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西林橋旁。
曾經屬於蒲壽庚的海雲堂,現在已經物歸原主了。在蒲壽庚回到海雲堂的第一天,這位向來就行事高調的天下第一豪商便開始大手筆的撒錢。
不過是買糧食,而是古玩玉器,名人字畫,美妾豔姬,好像不要錢似的往海雲堂裡面買入。與此同時,蒲壽庚還連日在海雲堂中大擺酒宴,家裡面暫時沒有請到好廚子就包下了豐樂樓,讓豐樂樓的廚子上門準備好酒好菜,招待四方來賓。
而讓蒲壽庚昔日的生意夥伴和官場友人們感到吃驚的,卻不是他的這種豪奢高調仗着手中有一支海上武力,蒲壽庚的行事素來高調,而且膽子特別的大,否則蒲家也不會在他手中發展到了頂峰,更不會因爲他的冒險舉動而幾乎陷於覆滅。但是誰有能想到,當初幾乎覆滅,連家都被抄,本人還被通緝的蒲壽庚,如今非但東山再起,而且還有更勝往昔之勢。
因爲蒲壽庚傍上了兩座比泰山還要可靠的靠山大元皇帝忽必烈和大宋平章軍國師,太師賈似道!
前者任命他爲大元兵部軍糧器械監、寶鈔監和江南走訪採買使。這次便是奉了忽必烈的旨意和大元樞密院都承旨劉孝元一起南下出使的。
後者又力排衆議,發還了蒲壽庚被抄沒的“全部家產”。雖然誰都知道,被大宋朝廷抄去的家產是不可能“全部”發還的,但是這“全部發還”其實是一種態度,表明了大宋朝廷和賈似道對蒲家的支持。
而真正在商場上滾打過的老生意都知道,做生意這檔子事兒,後臺永遠比本錢重要。特別是做大生意,可以沒有本錢,但是絕對不買沒有後臺。
沒有本錢而有後臺,可以去借本錢,可以去賒貨品。別人不愁他還不上帳。若是有本錢而沒有後臺,那最好在自家後院挖個坑把錢埋起來。什麼買賣也別做,更別露富,省得讓有勢力的官員惡霸惦記上……
而蒲壽庚現在的情況,顯然是又有後臺。又有本錢就是大宋朝廷一文錢也不發還,也沒有人相信蒲壽庚會沒有錢的。而且人家現在還擔任了大元的軍糧器械監、寶鈔監和江南走訪採買使三大肥缺。這次來江南不爲別的,就是來替大元國採買糧食和軍器的。
這樣的人物,又怎麼會沒有錢呢?而且看他這些日子揮金如土的派頭也知道蒲家的底子又多厚了。
“海雲,你真有恁麼多錢可以花用?”
劉孝元這些日子。一直陪着蒲壽庚在四下應酬,昨天晚上又包下豐樂樓宴客,喝了一個通宵,直到次日清晨,兩人才共乘一輛馬車回府。車剛進西林橋,劉孝元就忍不住發問了。
蒲壽庚道:“其實也沒有多少,累年積蓄已經去了九成多。宋國戶部發還的500萬貫會子,還有賈似道借的500萬會子……現在已經花用掉一多半了。”
“什麼?那你準備怎麼炒高糧食?”劉孝元大驚失色的表情。“你都把本錢用光了,這大汗的使命,又該如何達成?”
“嘿嘿嘿嘿……”
蒲壽庚笑得前呼後仰。“明經兄該不會以爲用1000萬貫會子……頂多相當於200萬貫銅錢去買米,就能炒高糧價吧?”
“難道不是這樣?”劉孝元雖然飽讀詩書,還有一肚子詭計,但是對生意上的事情,一樣是個棒槌。
劉孝元道:“200萬貫銅拿去江淮,也能買進200萬石糙米,多少能擡高些糧價吧?”
蒲壽庚擺擺手:“半點用處也無。”
蒲大奸商思索片刻,“某已經問過專門做糧食買賣的朋友了……自打臨安之變後,宋國的京湖、四川和江淮諸藩,都鼓足幹勁在募民屯墾。到了去年。各方鎮的屯田都有了效果,因而各地才告豐收的。”
這個豐收一來是蒙宋戰爭結束後的和平紅利,二來也是逼出來的。原來那些鎮帥給南宋當武將的時候,並不用心經營地盤。只管伸手向臨安要錢就是了。可是現在,地盤雖然歸了自己,但臨安也不大肯發錢了。所以就只能全力以赴的經營自己的地盤了。而那些地盤,本來都是魚米之鄉,發展農業的條件再好不過,只要心血下去投入跟上。哪兒有不豐收的道理?
