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誠正誠,你可算來了!作日一戰,真是苦了你了!”
盧大安這輩子恐怕都沒享受過盧兆麒這般的禮遇。兩人雖然都姓盧,還都是淮西安豐軍人士,但卻沒血緣關係,所謂的從兄弟不過是盧家將門凝聚人心的需要,就如陳德興在瓊花樓於人結拜一樣。要不然盧大安也不會以承節的官階,充當盧兆麟的親兵隊將了。當然,這也和盧大安從軍三十年來從沒有什麼出彩的表現有關,這個承節的官階,半是靠了盧兆麟恩典半是靠着硬生生的磨勘才得來的。不過今日,他還沒有走到二門,盧家將門的一號人物盧兆麒就已經急急的迎到了二門外面十幾步!
這位大宋左武大夫、道州刺史、雄勝軍都統制兼武銳軍代都統制的盧兆麒,一個從人也沒有帶,就這樣大步流星的迎了出來。身上還穿着公服,戴着窄翅紗帽。顯然是剛剛參加完撫司的軍議回來。可是臉色卻很不大好看,眼睛也微微發紅,好像是才哭過一場似的。
昨日一役,對盧家將門而言,的確是值得傷心落淚的。一門兩都統之一的盧兆麟陣亡,跟隨戰死的盧家兒郎數以十計。支撐盧家將門的兩大柱石,已經有一根轟然崩塌。雖然賈似道讓盧兆麒暫時代理武銳軍都統制,但是誰都知道,盧兆麒真的只是暫代,絕不會有一身兼領二都統的可能。
在昨日之前,在兩淮將門中僅次於呂家和夏家的盧家將門,已經走上下坡之路了!如果說詩禮之家的門第要靠進士維持,那麼將門的繁榮則要靠掌握的兵權維繫。盧兆麟一去,盧家將門的兵權頓時失了一半。而盧兆麒今年已經五十多歲,還能掌兵幾日?而且在昨日戰死的盧家兒郎中,還有一個以保義郎的官階擔任統領的盧家二代,可是計劃中盧兆麒的接班人啊!看到自己苦心經營半生才撐起來的將門陡然間就要衰弱,盧兆麒又如何不憔悴倉惶?方纔在賈似道那裡還繃着神經不流露出來,現在回來自家的宅邸,可就一下子渲泄出來了!
在二門外面值守的幾名雄勝軍親衛,此刻也都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好像死了親爹一樣!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他們幾個可都是盧兆麒的義子!此時的軍中,同袍直接結兄弟,上下之間結父子,已經司空見慣。
盧大安和同來的樑崇儒見到盧兆麒的樣子,都同時深吸口氣,就要深深行禮下去。盧兆麒卻容不得他們行禮,一把就抓住了二人之手:“正誠,易夫,這個時候還鬧什麼虛文,軍中什麼狀況,快快講來!”
盧大安有些怔怔的不知所措。樑崇儒卻左右掃視一眼,盧兆麒也反應了過來,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牽着兩人的手就大步走入二門當中,急匆匆的直奔廳堂而去。腳步之快,讓樑崇儒這個正當盛年的文士也有點跟不上!
盧大安一路走進廳堂,人還沒有站穩就大聲向親兵僕役下令:“一個人也不許留,都給某退出二門去!”
這一聲喊,本來在廳堂當中佈置靈堂的那些雄勝軍親兵和盧家僕役,頓時就作鳥獸散。盧家現在已經是非常時刻,誰敢觸這老軍頭的黴頭?
