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之聲震天動地而響,似乎在下一刻,整個地面都會轟然崩塌。周遭戰場所有一切,都籠罩在這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當中。
當史家銳卒挺進到宋軍陣前不足三十步的時候,原本跪蹲在地的三排甲士便在軍令聲中轟然起立。
“兒郎們!結陣向前!”一名宋軍正將聲嘶力竭的大吼,揮動手中的大刀,驅使着由盾兵和長槍兵組成的橫陣向前。如果站在高處俯瞰,就能發現,戰場之上,兩堵由披甲武士組成的移動城牆,快速地碰撞在了一起!宋軍的長槍刺入了史家士卒的胸膛,史家士卒的大刀劈向了宋兵的頭顱……
陳德興又一次拉滿了步弓,他雖然是軍官,但是沒有歸其指揮的士卒,在這戰陣上不過是一名特殊的戰士——有點類似於後世的狙擊手,有相當的自由度——這一次,他將箭簇瞄準了一名一手持盾,一手武刀的巨漢,這漢子足以一米九的身高,怪叫着撞入了宋軍甲士的橫陣,弄出了好一陣紛亂。
“繃”的一聲輕響,羽箭如流星趕月,飛射而去,鑽入了那巨漢的臉頰,銳利的箭頭射穿顱骨,從後腦鑽出,還帶出了些粉紅顏色的腦漿子。巨漢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便一頭撲倒在地。
‘已經是第四人了……’陳德興心中暗道,這是他重生以來殺掉的第四個人,其中當有一人是手無寸鐵的老弱!連殺四人,在後世已經夠得上殺人狂的標準,不過陳德興的神經卻粗大的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也不知道是前世的他就有當變態殺人狂的潛質,還是魂穿附體之後繼承來了一副鐵石心腸!
“繃!”又是一枝羽箭彈射而出,這次的目標是個大呼酣戰的史家小將,同樣也是箭至人亡!
‘第五人……’陳德興眯着眼睛掃視戰場,想要尋找新的獵物,卻聽見“叮叮咚咚”的金屬敲打聲傳來。
這就是鳴金?聞鼓而進,鳴金而退,再輔以號角口令旗幟燈火,便能將一支軍隊調度得井井有條。在陳德興的腦海中,有大量關於戰陣調度的知識。都是他那個一心要考個文進士來光宗耀祖的便宜老爹傳授的……
鳴金而退的是史家的銳卒,比他們氣勢洶洶殺來的時候少了約有一成半!再不退就要崩潰了——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軍隊在一場戰鬥中能承受的傷亡率也就是兩成左右,只有置之死地的部隊才能承受三成或三成以上的傷亡。所以將帥在指揮作戰時決不能把麾下的部隊往死裡消耗,否則在戰場崩潰起來,可就是兵敗如山倒了。因而在戰陣之上,將帥必須掌握好進退的節奏,及時將損失較重的部隊撤下。而掩護步卒後撤或是掩殺對手的敗兵,又是騎兵的工作,宋軍在這方面又有無法彌補的短板!
因爲宋軍沒有可用的騎兵,史家銳卒的後撤相當輕鬆,宋軍的甲士只是追了十幾步,便一邊差人砍了倒臥戰場的史家兵的腦袋,一邊在歡呼聲中結陣而退了。不是他們不想追,而是蒙古人部署在兩翼的重騎兵已經蠢蠢欲動!如果宋軍不能及時恢復列陣而戰的狀態,他們只消一個衝鋒,就能破了沒有了長槍大盾遮護的宋軍軍陣!至於在戰場上散亂開來追敵的宋軍甲士,則根本禁不住蒙古騎兵的一衝。
“唉,要是有五百精騎,史家的這些甲士就垮了!”劉和尚方纔射出了七枝羽箭,這會兒正甩着有些發脹的胳膊在搖頭嘆息。
‘戰爭要這樣打下去,南宋終究是頂不住的!’陳德興微微搖頭,濃眉已經擰成了一團。
他腦海中的歷史知識和戰陣之學都告訴他,剛纔這一陣看似是宋軍取勝,實則是蒙古佔優!宋軍列陣而守,又有弓弩之利,打退史家銳卒的進攻再正常沒有。這不是勝利,只是交戰的開始……就好比後世時代的陣地戰,攻方也絕少有一次進攻就突破對手防禦的,往往要反反覆覆打上許多次,慢慢耗盡防守方的力量,才能佔領陣地。
而對沒有騎兵可用的宋軍而言,擊退對手後無法乘勢掩殺擴大戰果。而一旦被對手擊潰,則會被蒙古鐵騎盡情踐踏!更糟糕的是,在幾千蒙古鐵騎的虎視之下,賈似道和李庭芝甚至很難調度戰線各處的部隊,因爲只要部隊在調動過程中出現一點兒混亂,就有可能遭到蒙古騎兵的衝擊而引發崩潰!
