來,見到這滿目瘡痍的大廳,心境也似頗爲淒涼:“只是爲了活命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有一句話,卻讓段痕的心再一次掉進冰窟。

“什麼代價?”段痕脫口問道。

天煞孤星道:“一條手臂,三處永遠治不好的傷,還有七成的修爲。”

這代價只是聽,卻已讓段痕感到心疼。他也是習武之人,他當然知道這一切意味着什麼,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失去這些,只怕當真是生不如此。何必要逃,還不如死在這裡來的乾脆!

但是,南宮涵既然選擇了活着,就一定有他活下去的理由。

此刻,他生存下去唯一的信念,就是莫陽。

離開家已經好久,久到他都幾乎要忘記回家的路該怎麼走了,不過還好,他能感覺得到,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在等着他。這不是什麼修行的成果,也不是什麼神奇的念力,只是一絲心有靈犀的感應,一份斬不斷的情意掛牽。

當見到莫陽的一瞬間,南宮涵是笑着的,但同一個瞬間,莫陽卻是那樣的欲哭無淚。

她曾經幻想過當有一天南宮涵回來這裡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她甚至想過南宮涵會不會是被人擡着回來的。但她卻從未想過,爲了回到這裡,南宮涵居然要受這樣的苦,身後一路血跡,身體幾乎看不出人形,一條右臂齊根而碎,胸前、背後,七八處深淺不一的凹陷都足以說明他在會到這裡之前都經歷了些什麼。

但是他還是回來了,莫陽知道這是爲什麼。

因爲自己。

當南宮涵剛剛躺下去的時候段痕便也趕來了這裡,他當然知道如果南宮涵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他最後想見的那個人是誰。

“他怎麼樣了?”段痕問的急切,急切到莫陽還未來得及回答他便已經衝入房間,然後掌心相對,不惜一切修爲也要幫南宮涵勾起一絲生存的希望。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去,南宮涵終於醒了過來,當他醒來時卻見到一個半頭銀髮的人坐在自己牀邊。這人當然是段痕,只是這半個時辰全力爲南宮涵運功保命,更要助其療傷,即便是擁有天人修爲的段痕也有些吃不消,一頭黑髮,已有大半斑白。

南宮涵沒有說什麼感謝的話,只是苦笑了一聲,道:“辛苦你了。”

段痕也幾乎虛脫的說了句:“活着就好。”

而見南宮涵終於有了絲活氣,莫陽自是喜出望外,趕忙將煮好的粥端了過來,粥已經微微有些涼,而且有些凝固,原本這粥是莫陽爲段痕熬的,很用心的在熬,因爲這很可能是她這一生熬的最後一鍋粥。若是救不活南宮涵,她只以這一鍋粥作爲酬謝,她自己,將會與南宮涵鴛鴦比翼,共赴來生。

但現在南宮涵已經醒了,這一鍋粥的滋味立刻變了,莫陽還在上面撒了些花瓣,不但添了幾分芳香清雅,也讓人食慾倍增。

南宮涵一口氣吃了三碗,段痕則吃了五碗。

“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夜已深了,段痕卻定南宮涵終於已經沒有大礙,這才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南宮涵看了眼自己的斷臂,道:“現在我還能做什麼,也許是時候歸隱田園了。”

段痕卻笑了一聲,問道:“你以爲你真的可以歸隱嗎?上次你也說要歸隱,甚至不惜埋下自己的劍,但我知道,你心中始終有許多的放不下。你是個心懷天下的人,天下若不能平定,你的心也不會平靜。”

南宮涵搖頭嘆息,道:“想不到我的知己,卻是輪迴之後的自己。”

段痕道:“我如此說並非要強迫你去做什麼,只是希望你想好,因爲今天你做出的決定,這一生

可能都沒有後悔的機會。”

莫陽已經回去臥室,但是南宮涵知道她不會這麼早睡着的,望了一眼臥室的方向,南宮涵問道:“若是有一天,有一個人告訴你,用你全部的修爲可以換回易小琪和肖陽的命,你換不換?”

段痕沒有回答,當然不是因爲他猶豫,而是因爲這答案他根本不必說出口南宮涵就已經知道。

“所以,”南宮涵說道:“我不會後悔。”

段痕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說什麼。只希望你能真正活的快樂,我該走了,我還有我的事沒做完。”

南宮涵道:“如此,我便不遠送了。”

離開,看着這似乎蒼老了不少的男子離開,南宮涵不禁在心中問道:“他的事沒有做完,那我的事呢?”

“這次,你真的決定了嗎?”莫陽站在南宮涵身後問道,她當然不會這麼早就睡着,至少她不會比南宮涵更早睡着。

南宮涵笑了一下,道:“就連你走來我身後我都沒有辦法察覺,你覺得就算我心中還有許多放不下,我又還能有什麼作爲呢?”

