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烏虺認得這把劍,這是段痕的劍。
那四人見段痕趕來第一反應是遇到了救星,但隨即卻都不禁黯然,他們都知道段痕的實力,若是與這怪物爭鬥也許能支撐個三五招,但最終也免不了一命嗚呼。他們幾乎都是這樣想的,原因就在於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段痕剛纔那一劍。那一劍的存在,正是他們意念之間的縫隙。原本在一個人的意念之中尋找縫隙就已是極難,但段痕這一劍不但同時穿過了他們四人的意念,更穿過了烏虺的意念,否則以他此時功力,如何能這麼輕易的手上。
“是我。”段痕平劍當胸,雖只是隨便一站,卻已將門戶守得森嚴。
“你不該來。”烏虺冷笑着:“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段痕道:“我來此本不是爲了你,但你既然在這,我就順道也把你收拾了。”
烏虺微微一笑,雙手緩緩上舉,一團紫氣油然而生,在其掌心間越縮越小,最終只有一彈珠大小,但卻已成了紫黑色。烏虺屈指一彈,彈珠輕飄飄的朝段痕飛了過去,速度卻極是緩慢。段痕也不前攻,卻只是以劍芒相迎,紫氣與彈珠甫一觸碰,卻隨即蕩成一個圓環,恰巧在段痕周身環繞而過。在段痕身後三丈卻轟一聲炸響,一陣紫光閃現,照亮半個天空。
見段痕接下這一招,天三少心中卻不禁暗想:“若是我,能不能如他一般接下這一招?”不光是他,尹玲瓏與人傑都在如此的問自己。問題一樣,答案也一樣,當然是不能。他們尚未與烏虺交手卻已在那股氣勢之下無法喘息,若是交手,他們只有受死的份,更別談得上還手了。
“怎麼,”段痕問道:“接下你這一招,讓你很吃驚嗎。更讓你吃驚的還在後面。”
他的劍開始揮動,每一個動作都很緩慢,但烏虺卻只能看到段痕的劍在揮動卻看不到他這把劍最終的去向,劍最終的去向當然是他的身體。但當他感覺到這把家的存在的時候,他的左肩卻已被貫穿。段痕卻不抽劍,長劍順勢而下,卻是要將烏虺劈成兩半!
烏虺雙足踏雲,向後撤出一步,傷口雖已癒合,但方纔那切骨之痛卻仍舊那樣清晰。而此時他那瘋狂的心中,卻居然掠過一絲恐懼。
“這是,什麼劍法?”烏虺緊盯着段痕,生怕他再有任何舉動。他不想再與段痕交手,他害怕再與段痕交手。
段痕道:“黃帝軒轅留下的劍法,你能死在這一招之下,也應當無憾了。”
這當然是黃帝軒轅的劍招,也只有這樣的劍招才能穿過人的意識,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生死。段痕原本無法領悟這一招,但自浮生一夢那裡出來,他卻不知如何的頓悟了,而且也不知爲何,他自身的修爲也彷彿更上了一個臺階。
劍又開始舞動,但卻與之前截然不動。
烏虺又怎麼再接段痕這一劍,這一劍怕只怕要將他攔腰斷成兩截。他雖然瘋狂的都忘記了自己是誰,但他還沒有傻到明知是死卻還要硬往上碰的地步。
眼見烏虺離開,段痕卻一下跌落地面,他握劍的手居然滲出了血。烏虺的那一擊雖然被他接下但卻無法化解,虎口崩裂氣血翻涌卻是怎麼也免不了的。段痕隨即雙腿互壓,閉目調息,約摸一盞茶十分便已無大礙。氣血平復,虎口的傷也不再流血。
“你怎麼會來這裡的?”段痕的朋友不多,人傑恰巧是其中之一。
段痕道:“我來這,是找一個不是人的人。”
“不是人的人?”人傑不懂。
段痕道:“是一個叫鏡花水月的傢伙。”
“鏡花水月,”尹玲瓏道:“外道衆人。你怎麼會想到去找這個傢伙?”
段痕道:“因爲我要找的東西在他那裡。”段痕分辨不出他們誰是天三少是誰尹玲瓏,但是他感覺不到敵意,這就已經足夠了。
尹玲瓏看了眼段痕的劍,道:“你說的東西,該不會是劍舍利吧。”
段痕道:“你知道?”
尹玲瓏道:“碰巧知道一點。鏡花水月,我不會阻止你去找他,告訴你一件事,迷失的時候就讓自己的感覺指引你。”
段痕此時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他卻已把這句話刻在心裡,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句話說不定會在關鍵的時候救自己一命。
“還有,”尹玲瓏又道:“那裡的只有出口,卻沒有入口。至於能不能走進鏡花水月的世界,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沒有入口的地方,沒有入口的地方要怎麼進入?