將閒雜人等打發出去後,盧兆麒就再也撐不住了,拉着盧大安的手,兩行老淚就落了下來。盧大安本就是個沒主張的人,要不然在昨日的戰場上也不會被小他二十多歲的陳德興指揮了。看到盧兆麒哭,也只是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看着兩個上了年紀的武夫如此做態,盧兆麒的女婿,那位名士樑崇儒也忍不住在心裡嘆息一聲。如今的將門崛起雖快,但是衰敗起來也是瞬息之間!一場血戰,便能讓一家將門的脊樑折斷!不過這對自己而言,倒未嘗是件壞事,盧家二代中如果沒有能接班的武夫,就只能將維持家門富貴的希望寄託在自己這個東牀身上了。文士知兵,再有一個進士出身,就是宰執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老泰山,現在武銳軍中很不平靜……昨日率衆立功的陳德興在忙着拉幫結夥,想用軍功提拔二十一個親近的赤佬軍漢當官,今日還特意去撫司官衙見了廖瑩中,還見了樞密相公……”
盧兆麒啊的一聲,忍不住就是低低驚呼。他一張老臉有些陰沉,神色變幻不定。可知這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念頭在他心中起伏!
“竟然還見到了樞密相公!莫非樞密相公真以爲昨日武銳軍拿到的六百多級斬首都是陳德興的功勞……俺們盧家可是有一十三人殉了國,這功勞怎麼都該有盧家一份吧?”
他一下僵在那裡,喃喃自語。毫無疑問,在昨日的血戰中盧家將門付出的代價極大,如果沒有這多出來的六百多級斬首也罷了……可是現在有了這麼一份天大的功勞,盧家難道不該大大的分上一份嗎?如果全都讓陳德興這個後進小子吞了去,盧家將門豈不是成了陳德興崛起的墊腳石?這如何能讓人甘心?
“那樞密相公是什麼意思?”盧兆麒喃喃自語半晌,才反應過來。現在的關鍵是賈似道!武銳軍並不是盧家執掌多年的雄勝軍,而是賈似道、李庭芝新募起來隊伍,盧家在武銳軍中的根基不深,又經過這一次的折損……
賈似道召見陳德興,恐怕是存着讓他接掌武銳軍的心思了!
“樞密相公未置可否,此事還有一爭。”樑崇儒猛地擺手:“昨日一戰的功勞如何是他陳德興一人的?俺家的盧正誠官階在他之上,如何不能居得首功?”
一旁的盧大安聞言一怔,定定的看着盧兆麒。這是要推他出去和陳德興爭功爭權啊!可是自己又如何爭得過陳德興?昨日若不是靠了陳德興的勇略機謀,自己的性命都送在保障河邊了……
而且跟隨陳德興從戰場上回來的六百多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軍漢,都已經被陳德興用花言巧語籠絡住了。自己怎麼和他去爭?再說了,自己要爭的還不是一個首功……而是要替那些根本沒有上陣的盧家將門子去奪那幫赤佬的功勞!
正在盧大安不知道如何應答的時候,身邊的樑崇儒突然又提醒了一聲:“老泰山,昨日這一役,武銳軍功勞甚大,這六百多顆腦袋加上四十多匹戰馬可是能頂上二十幾個官呢!揚州諸軍將門恐怕都翹首以望……”
盧兆麒一怔,“他們?”
樑崇儒點點頭,低聲道:“人人都想分杯羹,這衆怒可是難犯啊!”
盧兆麒冷哼,“分!分給他們,但是大頭必須俺們盧家拿!”
……
“不能分!這些功勞是兄弟們拿命賺來的,憑什麼讓那些將門子白白分潤?他們要立功自己上陣去斬幾個韃子不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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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武銳軍大營中,陳德興也在同劉和尚討論着同樣的事情。
“二郎啊,這次的功勞太大,揚州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紅眼睛了!”
“那又如何?”陳德興嗤的一笑,“爲將着首要賞罰分明,言必行,行必果。如是方可號令三軍,將士方肯捨命效死!”
“可是這樣一來就犯衆怒了!”
“哼,衆怒若是能退揚州城外的十萬北虜大軍,這些功勞,不要也罷!”
“二郎,你難道有辦法退揚州城外的大軍?”
“當然!”陳德興很肯定地點點頭。
“那明日二郎速去撫司獻計……”
“不急,明日吾先回趟家,順便準備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