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揚州十里長街旁邊,原先屬於武銳軍的大營盤子,今兒開始就一分爲二了。最靠東面原來武銳右軍的營盤,包括一個面積頗爲可觀的校場,全都歸了新鮮出爐的砲軍所有。這裡原來是可以安置兩三千人的大營,現在就給陳德興麾下的六百幾十人使用。至於餘下的一千三百餘軍額,還需要些時日纔可以募集起來。雖然只有六百多人,但也是堂堂一軍的架子,各級將佐自是不能少的。當日瓊花樓上和陳德興義結金蘭的二十一人,都是換了武官的袍服,腰懸寶劍,據案而坐在砲軍都統制的大堂之上,等候着剛剛從撫司衙門領到了正式的將令,成了一軍之主的陳德興給他們安排差遣。
而在陳德興之側,還多了一個頭烏紗軟帽蹼頭的文官,不是白面書生,而是個筋骨如鐵的黑臉漢子,正用凌厲的眼神打量着陳德興的這些義兄弟。
陳德興擡起右手,指着這位黑臉膛的漢子,對他的一干弟兄們道:“這位是我們砲軍的管辦機宜文字,官拜從政郎的呂慕班,也是某家的安豐軍同鄉世交,某家在臨安時就常和呂世兄往來,不想今日能同在樞密相公帳下效力,真是三生有幸啊。”
姓呂,安豐軍人士,和將門出身的陳德興是世交——堂下幾個在軍中廝混多年的軍漢的心頭都冒出了另一個呂姓的大人物,安豐將門首領呂文德!
這個呂慕班就是呂文德的從子(侄子),名師虎,慕班是他的字,取義仰慕投筆從戎的班超。不過安豐呂家的子侄投筆從戎的不多,棄武從文的卻不少。可惜也大多是科場失意,呂師虎也不例外,一個從九品的從政郎還是靠呂文德的功勞萌補而來的。只是眼下單靠萌補出身的文官,如果沒有特別的機遇,是很難爬到高位的,哪怕有個名叫呂文德的叔叔也沒用——能萌補當官的主兒,誰沒有好爹好爺好叔伯?要是都能飛黃騰達,那就不是唯有讀書高的宋朝,而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晉朝了。
所以即便是萌補入仕的文官,都不會放棄文章經義和科舉正途。如今開府兩淮的賈似道便是先萌補入仕,再中的進士。不過這個進士是極難考取的,整個大宋讀書人數以百萬,能夠金榜題名的,每一科不過五六百。別說是沒有多少文章底蘊的將門子,便是詩禮傳家的衣冠世家,出個進士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大喜事。
因而在科場失意了幾回之後,這位望之不似文人的呂師虎就只好再從軍功路子上往上爬了。如今是亂世,宋朝又實行以文馭武的國策,文官們取得軍功的機會自然不會太少。如賈似道的父親賈涉便是萌補入仕後,靠着軍功一路升到淮東置制使兼知楚州的。雖然軍功路子上升的文官總不如科舉出身的文官清貴,但也好過把文資轉成武階去帶兵……
“某等拜見機宜。”
堂下的“陳家班”兄弟,自是不敢怠慢安豐呂家出身的呂師虎,全都恭恭敬敬起身行禮。陳德興也是滿臉堆笑,將自己是這些弟兄一一介紹給了呂師虎。最後還一拱手笑道:“呂世伯,你能屈才來小弟這個草臺班子,真是讓小弟喜出望外啊!今後這砲軍,便是小侄和世伯同掌了。”
陳德興的話說得客氣,還按照安豐將門內部的輩份稱呂師虎爲世伯。但呂師虎卻不會糊塗到去染指人家屍山血海里拉出來的隊伍,這也不是他來砲軍的目的。當下也哈哈一笑,叉手道:“慶之,你哪裡話來,某家一介書生,只懂些文章字句,軍務上的事體是一竅不通的,能做好機宜文字的本分,就已經燒高香了。而且你我年紀相仿,世伯我是不做的,都快把我叫老了,還是兄弟相稱吧。”
陳德興只是微笑,雙手連連虛按,示意他的一班兄弟坐下來,“……呂世兄的學問,某家在臨安就聽家尊說起過,還關照某家到了揚州後要時常向世兄請教學問的。”
呂師虎只是苦笑着搖頭,“吾有甚學問?不過是些無用的文章經義,並非是濟世的實學。如慶之獻上的發石機,吾不僅做不出來,連樣圖都看不懂,還望慶之可以不吝賜教。”
聽這意思,他似乎是來學習打造發石機的。
陳德興算是摸到了對方的底牌——這個要求他可以滿足,安豐呂家也是大宋的將門,如果學會打造使用扭力發石機對大宋也是有好處的。至於將來會不會和安豐呂家在戰場上見面,陳德興根本不擔這心思。真要有這一天,自己的砲兵早就是炮兵了!
