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樓是有北南兩座的。
北面一座在汴梁的馬行街,原名白礬樓,又叫樊樓。三層高,五幢樓,是個大型建築羣,是北宋汴梁城最繁華熱鬧的去處。現在當然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南面這座豐樂樓原名聳翠樓,是北宋政和七年由杭州知府徐鑄主持修建,樓在涌金門口,到了理宗淳祐九年重建,樓高五層,好似一個高大的屏風擋在涌金門外。豪華奢侈,富麗堂皇,平時朝士會飲,縉紳士子請客,就在這裡,就連給新科進士賜鹿鳴宴也在這裡。能擺下鹿鳴宴,豐樂樓的面積自然很大,一樓的大堂極其寬敞,足可以擠下數千個囤積居奇,炒賣糧食,破壞大宋糧食市場安全的邪惡炒家。
炒家是邪惡的,但是南宋朝廷是很講道理的。開進來的臺勇都事先得到了命令,不得對裡面的老爺們動粗。因爲其中大多數的老爺,無論是多頭還是空頭,都是江南士大夫集團的一員,還有不少人是有官身的。賈似道再霸道,現在也不敢拿他們開刀——他如果敢沒有個說得過去的名目就動那麼多士大夫,他這個平章軍國事是絕對做不下去的。
這個時空的江南士大夫也是有武力的!
所以今天賈似道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蒲壽庚這個反動大多頭——賈似道還不知道遲約已經跌掉了95%,蒲壽庚理論上已經輸得傾家蕩產,還倒欠臨安城的十幾家大錢莊一千多萬貫,還當他是隻肥羊可以殺了吃肉呢!
幾個披着鐵甲的士子軍官手按着寶劍,邁着流星大步走了進來。其中一人用台州口音的官話大聲道:“奉平章軍國事,賈太師鈞命,捉拿囤積居奇,哄擡糧價之罪魁禍首!”
只是這話一出口,大堂裡面的邪惡炒家們就紛紛揚揚哭訴起來了。
“還哄擡?跌都跌死了……”
“囤積個屁!什麼都沒有了!錢沒了,房子沒了,田也沒有了……”
“捉吧。捉我去坐監吧!反正輸光了,飯都沒得吃,正好去吃牢飯!”
“直賊孃的,都輸光了。還要抓人,還有沒有天理?”
什麼?都輸光了?
那個台州軍官愣了一下,又大聲喊道:“誰是這裡管事的?”
“下官,從義郎孫美臣,便是此間主事。”孫美臣大步向前。行了一禮。
“原來是孫從義,在下忠訓郎,臺勇營官賈德安。”
賈似道的兒子賈德生、賈德潤都是德字輩,這位賈德安不用說,一定是賈氏族人了。不過廖瑩中已經事先關照過他了,這臨安城中藏龍臥虎,手眼通天的人多如牛毛。凡是能做出點市面的人物,一定是背後有大靠山的。
因此這位賈德安客氣地拱手還禮,然後道:“下官奉命捉拿捉拿囤積居奇,哄擡糧價之罪魁蒲壽庚、蒲壽晟。還請孫從義行個方便。”
“蒲壽庚不在大堂。他在三樓的雅間裡面。至於蒲壽晟,今日並沒有前來。”
“那就請從義領路,下官去捉拿蒲壽庚。”
“敢不從命!”孫美臣也不推辭,不過卻沒有馬上帶路,而是說道:“大堂之內還有兩千多人,二樓雅座,三樓、四樓的雅間裡還有幾百人,這些人中多有行在所的名紳……”
雖然大部分已經破產……但是後臺、官身和勢力還是在的!臨安府那些放債的和尚CEO們這回算是倒黴到家了。大部分抵押在他們手中的田契房契和廢紙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賈德安目光在大堂中一掃,只見個個悽苦,人人悲鳴。不知出了什麼狀況?
什麼狀況?
“遲約暴跌,快跌成廢紙了!”孫美臣嘆了口氣,“短短一日,380貫的遲約就跌剩下不足20貫……這一回。不曉得有多少金銀鋪子要倒,不曉得有多士紳名流要傾家蕩產!”
“竟有此事?”賈德安皺了下眉,“那蒲壽庚呢?他是虧了還是賺了?”
“怕也是虧的傾家蕩產了!”
“什麼?他也虧了?”饒是這位賈德安不懂什麼金融,現在也知道情況很不對頭了。他想了想道:“此處的人先不得離開,待捕拿住蒲壽庚送到太師駕前,再由太師決斷吧。”
……
“什麼?傾家蕩產了!”賈似道望着被賈德安押來自己座船的蒲壽庚。就是一陣嘴角抽筋——他好像出來500萬貫會子給蒲壽庚呢!
