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進境如何啊?”一個人在問。
這人雙目失明,且只有一條左臂。但卻依舊對生命充滿了熱愛。
客廳靠牆的茶几旁有兩個位子,左邊坐着梵天奇,而坐在右邊的則是魔君含鋒。
含鋒道:“快,快的驚人。三個月,他的劍法若是在人間足以躋身前三十位。若是換做普通人,只怕三十年也未必有此成績。”
梵天奇卻有些擔憂,道:“即便是南宮涵當年,怕也未必辦得到。”
含鋒道:“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地方。他的天賦,實在令人恐懼。”
梵天奇道:“順其自然,也許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吧。”
“聽說他好像做了一件大事。”梵天奇續問道。
含鋒道:“嗯,他把那個將他逐出師門的無虛劍道,給拔了。”
拔了的意思,就是再也無法立足於江湖的意思。
梵天奇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含鋒卻道:“一個二十多人的門派,拔了如何?”
梵天奇道:“無虛劍道,是虛劍道的分支。而虛劍道,則是劍之宗的一支。”
含鋒問道:“劍之宗,是個門派?”
梵天奇道:“劍之宗成立之時,是這天下第一把劍出世之時。”
“軒轅劍?”含鋒道。
梵天奇道:“嗯。劍之宗成立之初共得三人,一人便是黃帝,乃當世劍法第一人。一人是徐魯子,是當世鑄劍第一人。還有一人,叫不求第二。”
“不求第二?”含鋒顯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梵天奇道:“也許說他你不知道,但我若問你,可知道劍無求嗎?”
含鋒道:“我當然知道,據說他最早爲人所知是在大秦之時。但也有人說就在幾日之前還有人在華山一線天見過他。他之所以能夠長生不死,所支持他的卻竟然只是一道劍氣。”
梵天奇道:“這人,不過是他徒弟之中的一個。”
“不求第二,究竟是何許人物?”含鋒問的顯然更加慎重。
梵天奇道:“你可知不求第二是什麼意思嗎?”
含鋒不回答,因爲他知道梵天奇會告訴他。
梵天奇果然接着道:“天下沒有誰是真正的第一,兩個人站在一起,若是比較,誰都有比對方強的一處。故而天下沒有真正的第一。若沒有真正的第一,第二還有什麼意義?若是用另一個詞來解釋不求第二,那便是虛懷若谷。納天下爲己用。”
含鋒長出了口氣,雖然沒有見到這個人,但他卻彷彿與被這人身上那股子氣勢壓得喘不過來氣。“想不到,天下會有這麼樣一個人物。那他的劍法比之黃帝,又當如何?”
梵天奇道:“不求第二,納天下爲己用。軒轅的劍法已在他的劍法之中,你說如何?”
含鋒這一次卻彷彿以喘不上氣,許久之後才嘆道:“如果能和這個人比試一番……”
梵天奇卻道:“你已沒了這個機會。他已死了,死了很久。”
含鋒終於長嘆了口氣,彷彿卸下一個重擔,卻仰天嘆道:“天妒英才啊!”
梵天奇道:“但劍之宗卻還在。我怕……”
含鋒道:“那我倒要看看,這劍之宗還留有那不求第二幾分氣力。”
“我們明天便動身吧。”說話的不是含鋒也不是梵天奇,而是段痕。
明天,其實並不怎麼遙遠。只是含鋒和梵天奇都想不通,爲什麼這個小子會如此迫切的要去劍之宗。對於他來說,去那裡也許會是很好的修行,但更大的可能性,卻是去送死。劍本就是剛直不阿,有仇必報,善惡分明的君子。段痕斷其手足,如何能讓其善罷。這些段痕當然不會不知道,但他卻依舊執意要去。到底是爲了什麼?