段痕暗暗在心裡問自己,問的自己忍不住發笑。
段痕沒有在那裡多停留一會,他要去的地方也不是這桃花村而是更遠處的泰山,泰山之後。易小琪就在那裡等他,鏡花水月也在那裡等他。
這裡不如浮生一夢的地界,立着一面鏡子可以讓你走進去,在理根本什麼都沒有。易小琪站在那裡等着段痕,但段痕除了能看到易小琪
之外卻根本什麼都看不到,甚至連光明或者黑暗,存在或者虛無他都無法分辨。
“我聽說這裡是一個沒有入口的世界,我要怎麼進去?”段痕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而且這也是他最關心的事。
易小琪卻掩口一笑,道:“這裡的確沒有入口,因爲你根本不需要進去。”
“不進去我怎麼找劍舍利!”段痕都開始有些着急了。
易小琪道:“是啊,不進去怎麼找劍舍利,可現在你不已經在鏡花水月的第一重了嗎?”
“什麼!”段痕的修羅心本已無驚無懼,但在易小琪面前這些彷彿是失效的。
易小琪忍不住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來纔回答:“鏡花水月的確沒有入口,那是因爲他根本不需要入口,只要你想走進去,你就能進去。因爲鏡花水月不存在於外,而是內,他就在你心裡。”
段痕道:“既然如此,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在什麼地方不都可以進入鏡花水月嗎?”
易小琪道:“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看到你一個人手舞足蹈,讓所有人都以爲你是瘋子嗎?”
段痕不解,道:“這是什麼意思?”
易小琪道:“不是告訴過你了,鏡花水月就存在於你的心裡,你的心如果動了,你的身體又怎麼會不動呢,雖然你是修羅,但要身心分離卻還是未必辦得到。”
段痕無奈的嘆了口氣,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易小琪道:“現在我要你記住四句話,鏡倒形、花擾神、水無情、月照心。”
“什麼意思?”段痕將這四句話記在心裡,卻還是不太懂,正要在問的時候,卻發現易小琪已經不在這裡。這時段痕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那個被稱作鏡花水月的地方。只是原本他以爲在自己的面前會出現一面鏡子,但卻不成想,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段痕瞭解的不能再瞭解的人。
那個人,當然是他自己。
看着這個人,段痕就像在對着鏡子一般,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鏡倒形。
“若這是鏡花水月的第一關,那麼鏡花水月一共就是四關。”段痕並未說出來,但他看對面那人的眼神,卻好像能讀到他的心事一般。
段痕笑了一聲,道:“看來你應該和我有一樣的本事,而且對我足夠的瞭解。但我對你,卻一無所知,看來這一戰你佔了很大的便宜啊。”
那人也笑了一聲,道:“沒錯,只是我的實力並不是只有你想的那麼一點而已。我有和你一樣的本事,但我還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本事,例如……”
“例如你可以讀出我的心事,知道我下一招在什麼時候出手,對嗎?”段痕問,依舊在笑。
“你爲什麼笑?”那人問,這好像是他唯一不懂的問題。
段痕道:“誰說的在這個地方不可以笑?”
那人道:“別以爲我看不出,你笑只是爲了掩飾心裡的恐懼,別以爲我猜不到你在想什麼。”
段痕道:“既然你都猜到了幹嘛還要問啊,別羅嗦了,出手吧,我真的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哦,不對,是我要看看自己有多少斤兩纔對。”
那人卻不出手,“你爲什麼不先出手?”
段痕道:“我的招數都被你猜透了,我怎麼出手都是輸,還不如讓你出手,也好讓我看看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招數。”
那人一顆戰心早已在段痕到來之時便以萌動,而此時他一張臉已漲的通紅,全身關節都已噼啪作響,但他卻仍不肯先出手。他能夠在段痕出手間推測到他的出手方位,但若自己強攻而上卻未必能算到段痕的出手。他只是瞭解段痕,卻不能預測段痕的未來。
“你當真不出手?”段痕的手按在了劍柄之上,“那我出手嘍。”
出手,拔劍。
那人自信只要段痕動手他就能預測到段痕的動向,他就一定能克敵制勝。
但有一件事他卻萬料不到,段痕這一劍並非刺向他,而是自己的胸膛。那人擁有與段痕一樣的記憶卻從未見過段痕使出這樣的招式。那人正在納罕間,一件讓他更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段痕原本要貫穿自己心口的劍卻不知何時貫穿了他的心房,看着這把劍還有他面前的段痕,他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他認爲自己足夠了解段痕,但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對段痕卻一無所知。
“鏡倒形,你可以倒映出我的形,我的記憶和我的力量,但你倒映不出我的心和我的過往。”段痕擦乾淨劍上的血,他準備去下一關,因爲他認爲自己已經闖過了這一關。
但很多時候很多事,卻不是以爲就能夠成真的。
這個段痕的確死了,但同時卻有十個段痕出現在了段痕面前。
“這裡被稱作鏡倒形,雖然一個我無法打敗你,但十個呢?而且我猜你已經想到了,除了這十個我之外一定還有
更多的我。”其中一個段痕開口,其餘九個段痕都在應和。
段痕卻道:“看來這裡的確存在着一面鏡子,也許不止一面,而我要做的其實並不是打敗多少個自己,而是毀了那面鏡子,對嗎?”段痕不過十四歲,但他的洞察力卻已經強的驚人。
有人回答:“你說的很對,所以我想你現在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那面鏡子在什麼地方,對嗎?”