“……京湖、四川、江淮雖然大熟,但是江南百姓又不會因此多吃一頓飯。吾的那些做糧食買賣的朋友估計,現今大宋的米糧供應,總有兩三千萬石的富裕,而且到了秋天少不得又是一場豐收。今冬京湖、四川和江淮都降了瑞雪。所以到了秋天,糧價多半還要跌一點。”
“兩三千萬石!?”劉孝元倒吸口涼氣,他算是領教到南宋的富庶了。“那豈不是整個北地都夠吃了?”
蒲壽庚笑道:“的確是夠的,北地現在又沒多少人……都叫蒙古人殺光了。便是南朝,自金末大亂年來,人口也減了起碼2000多萬!現在糧食多了並非因爲產量多高,實在是因爲吃的人少了。”
這個色目人又些感慨地道,“不僅是吃飯的人少了,而且江南一帶的貧苦百姓太多,皆淪爲富家之僕,不得不省吃儉用。這糧米消耗,比之金末之前,至少減少了四成。”
這種情況當然也是蒙宋戰爭的間接後果,大量從前線各路流亡的農民,都成了江南豪門的佃戶,而且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們自身消費的糧食,自然降到了最低。
一方面因爲戰爭結束和邊鎮的努力,糧食產量增加很多;一方面江南市場又十分低迷。這就是宋國糧食市場的基本面!
劉孝元眉頭深皺,“海雲兄,這可如何是好?大汗交託給你我的使命要是完不成,這後果可就不堪了……”
“明經兄勿憂,有某家操持,總有辦法讓江淮米價翻上幾倍!”
蒲壽庚笑道:“這事兒其實好辦的很,咱又不需要讓糧價一直高下去,只需炒到今年秋天就行。一來,北明糧食最缺的時候應該是今年夏天。二來,北明要應付過缺糧至少要購買兩百萬石糙米,這可不是小數目……至少要一千條兩千石大海船來運輸。而海運是講風向的,漢地沿海是夏季多東南風,秋冬季多西北風。如果要運糧北上,就要在夏季藉着東南風。要是到了秋冬西北風大起,這一千條糧船要如何北上塘沽?”
“炒到秋天也要不少錢吧?”劉孝元還是搖頭。“海雲兄,你手中有多少錢?兌成銅錢怕沒有100萬貫吧?”
蒲壽庚笑容不變,神情卻變得莊重。“不瞞明經兄,蒲某手中還有二百四十萬貫,其中一百五十萬貫是蒲某存在朋友那裡以備不時之需的。另外,蒲某還和朋友談妥了,押了蒲某的兩所宅子和掛在他人名下的產業,可以借到二百六十萬貫。”
“那也只有五百萬貫……”劉孝元眉頭緊皺。
蒲壽庚豎起一個巴掌,搖了搖道:“不是五百萬,而是五千萬!”
“五千萬!?”劉孝元瞪大了眼珠子。
“五百貫萬定金,至少可以定下五千萬石糧食!”
“定金?”劉孝元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秋天交貨,交貨地點是鎮江米市,每石一貫(南宋的一貫就是800文錢),先付80文定金。”
鎮江是長江和運河的交匯點,又在江南,相對比較安全。因此是大宋最大的米市所在地。而糧食的期貨交易,則早在唐朝就非常流行,商品經濟非常發達的南宋更是如此。往往是青苗還沒發出來,米糧已經賣出去了。
而在鎮江米市,糧食的期貨交易也非常流行。模式就是買賣雙方訂立“遲約”(按照後世的話說就是遠期交割合約),買方付定金,賣方立“遲約”。而“遲約”如果是和知名的大糧商所立,還可以轉讓。
蒲壽庚湊出的五百萬貫,如果買入當時就交割的現貨,最多買入五百萬石糙米。如果買入秋天交割的期貨,那就能定下五千萬石這可不是個小數啊!
劉孝元摸了摸下巴,“可是這五千萬石糙米是秋季交貨的,那是秋收後的事情了吧?”
“不錯。”
蒲壽庚道:“但如果秋季交貨的米糧價錢暴漲,就會有人囤積存糧到秋後交割了。而且……蒲某現在雖然有些落魄,但好歹也曾經是天下第一豪商,在泉州、臨安、明州的商界,特別是番商中間,不客氣的說,蒲某是可以做到一呼百應的。如果能讓大家看到炒賣糧食有暴利可圖,再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比如北地三國要大量購買,川楚藩鎮要屯糧備戰雲雲,就肯定會有人跟風買入!
到時候……就不是蒲某的五百萬貫,而是一千萬貫,兩千萬貫,三千萬貫往裡面投了!這宋國的糧食雖然多,但是和宋國富豪鉅商們的錢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這糧價,蒲某要炒肯定能炒起來,現在的問題就是能不能在高位把手裡的‘遲約’轉出去。”。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