路,通往劍之宗的路。
路並不是很好走,段痕卻走的很急,也很快,即使含鋒想要追上他的速度也不能分心。
令人驚奇的是,自他十一歲接觸到劍至今不過短短兩年,暫且不論劍術之上的造詣令人瞠目,只說他竟能化劍氣爲自身修爲就足以令人稱奇。漫說是段痕這十三歲的少年,即使是含鋒也萬萬做不到此種事情。劍氣遊走於段痕周身經絡,使得他經脈運行異於常人,甚至連任督二脈也都輕易打通。任脈於督脈是人行氣過血之道路,但若是無法相同血氣運行則會受阻,但段痕卻在有意無意之間打通。普通人即便修煉幾十年只怕也未必有此機緣。如今的段痕體內所積蓄的力量就如一個苦練了十幾年武功的人一般。
他們所去的方向在南,而正當他們匆匆趕路時對面卻飛馳而來一匹白馬,與他們擦身而過,旋即一陣疾風吹過。還未等人轉身去看,白馬已不見蹤跡。
“什麼人啊,走的這麼急?”莫陽嘟囔着問道。她的聲音不大,因爲她知道,這裡沒有人會回答她。但過得不到片刻,這白馬居然調轉回頭,追上了他們。這時他們纔看清,這馬背上的究竟是個什麼人。這人一頭白髮,卻不顯蒼老之象,若不論其髮色只觀其眉目,
這人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上下。身着白衣白靴,腰間配着一柄白鞘白柄寶劍。雖是一路風塵樸樸,在他身上卻也看不出風塵之色。
“含鋒!”這人一眼便認出含鋒,開口便叫出他的名字。
含鋒對這人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但卻唯獨記得這人腰間那柄長劍。
那是屬於龍族的劍,
——切玉!
這是蒼羽的劍,但他的人卻早已身喪。
“我是蒼羽。”
他竟當真是蒼羽。還未等人問及他卻搶先解釋道:“當年我的確已死,但魂魄卻爲散盡,因我得到一根龍骨,有龍族之血,魂魄便飛回龍族,得龍十先生救治,直到今日方纔得以重生。我正要趕去崑崙部落,去找她。”
當年的蒼羽意氣風發,卻與含鋒聯手對付三千血奴,但最終卻只有拼死使出血印無殺的絕技,但這絕技需要用的就是他的血,他的命。
他口中的她,當然是崑崙部落的公主,紅顏。
聽見蒼羽的話,莫陽不經意瞥了眼段痕,黯然道:“真不知是該羨慕你,還是祝福你。”
蒼羽認得莫陽,立刻問道:“大哥呢,他在什麼地方,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幾人被這一問卻只得面面相覷,最終含鋒開口:“他死了。”
聲音不大,卻如轟雷。
蒼羽向後踉蹌了一步,問道:“怎麼可能。大哥那樣的高手,怎麼會死?”
梵天奇道:“沒錯,他是死了。爲了他的族。”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段痕的所在,指着段痕續道:“他,便是你大哥的轉世之身。”
蒼羽上下打量着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在他身上蒼羽卻只看到了一身劍氣,但卻絲毫在他身上也找不出那個無限溫柔的劍客的影子。
路上誰都沒有說話,蒼羽也沒有再騎馬。白馬被他放走了,他只是跟着那幾個人徒步而行。雖然他比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急,但這些人肯陪同自己去崑崙,這本就是他想不到的。
但令所有人驚奇的是,段痕居然也肯跟着這些人去崑崙。他之前還急着要去劍之宗,現在卻急着要去崑崙。但無論去哪裡,他走的都比旁人快,比旁人急。
他這麼急究竟是爲了什麼,又有誰會知道。
崑崙部落所在是崑崙山脈最頂端之處,只有一條路通往那裡,一條一尺寬,從山腳筆直通往山頂的路。沒有看守,但若是誰想從這條路走上高於萬仞的崑崙山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路很陡也很滑。但段痕卻首當其衝,第一個走了上去。先前的幾十步段痕走的還算穩健,但走到後來卻有些氣力不支。莫陽雖是女流,但修爲卻要比此時的段痕高出許多,快步追上段痕,剛要伸手去扶,段痕卻又加快腳步,向上衝去。