“怎會如此?昨日這米糧遲約不還有380貫麼?”廖瑩中在旁追問。
蒲壽庚苦笑,“昨日還有幾千萬貫身家,今日卻已經如煙而散,富貴榮華皆如夢,唯有真主是永恆的。”
“幾千萬貫一日間就沒有了!!!”賈似道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還等着這幾千萬充軍費呢!怎麼一下子就沒有了呢?
“沒有了……”蒲壽庚慘笑兩聲,“對不起太師了,蒲某現在只有一條賤命,太師如果不再意大汗的怒火,便斬了蒲某之首吧!”
蒲壽庚已經是一塊滾刀肉,事情到了如今,他也知道禍闖大了。非但一個大子兒沒贏,而且還連累了半個臨安城破產!
“太師,學生覺得此遲約買賣猶如賭博!”賈似道身邊的幕僚陳宜中提醒,“既然是賭博,有輸家必有贏家!”
“對,對……蒲壽庚,你的錢都輸給誰了?”
“輸給屈水鏡了!”蒲壽庚咬牙道,“天道莊總管屈水鏡!”
“屈水鏡!”賈似道當然知道屈胖子是何方神聖了,只要拿張天道莊飛錢看看就知道了——上面有“憑票即付”和“屈水鏡章”,前者是屈水鏡的字跡,後者是屈水鏡的簽章。這屈財神的名號可是響徹江南的!
“屈水鏡親自來了臨安,就在豐樂樓裡!”蒲壽庚惡狠狠地道,“半個臨安城,不,是半個江南都輸給他了!這一把,他至少替陳德興贏了3000萬……現在無論太師公把米價推到多高,哪怕禁止米糧出境,都沒有辦法阻擋陳德興買到救急的大米了。”
3000萬啊!就是花10貫錢買1石米,也不過花去1500萬。而且宋國的米再怎麼貴都不會達到10貫1石的。至於禁止江南米糧出口,現在也毫無意義了。因爲李彥國現在已經打過了黃河(淮河)了,控制了黃河(淮河)入海口,淮西米直接走淮河和黃河就行了,管你長江上打成什麼樣子!
“那3000萬……還在屈水鏡手中?”賈似道沉着聲追問。
“應該吧。”蒲壽庚聳聳肩,“這個本使不知道,太師得去問豐樂樓總管孫美臣,因爲遲約交易都是由豐樂樓結算的。”
“快去請孫美臣!”
……
“據下官所知,屈水鏡並沒有把這3000萬帶走,太師的大兵來的快,他也來不及帶走。”
孫美臣此刻已經被帶到了賈似道跟前,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大宋平章軍國事的提問。
“不過……這筆錢很可能已經被燒掉了!”
“燒……燒掉了!!!”賈似道猛地站了起來,“錢怎麼能燒掉?又不是會子……”
說到這裡,賈似道方纔想起遲約交易使用的是天道莊飛錢,也是紙做的。
“3000萬啊!3000萬啊!一把火就燒了!?”賈似道的聲音都有點發顫了,“孫美臣,你是親眼所見麼?”
“下官只知道他們將數十個大箱子裝上一艘畫舫,然後一併燒了!”
賈似道已經想起來方纔見到的那艘燒燬的木船了,那上面竟然有價值3000萬的飛錢!這屈水鏡還真是個狠人……不對,這飛錢就是個兌換現錢的憑據。對天道莊而言,燒不燒沒什麼兩樣!
賈似道咬咬牙,道:“那你不攔着?”
孫美臣兩手一攤,苦笑道:“下官那時不知他們是天道教反賊,下官又不認得屈水鏡。而且他們人多,又有傢伙,下官就是想攔也不是對手啊!”
“那你現在可認得屈水鏡?”賈似道的聲音陰沉如水。
“現在大約知道誰是屈水鏡了。”孫美臣無奈地答道,賈似道既然找上了自己,那麼就只能對不起屈水鏡了。
“那就把他請過來吧!”賈似道沉着聲,用了個“請”字。
孫美臣應了一聲,就領命而去了。
賈似道則長嘆一聲,如果那3000萬沒有被燒,他自然要發兵去搜捕屈華傑,找到這筆鉅款。但是現在卻只能相請了。明明一盤好棋,現在卻下成了敗局。雖然賈似道還不知道他接下去的麻煩有多大。但是卻曉得有一場殘局要好好收拾了。而能夠替他收拾爛攤子的,肯定不是蒲壽庚......而是屈水鏡!
想到這裡,他擡眼冷冷地看着還跪在甲板上的蒲壽庚。蒲壽庚彷彿知道了自己的下場,只是哈哈大笑:“賈太師,這一次,我蒲壽庚好歹做成了一件事情,就是毀了大宋的根基,毀了這江南繁華世界的根基!事情到了如今,這江南的繁華,怕是要一去難返,至少十年都復不了元氣了。大宋……要完了!是被我蒲壽庚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