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實際上已經開始了!
就在大宋鹹淳三年四月初八這一天,就在以豐樂樓爲代表的各大遲約會館裡人聲鼎沸,歡騰一片,人人賺錢,皆大歡喜的時候。已經有人輸得想要跳樓了。
這場被後世稱爲史上第一次金融風暴的“遲約風暴”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這些遲約的發行方!就是江南各大米商米行。這些米行的掌櫃的在二月的時候都歡喜的不行,以爲遇上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市價(鎮江米市)不到一貫的糙米,居然有人肯在秋收後,在每年米價最低的時候出到一貫又八十文的全價收購!這不是遇上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嗎?
可是隨後米價觸底反彈的走勢,卻讓這些米行掌櫃的大跌眼鏡,那些遲約發出去比較多的掌櫃,都沒少挨東家的批鬥。不過那時問題也不大,不過就是每石米升到了一貫又幾百文……對米商而言,這樣的米價也不至於虧損。因爲他們到鄉下收米的價錢不會那麼高的。而且,各家米行手裡都有不少庫存,這兩年的米價低廉,供應充足,所以各家米行手裡的庫存也多。
但是今天傳來的消息,卻讓每一個發出去大量遲約的米商,全都如墜冰窟大宋朝廷居然要向求封觀察使的都統制宋應雄開戰了!
而這位宋應雄的地盤,就是卡住長江咽喉的池州!戰爭一旦爆發,京湖、四川、淮西,甚至是江南西路北部的大米,都很難運到需要米糧的江南東路、兩浙路和福建路了。
這本來並沒有什麼要緊,因爲江南各家米商手中是庫存是足夠的,江南各州府的常平米倉裡面也堆滿了糧食。而且淮東的米糧還可以源源不斷運到江南。長江航道的暫時中斷,是根本不會造成江南糧食供應緊張的。
眼下畢竟是13世紀,可沒有長三角城市羣。整個江南需要糧食供應的城鎮人口頂天也就七八百萬。一人一年平均消費三石糙米。也就是兩千四百萬石。江南本身也是魚米鄉,可以提供大部分所需。每年需要從外地輸入的米糧最多也就千萬石上下。真實的消費需求。實際上是不多的。即便上游的米糧不能按時運入江南,也不會造成江南缺糧。要不是手中糧食足夠,賈似道也不去攻打池州。
可是,誰又能想到十三世紀的宋朝還有一堆老實奸商呢!他們是真的準備從京湖、四川買了米去兌付遲約的這就好比在期貨市場上放空石油的對衝基金去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買入和手中的空頭頭寸相當的原油一樣!在21世紀這是不可思議的蠢事兒,但是13世紀的生意經就是這樣的。
說得更白一些,就是原本只是糧食看多期權的“遲約”,在宋朝就是真實存在的需求。
而現在,糧商們從上游的京湖、四川、淮西訂購的米糧無法按時運抵。他們已經無法兌現自己放出去的遲約了!這樣的情形對於整個江南的米商來說。無異於一場滅頂之災!
“完了!全完了……噗通!”
有人投水自殺了!
臨安,臨漕鎮,前三衙軍的統領,如今還有一個左武大夫空銜的大糧商孫詩臣投水了。在確認朝廷將要討伐池州之後,這個足有二百多斤的大胖子便失魂落魄的從自己的豪宅裡一路晃悠到了運河邊上,然後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作爲豐樂行的大老闆,他可能是這場遲約風波中最大的受害者,沒有之一!仗着自己和榮王的關係其實就是一個堂姐姐是榮王的寵妾豐樂行現在是江南最大的米商,自然也放出了最多的遲約。
足足三萬三千八百張!其中一半是在低位放出去的,剩下的則是在前一陣糧價見頂回落時放出去的盤。如果孫大胖子要完全履行這些遲約。則必須拿出三百三十八萬石糙米,在大宋鹹淳三年九月十五日!
這本來不是什麼問題,三百三十八萬石米雖然很多。但是大宋已經連着幾年豐收,根本就不缺米。
上游的四川盆地、江湖平原和兩淮的江淮平原今年都風調雨順,田裡的莊稼長勢喜人,眼見又是一個豐年。而孫詩臣也是個老實奸商,不敢手裡沒貨就大放空盤。所以他在立遲約的同時,就派糧行管事帶着現錢去向上游幾個方鎮的屯田司訂購糙米這當然也不是問題,一方面豐樂行背後有勢力;另一方面屯田種地也是上游方鎮最大的財路。上游方鎮手中的米糧都多的連庫房都堆不下,幾乎都要爛在地裡面了,沒有不賣的道理。而且索價也不很高,絕對能讓孫詩臣拋出去的遲約獲利。
但是現在。突如其來的風險降臨了,長江航道將斷。上游的米……運不過來了!