他本該沒了氣力,卻仍拼了命想要征服這條路。他的決心和毅力,甚至比他的天賦更令含鋒驚詫。卻也令莫陽心疼。
山頂,段痕已幾近虛脫,但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快意。
這眼神莫陽不懂,梵天奇看不到,但含鋒卻明白的真切。
崑崙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自從蒼羽死後,紅顏幾乎斷腸。祁尚也再無心管理這一族上下大小事物,便讓位給了一個叫孫肖的人,這人什麼來頭他也不知道,卻只覺得這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如今的祁尚,已老。
但崑崙還不老,相反,這裡還很年輕。
如此時站在山門之前的四名守衛。
這四人看上去都不過三十歲上下,但卻均是身高丈二的巨人,一頭赤發顯得如外族人一般。四雙眸子均如銅鈴般大小,左耳上更都戴着一隻碗口般大小的赤銅圓環。手中各執一杆丈八長矛,腰間配着一柄彎月般馬刀。
這四人站在山門之前,就如四尊門神。不但不動不語,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始終怒目圓睜,他們甚至都沒有眨過眼睛。
“我要進去。”段痕氣還沒有喘勻卻第一個衝到這四個人面前,發動了這再明顯不過的挑釁。瞎子也能看出來這四個人站在這裡就是爲了守護這大門,無論誰想要進去都無疑是在挑戰他們。段痕恰恰是要這麼做。
“他還小,不懂事。請四位大哥見諒,麻煩通報一聲,就說天族公主莫陽,龍族護法梵天奇和魔族首領魔君前來求見祁尚族長。”莫陽話說的漂亮,同時也是在告訴這四個人,我們都是有來頭的。
這四個人卻依舊不爲所動,不說話,也不讓路。
段痕轉頭看了一眼莫陽,道:“他們這些傢伙,若是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就不知道你是誰。”
段痕的劍已轟然而至,劍勢非但迅速,而且狠辣。這一劍直取其中一名大漢左眼。眼球本就是人身最薄弱之處,漫說是染塵利劍,只是被一根樹枝刺中也非瞎不可。但這大漢卻依舊不閃不避,他難道真的打算用眼球去接下段痕手中的染塵?
嗆!
另一柄劍將染塵隔開,出手的卻是含鋒。
“爲什麼!”段痕大喝道,彷彿帶着慍怒。
含鋒道:“這一劍你若是真的刺了
出去,死的就是你了。”
莫陽不解,梵天奇卻懂。
“這四人合力結成陣勢,外力根本不得入侵,段痕施加在那人身上的力量有多強,反震之力便是其十倍,豈是你所能承受得住的。”梵天奇按住段痕的手,將他的劍壓下,也將他的怒氣壓下。
含鋒道:“你若真的渴望力量,希望讓自己變強,就給我看好了。”
他讓段痕看,段痕卻根本看不到他的劍法是如何施展,只看到一張劍網自上而下,將那四人團團圍住,隨即劍光四散而去。那四人,卻已是傷痕累累。
“用劍氣鑄成劍網,一瞬間爆炸,用爆炸之力震碎那四人的防禦,更施以傷害。”段痕一字字道出,卻讓含鋒覺得奇怪。
“他如何能看得透我的招式?”在含鋒的記憶中,能一眼就識破這一招的,除了南宮涵和天下少有的幾個劍客之外,旁人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如今,這個十三歲的小子卻能看出這一招的名目,他對段痕,更感興趣了。
“看透了又如何,要做得到纔算本事。”含鋒的聲音冷硬,其實卻是爲了一看段痕到底有多高的天賦。
段痕卻也當真沒讓他失望,他竟也以劍氣織起一道劍網。若論自身修爲他與含鋒簡直是雲泥之別,但若論劍心劍氣,他卻不輸給含鋒絲毫,甚至更勝於含鋒,故而他織起的這道劍網甚至比含鋒的那道更密。而在這手法之上也與含鋒微有不同,他竟能彌補含鋒這劍招之中的不足!