而且這扭力發石機真要用好了,也是很不容易的!
想到這裡,陳德興一笑,不再和呂師虎廢話,而是目光在堂下一掃,沉聲道:“堂下可有會做木工、鐵工的兄弟?”
他這一問,堂下的二十餘人都是一愣,隨後便有六個人立了起來。陳德興目光一掃,認得那幾人分別是齊塔、陳碩、謝千一、陸六、於保、嚴濟民。
“都說說會些什麼手藝吧。”陳德興笑着問道。
“小弟齊塔,從軍之前是鐵匠,能打造諸般兵器。”說話的是個高大魁梧的青年,面貌也頗是粗豪,很有兩膀子力氣,能開一石的硬弓,原來是打鐵練出來的。
“小弟陳碩,從軍之前是木匠。”陳碩是個又高又瘦的青年,長得很黑,還有一對微微凸出的魚眼,多半是個近視,看人的時候總是眯着。
“小弟謝千一,是鐵匠鋪子的學徒。”這是個粗壯的少年,最多十六七歲,同樣是膀大腰圓,就是個子有些矮,不到五尺。
“小弟陸六,是個船匠,也能做些木工。”陸六是個中年男子,臉上盡是滄桑悽苦,原是真州(儀徵)打造漁船的匠人,家人都在真州城外居住,而昨日傳來了真州被韃子攻打的消息……
“小弟於保,也是船匠出身,還跑過船。”揚州地處水鄉,漁業和水運發達,自然有不少人幹過造船的營生,現在說話的這個黑不溜秋的小夥子一看就知道是個靠水吃水的。
“小弟嚴濟民,從軍之前當過木匠。”這是個長相忠厚的青年,生得一雙大手,指節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做過活的。
陳德興微笑,“甚好,有六個兄弟會鐵木手藝,看來右軍的架子可以搭起來了……本官的意思,砲軍之下當分左右兩軍,左軍操砲,右軍造砲。左軍皆是戰士,右軍則是匠人。”說着他又將目光轉向劉和尚,“和尚,右軍統領暫時由你來做,右軍之下設木工將、鐵工將、組合將、火藥將等四將。齊塔、陳碩、謝千一、陸六、於保、嚴濟民等兄弟皆在右軍爲將佐,具體的差遣容後再議。今日下午,你們先隨本官和呂機宜去都作院、造船場挑人吧。今日上午,本官先和你們說說砲軍野戰之訣竅。”
這些訣竅,其實都是陳德興閉門造車琢磨出來的,好不好用還得慢慢摸索。
“某等遵令。”
劉和尚和六個被點到名的兄弟,都躬身行禮,另了將令。一旁的呂師虎則目光灼灼地看着此六人,也不知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陳德興則將目光投向堂下衆兄弟,只是一笑,“衆兄弟,你們可知道砲軍是如何作戰的,可知道砲軍殺敵建功的訣竅是什麼嗎?”
底下的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茫然。一旁的呂師虎也有些好奇地看着陳德興。
陳德興語氣平平常常,只是笑着說:“砲軍打仗不是靠勇氣武藝,而是靠學問!要在二三百步外將鐵砲拋到北虜的頭上可是個大學問!所以,自今日開始,你等除了練武和做事,還得跟着吾讀書!”
讀書?打砲和讀書還有關係?呂師虎聞言卻是目瞪口呆,定定地瞧着以弱冠之齡便掌一軍的陳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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