相反,蒙古一方的步兵,哪怕在戰場上躺下來睡覺都沒有問題!因爲宋軍根本不可能派出步兵去攻擊他們。
此時,蒙古人用來調動軍隊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又有三個步兵方陣從蒙古軍大陣中開了出來!目標仍然是陳德興所在的武銳軍。這次開上了的還是蒙古漢軍,同樣皮盔皮甲,手持刀盾。在三面“張”字將旗的引領下大搖大擺走在戰場上。剛纔負責射箭的蒙古人也退了回去,換上來的是另外兩千蒙古騎兵——蒙古騎兵不僅善於縱馬衝擊,同樣善於射箭,人人都配有步弓和馬弓,前者用於下馬步射,後者則是騎射時使用的。當然,蒙古人的胳膊也是血肉做的,同樣會酸會痛,因此他們採取了輪番上陣射箭的戰術。
這是要用車輪戰耗盡宋軍的體力!
陳德興深吸了口氣,知道蒙古人的圖謀又能如何?他又不是統帥全軍的樞密相公賈似道,不過就是個掛着從九品官銜的戰士而已!而且,就算他是賈似道,就能想出剋制蒙古鐵騎,挽救大宋江山的錦囊妙計麼?就算有這樣的辦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見效果的。
還是先想法子度過今日這一關再說吧。
想到這裡,他開始全神貫注地看着正一步步靠近的蒙古漢軍步卒了。前世是高級海員的他,對測距並不陌生。而且他也通過網絡知道宋朝的一步相當於後世的1.5米左右,一百二十步就是180米。這樣的距離,光靠目測他也能測個不離十。
“繃!”一聲輕微的弓弦響動後,陳德興又射出了一枝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的拋物線,好像長了眼睛似的一下插在了一名魁梧步卒的面門之上,那人慘叫一聲,便一下撲倒在地了!
“好!好箭法!”
此時此刻,在宋軍大陣後方,保障河(揚州護城河,後世的瘦西湖)畔的一處用木料搭建的高臺之上,一位身穿紫色公服,頭戴長翅官帽的中年男子,輕輕的拍了拍巴掌,一對狹長的眼中精光閃動,顯露出沉着的神態和勃勃的。在他的身旁,環繞着幾個或甲冑俱全,或青袍翅冠的文武官員,也有幾個沒有穿官服的布衣文士,都擰着眉頭在眺望戰場。
“祥甫,那壯士是武銳軍的軍將吧?可有官職?”
一名身披綠袍,長相有些粗豪的文官員上前一步,躬身道:“相公,那人名叫陳德興,是萌補的承信,現任訓練一職。”
“已經有官身了……”這位被稱爲樞相的中年人,便是此時戰場之上四萬宋軍的最高統帥賈似道。只見他露出一絲可惜的神情,微微點頭。
被賈似道喚作“祥甫”之人,乃是武銳軍實際上的主將李庭芝。李庭芝原是孟珙門下出身,孟珙是他的舉主,因而在孟珙死後,他爲之服喪三年——這個時代,舉主和被其舉薦之人的關係類似主從,即便是李庭芝後來高中進士成了文官,也仍然是孟珙這個武人的門人。
而賈似道方纔之所以露出可惜的神情,便是因爲陳德興已經有了官身,若是個白丁,他只需一份薦表便能將之攬入門下。如今已經是兵戈亂世,陳德興這樣赳赳武夫可不像承平時那麼不招人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