上游的米運不過來,可是遲約還得履行啊!字據都立了,定金都收了,到時候沒有米給人家……這就是榮王殿下出面也擺不平啊!這些遲約又不是都放給蒲壽庚一個人的,整個江南官場、商場上起碼一半算得上的人物都買了遲約。這怎麼可能賴掉?到時候就算沒米兌付,也得照賠差價。
而差價……現在一石米不過幾十文,三百三十八萬石就是三十幾萬貫,孫家還承受得起。可是長江航道中斷的消息一旦傳開,米價肯定要飛漲!
道理很簡單,江南大部分的米商都和豐樂行一樣,放出去大量的遲約,同時再向上游的方鎮買米!現在上游的米過不來,誰還敢把自己手裡的庫存往外放?不僅不能賣庫存,還得想辦法囤米以應付九月的大難!
要是大部分的米商都不往外賣米了,這米價還不漲到天上去?這三萬三千八百張遲約,就是套這臨漕孫家脖子上的絞索!每石米價漲一文錢,豐樂行就要虧四千二百二十五貫銅,如果漲上一貫錢,豐樂行和臨漕孫家都要破產!到時候在豐樂行持了暗股的榮王殿下能放過孫家?
這番道理,孫詩臣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想明白後,就跳了運河。
……
“哎喲,哎喲!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讓我死吧,一死百了……”
跳河的孫詩臣沒有死成,因爲宋朝的老百姓都是被聖人的道理教化過的。雖然在對上各種韃子的時候沒有什麼用,但卻不會見死不救。運河上面路過的漕船上的船伕水手們跳下水,七手八腳就把一個二百多斤的大胖子打撈起來。交還給了隨後趕來的孫家人,而且也沒有要賞錢。
被人撈起來以後的孫詩臣卻沒有好好靜一靜的機會,直接擦乾換上乾淨衣服,塞進一輛大號四輪馬車,就直往豐樂樓去了。和他的同車的除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子侄防他再自殺的就是他的幼弟,豐樂樓的掌櫃孫美臣了。和孫詩臣一副癡肥樣子不同,孫美臣倒是生得精幹,一副鷹視狼顧之相。他原本是殿前諸班直,在賈似道大辦團練之後,朝廷一系的武官前途更加渺茫,這才棄官從商的。
“有甚了不起的?不就是三萬幾千張遲約嗎。”看着自己這個肥得更口豬差不多的大哥哭鬧着要死要活,孫美臣頓時就有些惱了。“又不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當然過不去了!米價漲一文就要虧四千多貫,漲一貫就要虧三百多萬……咱老孫家六代的積蓄,都要壞在我手了。”
“那就不讓米價漲嘛!現在各大糧商手中有的是米,朝廷那裡還有常平米,根本吃不完,怎麼漲得起來?”
“漲得起來!有遲約呢!各大米商放出去的遲約有好幾十萬張……就是好幾千萬石米啊!江南和淮東哪裡有那麼多米?要是上游的米過不來,米價還不升到天上去?”
“那就趕緊買進糙米,不,趕緊買進遲約吧!”
“什麼?買進遲約?”孫胖子一愣,“咱們是米商啊……”
孫美臣橫了哥哥一眼,“既然米價漲定了,那遲約也就一定漲,米價升一貫,遲約就要漲100貫,咱們只要買入三萬張遲約就有三百萬貫賺頭,到時候大不了賠錢……咱們孫家不就能撐過去?”
孫詩臣揮着巴掌直拍自己的額頭,“還是守禮你腦子活,哥哥我就是個笨蛋,這麼簡單的辦法居然沒有想到。快快快,不去豐樂樓了,趕緊去通匯錢莊借錢……”
“來不及了,先去豐樂行買入吧!”孫美臣打斷道,“豐樂樓是我管的,客戶存在豐樂樓帳上天道莊飛錢有上千萬貫,挪用個幾百萬沒有問題……咱們先買進,然後再用遲約去抵押把錢借出來還到帳上就行了!”
孫詩臣連連點頭:“對對對,還是守禮你腦子靈活,就這樣……能早到一步也是好的,一定要搶在別人明白過來之前買進遲約,越多越好!咱們臨漕孫家的存亡,就看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