劍網轟然而碎,卻在地面上留下數萬條劍痕。
“哦哦哦,幾位還未進門,卻打傷了我的守衛,還在我山門前留下這樣的印記,是爲了挑釁嗎?”山門打開,從中緩步走出一人。
“天三少!”段痕大喝一聲,劍鋒以指向這人。
“他不是天三少。”含鋒卻肯定的道。
“天三少告訴過我,天道輪迴會有一個弊端。現在我知道了。”
“哦?”那極似天三少的人微笑着問道。
含鋒道:“那就是會將靈魂分成正反兩面,輪迴成兩個自己。一善,一惡。就如人與影子的並存一般。”
那人道:“不愧是魔君。不過我不是惡的那一面,我只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人而已。不過我有名字,我叫尹玲瓏。”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含鋒問道。他的劍也以指向這個人。
尹玲瓏卻道:“我來這裡不過是做客而已。放心,我暫時對你還沒有惡意。不過,我先要告訴你一件事,現在的你也許有實力殺了我,但我與他命連一線,若是我死了,他也會死。而那時的我二人卻不會再有這麼好的運氣,能再輪迴。那時的我們,將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多麼輕巧的四個字,卻壓在了含鋒的劍上,讓他的劍遲疑。
段痕卻道:“管你是誰,看我一劍!”
八大長老絕非泛泛,教出的徒弟自然也不會差勁,更何況他們的徒弟還是這個天賦高的令含鋒也驚詫的段痕。但尹玲瓏卻不見怎麼閃避,卻能輕輕巧巧的避開段痕的每一劍。
“今時今日的你還不是我的對手,有朝一日,也許我會把你當成對手。所以,我不想在今日殺了你。”尹玲瓏此時竟已用兩根手指鉗住了段痕的劍鋒。
“便是你想殺,怕也不成。”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這人的聲音沉重,卻很老。和他的人一樣。
這人看起來彷彿已經一百多歲,走起路來也顯得老態龍鍾,一雙眼睛彷彿已經沒有力氣睜開,但惟獨他的左手,卻握着一根權杖。
這是祁尚託付他的,他就是今時今日的崑崙酋長,孫肖。
“嘿。”尹玲瓏見孫肖走出來,卻笑着迎了上去:“老頭子,怎麼還敢勞你大駕,親自來送我。真是折煞我了。”
孫肖微微一笑,臉上的皺紋堆成了一堆:“送送自己的老朋友,也沒什麼。你若真的怕折了壽數,老朽我正巧活夠了,不然我給你幾年壽命。”
尹玲瓏呵呵一笑,道:“你可真會開玩笑。好了,今日也叨擾夠了,過幾日我再來。品一品你那罐大紅袍。”
尹玲瓏轉身離去,看孫肖的眼神,卻也當真是有些不捨。
其實尹玲瓏對於孫肖來說,非但是益友,更是一個很好的戰友。崑崙部落能有今時今日的規模與風光,有一半要歸功於尹玲瓏。但他究竟爲何要這麼做,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無論怎樣,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這不會是在作惡。
“那個,難道是崑崙的權杖?”莫陽和紅顏曾是好姐妹,這東西她當然見過。
孫肖卻不理莫陽,徑直走到含鋒面前,道:“老朽雖然老了,但旁人若是在我家門口放肆,我可受不得。不管這個人是什麼公主護法,還是什麼魔君。”
含鋒哼了一聲,道:“若是有人敢瞧不起我的朋友,我一定會讓他爲此付出代價。”
朋友,原本這個絕不會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字眼,如今卻從他的口中說出。
孫肖卻微微一笑,道:“看來,你是要挑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