段痕無法否認,只得點頭。
卻有另一個人道:“那我就來告訴你好了,那面鏡子的所在就是你的心,我們每一個倒影都是你心中的一塊碎片。你擁有修羅心,也正是因此你的本心卻碎成了千萬片,每一個碎片都會變成一個我,你殺得過來嗎?”
段痕對這個答案顯然吃了一驚,但卻又似乎顯得很高興。
“你又在笑,”一個段痕問道:“你除了笑就不會做出什麼表情嗎?”這個人看起來卻似是在憤怒,卻又有些悵然。
段痕道:“因爲我想到了,該如何讓自己打敗你們。”
“哦?”這個人也在笑,笑的卻有些冷。
段痕回答:“我不需要將你們逐一打敗,我甚至不需要去和你們對抗,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讓你們消失。”
“沒錯,”方纔那個段痕回答:“你的確辦得到,但你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了自己。”
“或者,拯救自己。”段痕在這麼說,也在這麼做。
韻靜心,他又想起了那神奇的咒語,韻靜心從頭至尾不過一十六個字,但若是能參悟這十六個字,即便是泰山崩於前,也可色不變。他的心開始寧靜,然後他就看到面前的自己一個一個的涌現然後一個一個的消失。他知道,自己的本心正在修復。人不可能有兩顆心,卻可以有兩面,修羅與人性。段痕也許還無法讓自己在這兩面之間自如的轉換,但他卻至少可以讓自己擁有一顆完整的人心。
其實段痕得以修復本心並非完全依靠韻靜心修爲,更主要的是因爲他對於自我完全的駕馭。這一切都是源於他自魔族禁地之中的修爲,不但修神,更是修心。
“如此輕而易舉的破去了我的鏡倒形,看來你不簡單的啊。”
段痕的視線從未轉移,但卻不知何時一名女子闖入他的視線。也許那個人是名女子,但也可能不是。段痕只能模糊的看到那人一些輪廓,卻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他以爲來的是女子,只因爲浮生一夢聲稱自己是什麼小女子,段痕便先入爲主的以爲鏡花水月也是女子。
“如此說,你就是鏡花水月?”段痕看不清面前的人,但只要能看到一點就足夠,那樣他就可以判斷落劍的方位。
那人卻道:“是,也不是,”
段痕問道:“這裡,也在你的意念之中?”
那人仍道:“是,也不是。”
段痕不懂。
那人道:“在下確是鏡花水月,但不過是鏡花水月創造出的鏡花水月。你所在的這個空間也是他創造出來的。有人和你說過,你走進的地方是你的心,對吧。她沒有騙你,而這也正是鏡花水月最神奇的地方,他可以在你的心裡爲你創造出一個空間,然後讓你死在自己的心裡。你能夠走出浮生一夢的世界,是因爲在那裡你和她是對等的,但在這裡,鏡花水月卻是造物者。”
段痕沉思片刻,遂問道:“如此說,就算我破了他鏡花水月的四重關卡也未必可以見到他,對嗎?”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如果這裡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創造出來的,那幾道關卡自然是,但關卡之外難道就不是了嗎?鏡、花、水、月不是鏡花水月,只不過是鏡花水月信手的玩物而已,面前的鏡花水月是,這裡的鏡、花、水、月是,甚至連段痕都是。
鏡花水月看到段痕此時略顯迷惑的表情不禁笑出聲來:“你說的對,也不對。這四關你一定要闖,因爲這是你的敲門磚。如果你不夠本事,過不了這四關,那麼你就真的沒機會見到鏡花水月。”
“那是不是我過了這四關,我就能見到他?”
鏡花水月道:“不知道,他如果想見你自然會見,但若不想見你,你怎麼也找不到他。他在你心之中又在你心之外,他是不存在的存在。”
段痕更聽不懂面前這鏡花水月的話,他只覺得和他說話就像老和尚打機鋒一般,總有着那麼一層含而不露的意義在其中。他無法參悟,也懶得參悟。
“那你爲什麼出現在這裡?”段痕已經懶得再去想什麼鏡花水月了,和這人說話段痕只覺得很累,他說的每一句話段痕都要再三琢磨推敲,去揣摩其中的含義。
鏡花水月道:“我不是說了,我只是想看看誰能夠這麼輕易的就過了這第一關。現在我知道了,也該走了。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其實能過這第一關的不止你一個,有些人甚至已經闖到了第四關,但卻全都在那裡敗下陣來。我就在那裡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