莫陽卻一把將南宮涵的腰摟住,伏在他的後背抽泣道:“如果你真的能留在我身邊,就算你是個普通人,就算你是個廢人,我也心甘情願。”

南宮涵仰望着天,儘量不讓自己的淚滴下來,他笑着說:“說什麼呢,烏鴉嘴,早點睡吧,明天開始,咱們一起種地澆園,養家餬口。”

朋友,永遠是那麼可愛的字眼。

當得知南宮涵重傷歸隱的消失時,他所有的朋友全都在這一天來看望他。送來的卻不過是些療傷的藥、補品,或者是兩口子過日子用的必需品而已。南宮涵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送自己這些,朋友們的心意南宮涵怎會不懂。

酒!

有朋友就要有酒!

雖然重傷初愈,南宮涵還是破例喝了幾大碗,幾大碗酒便又喝到了深夜。

梵天奇是最後一個趕來的,他送給南宮涵的是一對首烏精,據說這對首烏已經頗具靈氣,雖不能氣死回生,但卻也能返老還童,雖不能再生造化,卻也能延年益壽。看到這首烏的時候南宮涵便想起了已是半頭銀髮的段痕,便將這首烏留下,爲段痕留下。

“兄弟,”當幾乎所有的客人都走了的時候,梵天奇才小聲的問道:“你真的打算就此歸隱了嗎?”

南宮涵道:“不然,我這身體還能有什麼作爲?”

梵天奇道:“若是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不但能醫好你的傷,還能助你重生斷臂,恢復修爲,你可願意?”

南宮涵笑了一聲,道:“大哥,你不必說這些話讓我寬心,而且我已不打算再理會那些俗事。”

梵天奇道:“並非爲你寬心。你可曾聽說過天龍八部之中有一部名曰:迦樓羅。此部乃爲神鳥,翅有種種莊嚴寶色,一生以毒龍爲食,待到毒氣積壓極多之時便投入火中焚去自身,只餘一心,做純青琉璃色。”

南宮涵道:“而且據說此鳥生性剛烈,便是死前也要上下翻飛七次,才肯終命。”

梵天奇道:“沒錯,只要找到迦樓羅餘下的琉璃心,就有希望能讓你復原。”

南宮涵的臉上登時閃過一絲喜悅,卻又婉拒道:“多謝大哥好意,但我現在,只想過平凡的日子。”

梵天奇道:“如此,我便也不強你所難,以後無論有什麼事,儘可來找我,做大哥的,義不容辭。”

南宮涵笑道:“打擾當然是少不了的,只是希望大哥不要嫌煩就好。”

梵天奇沒再說話,卻是大笑着離去,南宮涵也自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兄弟,你倒是真會找機會逍遙啊。”屋外一顆槐樹下,一道幾乎黑色的身影,南宮涵知道,這正是那位久違了的魔君含鋒。只是當日含鋒在與冥恨一戰之時身受重傷,後被第十四暗所救,得以治療。今日看來,他的傷應該已經無礙,只是爲何,第十四暗居然會放他出來。

見到含鋒之時南宮涵也顯得喜出望外,他曾一度認爲含鋒已死,今日見到他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如何教他能不喜形於色。

“怎麼在站在外面,爲什麼不進來坐?”

含鋒道:“裡面人多,我不喜歡熱鬧,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南宮涵笑道:“你什麼時候起開始這麼喜歡故弄玄虛了。”雖然如此說,但他還是走了過去。

黑暗中原本只有一道身影,但南宮涵越是靠近就發現藏匿在黑暗中的身影越多,他已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妥,但也正是因爲這絲不妥,他必須走過去,因爲含鋒還在那裡。

靠近,再靠近,原本含鋒與南宮涵的距離最多不過一兩丈,但偏偏是這一兩丈的距離,南宮涵卻好像已經走了很久很久。雖然重傷未愈,雖然修爲被廢了七成,但南宮涵卻還是南宮涵,他當然知道自己此刻極有可能已陷入對手的所製造的幻影之中。

但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當他停下腳步的時候,那原本距離他還不知有多遙遠的“一兩丈”距離,卻忽然近在眼前,他看得到含鋒,甚至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每一根周圍,他也看得到含鋒身後的四道身影,那身影很熟悉,似曾相識。

“原來,是你們。”南宮涵終於已經分辨出,這一次的客人究竟是誰了。

那四道身影沒有說話,含鋒卻點了點頭,又問:“剛纔梵天奇和你說了什麼?”

南宮涵知道這話並非含鋒本意,便答道:“沒什麼,只是幾句寒暄而已。”原本他無需這麼客氣,更不必撒謊,但是現在他的不得不這麼做,因爲他已經不是往日的南宮涵。

含鋒又道:“別以爲我們都是聾子,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有機會治好自己的傷,你卻爲何寧願一輩子做個殘廢呢。”

南宮涵道:“這是我的事。”

有一個人說道:“現在,這也是我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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