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坊,陳家宅院,父子三人關於岳飛和大宋前途命運的談話還在繼續。
成爲嶽武穆第二或是嶽武穆第三,肯定是有風險的!在南宋一百多年曆史上,倒是出過幾個這樣的人物——武階出身,手握兵權,牧守一方,且有恢復之志。譬如孟珙,趙葵,餘玠等三人。其中孟珙鬱鬱而終,餘玠被逼自殺,趙葵倒還頗得理宗皇帝聖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趙葵祖上世代名臣的緣故?
不過,無論孟珙、餘玠還是趙葵,都沒有顯示出逼和蒙古的才能。因而蒙哥也沒有說過什麼殺玠始可言和或殺珙始可言和的話,迫退孟珙,逼死餘玠,根本是理宗皇帝自己替蒙古掃清入侵的障礙。眼下的這位大宋官家的腦子,真是比高宗趙構還要糊塗的多……
“爹爹,大哥,你們覺得,官家是何等樣人?”
既然家宴之上談的都是國事,陳德興乾脆問起了大宋當今官家趙昀的爲人了。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老爹雖然是個芝麻官,但是卻很會講兵法,連官家趙昀也時常讓進宮說上一段,和理宗皇帝算是熟人——可惜沒有一個文進士的出身,否則倒是能得一個崇政殿說書的差遣。
陳淮清點點頭,露出了欣賞的目光:“好,能問出這樣的問題,說明你不是有勇無謀。爲父就放心一些了。”他頓了一下,斟酌着用詞,“官家,只是福厚也,又非開創基業之君,一份殘山剩水都守不好,還有甚好說?治國如何,中下都算不上,生性又多疑且輕率,行事少計後果,先是紹定軍興無糧入洛,後又忌孟珙疑餘玠乃至川事不可爲。只有一個賈師憲是官家傾心相托之人。然則賈師憲稍有輕佻,行事急切,若真的執掌了政事堂,只怕……德興,你記着了,也不要和賈師憲走得太近了。”
因爲是關起門來說話,只是父子三人,這年頭更沒有什麼可以錄音錄像的工具,陳淮清自是沒有什麼顧忌。對理宗皇帝評價可以說是頗低的——連守成都不行,而且又多疑,做事情又不考慮後果,輕率開啓戰端,殺逐大將,以至於四川之事到了不可爲的地步。總的來說,是一個昏庸無道的皇帝。
“攤上這樣的官家,若再無嶽武穆這等稀世名將保扶,想要一個紹興議和也難了……”陳德興的話問的也是露骨,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父親,“爹爹,若真有這一日,您打算如何自處?”
陳淮清搖搖頭,道:“總不能對不起趙家三百年養士之恩……若真有這一日,吾安豐陳家畢竟受過皇恩,當早做些準備,到時候退隱江湖,終身不可仕蒙!”
這就是忠臣不仕二主!好一個儒家士大夫的風範。陳德興暗自佩服起自己的便宜老爹了。明明有保扶大宋天下的本領,卻打定主意不當這個出頭鳥。明知道國要亡,卻不肯挺身而出,只在打退隱江湖,當個不二主的忠臣!
“會否有英雄出世?”陳德興沉默了一下,又試探着問。
“英雄?”陳淮清似乎沒有聽懂,“何爲英雄?”
“劉裕如何?”陳德興道。劉欲乃是五胡亂華之時的英雄,取代沒落的東晉而開創了劉宋王朝,一度北伐中原,收復了黃河以南和關中地區。如果沒有他,歷史上的南朝(南北朝時代)根本支撐不到楊隋崛起就要被北方的胡人滅亡了。
“德興,你說甚麼?”陳淮清的臉色頓時大變,四下看看,確定沒有第四人在側,才板起面孔訓斥道:“你怎能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吾等身爲趙氏之臣,當忠趙氏之君,致死方休!”
“可趙氏已有亡天下與胡虜之兆!”
“寧亡與胡虜,不亡與逆臣!”陳淮清臉色鐵青,看着兒子,“此乃大節!凡是讀過聖賢書者,都當有此覺悟!”
陳德興看看自己的老哥陳德芳,本來面如冠玉的白臉兒也鐵青的怕人,怒氣衝衝地看着弟弟。要是陳德興現在表示自己有當劉裕、當曹操的想法,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自己的父兄給活活打死?
當下陳德興忙一撇嘴:“爹爹,大哥……你們這是做甚?這個英雄又不是俺,而是……”他放低了聲音,一臉神秘,“而是在北地,樞密相公已經和他有了聯絡!這次淮地大捷真正的功臣就是這位。這可是絕密軍情,俺也是偶然得知,你們可別對外去說。”
陳淮清這才大鬆口氣——這等亂臣賊子總算不是出自陳家,這樣就好——老狐狸冷笑道:“是個北地漢侯吧?”他搖搖頭,“狼子野心之徒,成不了大事的。賈師憲不糊塗,不會讓他真個據有北地的。”
真的嗎?陳德興心中頓時一沉,他還想去當個大唐駙馬爺兼開國功臣呢!
“若是有北地漢侯逐退韃虜,這趙家的半壁江山總能再安穩百八十年吧?”
這韃虜也不是一驅就能驅走的,而且北方漢地殘破,沒有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根本復不了元氣,不可能一邊抵擋蒙古人的反撲,一邊南下吞宋。因此李璮一旦在北方復唐,南宋這邊總能舒舒服服再過個百八十年太平日子。
陳淮清冷冷一笑:“要是北方有了隋朝,還需要南陳做甚?”
陳德興瞅瞅自己的老爹,這話說得倒一點不錯!昏君奸臣迭出的南宋之所以可以苟延至今,歸根結底就是將近萬萬的漢人,特別是兩淮、京湖、四川等地的漢人不願意亡於韃虜,拼盡全力在抵抗!若是北方復了大唐,兩淮、京湖、四川的漢人憑什麼再前赴後繼保衛臨安的昏君?特別是一票被文官壓制着的將門,爲什麼不投到李璮那邊混個開國功臣?
這個道理,自己都能想通,賈似道又怎麼會不明白……所以他不會真的和李璮聯手,頂多就是個虛張聲勢。看來自己也不能把所有的寶都壓在李璮、李翠仙父女身上。
當下陳德興淡淡一笑:“若真是如此,江南恐終有殘破之日!爹爹,俺們陳家是不是應該早謀退路?”
謀退路?陳淮清低低沉思一陣,點點頭道:“德興,我也不瞞你,退路早就在準備了。爲父十年前已經在溫州雁蕩山一帶買了些土地,安置了百十族人,還在山裡面尋了險要隱蔽之所,預備修建堡寨。一旦有急,就讓你和德芳帶人過去。”
躲到山溝裡去?地方倒是不錯,溫州雁蕩山。大概可以躲上幾十年捱到元末紅巾軍大起義吧?陳德興在心裡面微微搖頭,自己魂穿復生可不是爲了到雁蕩山裡面當農民的。
“到海外謀個退路如何?”陳德興看着父親,“福建沿海向東南不過一百多裡便有一大島,名曰夷州,三國的時候孫權就派人去過,隋朝時候也派兵去過夷州,如今卻非大宋土地,乃是個化外荒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