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鹿,明唐聯軍大營。
遠處天際,已經灰濛濛的開始發亮。這個時候,大部分的軍將士卒,都在酣睡休息。在過去的一天一夜中,九萬多的明唐大軍,在王陸飛的命令下,進行戰前最後的休整。他們這些軍兵,除了兩萬八旗兵和少數唐軍精銳外都不是精銳。不僅裝備和訓練比不了明軍士爵兵,便是他們的體力和精神,也比真正的精兵差了不少。
雪地之中連續兩三天的行軍和施工,已經讓他們相當疲憊了。如果不能抓緊決戰開始之前讓這些士卒充分休息,恢復到最佳狀態,他們能不能支撐下一場激烈殘酷的會戰,可真要打個問號了。
不過士卒們可以吃飽喝足呼呼大睡,作爲三軍統帥的王陸飛卻不敢合上眼睛睡大覺。他雖然也力主打這一戰,但是卻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的大名府都督論起地位和實權是很大的——不僅總督一府軍民政務,而且還有權節制東平、順德二府的所有駐軍和官員,可以說是明軍在河北南部戰場的總司令。但是所轄的部隊,卻不是什麼明軍精銳,而是上一次陳德興南征時拉起來的新軍。現在拿他們當主力,是相當之勉強的。
至於李翠仙從益都拉來的四萬大軍,除了一千玄甲軍相當不錯之外,餘衆也不過平平而已。裝備、∑訓練水平,也就是大名府諸軍相當,而且唐軍的士氣也不能和明軍相比。
因爲唐軍在過去一年多的大戰中損失慘重,爲此李彥國對益都境內的府兵進行了充分動員,以徵召更多的軍隊。實際上就是在透支民衆的力量——如果不計算剛剛奪取的寶應州。李彥國所控制的地盤上只有兩百多萬人口。李璮之前已經動員出十餘萬府兵,差不多接近總人口的百分之四到五。李彥國又在這個基礎上動員了五萬府兵。另外還有數萬壯丁被徵爲民伕。
也就是說,將近百分之十的人口。已經被動員出來用於戰爭。農業生產,自然受到了極大影響。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均田制也就毫無意義了。
而且,大唐現在擺明已經輸掉了天下爭霸之戰。沒有了天下……李家當然也不可能給浴血奮戰的將士什麼補償了。軍中人心,自認低落。
爲此,李翠仙、李雄和王陸飛這幾日,都不停地巡視唐軍各部,向軍官士卒封官許願。就在剛纔,王陸飛還在和唐軍左武侯衛的幾個將軍交談。
結束了談話。走在返回中軍的途中,幾乎又是一夜未眠的王陸飛就感到一陣陣的睏意。不知道怎麼,他突然覺得地面開始震動,一開始還覺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穩腳步,低頭一看,就見腳底下的石子冰塊都在輕輕震顫。
這絕不是自己幻覺!
蒙古人來了!
他連忙跑向最近的一處望樓,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舉起望遠鏡就四下張望。
在依稀可辨的天色當中,一隊隊騎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線遠處。這時隆隆的,沉悶的馬蹄聲響也已經傳來了。不用說這是蒙古人的先頭部隊,用來控制戰場,掩護步兵下寨列陣的騎兵馬隊了。
不僅是王陸飛。明唐聯軍大營的西北兩面值守防禦的士卒,這個時候也都發現了大隊蒙古騎兵的到來。此時天還沒有放量,誰也看不清遠處蒙古騎兵的數量。只能看見他們一層層的如牆如林一般慢慢涌動過來!
其徐如林!
王陸飛心中冒出了《孫子兵法》中六如真言中的一句。這些蒙古騎兵,只是徐徐而進。卻已經讓人有一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
第一個士卒的淒涼叫喊聲響起:“敵襲!韃子來了!”
更多淒厲的叫喊聲和嗚咽的軍號聲緊接着響起,望樓上的一面面銅鑼也被敲響。在營中休息的士卒軍將都被驚動。紛紛涌出帳幕。抄起甲冑、兵刃亂紛紛的就在各自帳前的空地上開始整隊。各級軍官也早有準備,都在有條不紊的大聲下令。有些率領自己的人馬前往預定的防守位置。有些則讓部下披甲待命。守衛營寨西北兩面的部隊很快到位,他們裝備了大量的步弓,依託柵欄和匆匆用雪土堆起的胸牆,一排排的佈列開來,張弓搭箭,準備迎敵。
王陸飛也早就反應過來,下來望樓,扯着因爲疲勞而有些沙啞的嗓子大聲下令:“不必驚慌,保持鎮定!八旗兵外,所有弓弩皆不得擅自發射,節省體力,預備苦戰!後備各軍立即抽調人馬看住民伕,讓他們不得自亂!通知各師、各旅和唐軍各部,今日一役,必是持久苦戰!各部立即準備好三日干糧,尚未接到軍令上陣之部,繼續休息!”
命令被一層層傳達下去,原本張弓搭箭的士卒,全部鬆開了弓弦將羽箭收回了箭匣。只有少數穿着鋼甲的八旗兵帶着他們的步弓上了一線,還各自找到了遮掩物,或是倚在大木盾之後;或是靠在雪土堆成的掩體後面;或是乾脆上了望樓,倚着木頭擋板,只露出個帶着頭盔的腦袋東西張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青銅大炮的大量裝備讓明軍擁有了這個時代最強的遠程殺傷力,原本的遠射利器弩並不被明軍重視。在鋼甲和方陣戰術普及之後,因爲弓弩兵在明軍步兵中的佔比大幅降低,連槍弩都被漸漸淘汰。射速較高,對操縱者的要求也較高的弓逐漸成了明軍唯一的單兵投射武器。
而唐軍之中,同樣很少配備弩機。唐軍府兵的弓箭都是自備的,而神臂弓這類製作負責的軍弩,對於人口僅二百多萬,手工業也不很發達的益都來說,實在是很難普及的武器裝備。
所以在這一次的鉅鹿之戰中,明唐聯軍一方的投射武器,只有弓和大炮兩種!
十幾門3寸青銅大炮也被大名都督府的炮兵推了上來,安放到了早就修築好的炮兵陣位上。霰彈很快就被填裝進了炮膛,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
蒙古騎兵彷彿知道了明軍大炮已經對準了自己,在距離明唐聯軍大寨五六百步開外的時候。大隊騎兵就停止了前進。一部分蒙古騎兵下了馬,取出了他們的步弓,將柳條圓盾當成頭盔戴在了腦袋上,然後散開了隊形,嚮明唐聯軍大寨緩緩逼近。更多的蒙古騎兵,則手握馬弓,騎在馬背上靜靜等待。
散開隊形的蒙古弓箭手很快就到了明唐聯軍大寨的一百五十步開外。有人已經開始射箭了,射的都是輕箭,而且還是拋射,因而可以射得很遠。隔着一百幾十步,就能把羽箭射入寨牆之內。
“不許射箭!”
“保持鎮定!”
明軍和唐軍的軍官們都大聲呼喝着下令。他們都知道,蒙古人在這個距離上射箭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誘使對手反擊,消耗他們的體力,同時試探對手的深淺。
這些散開的蒙古弓手們沒人射了十來箭,而對方卻沒有一箭還擊,便知道再射也沒有用了——對方看來不是沒有精驗的烏合之衆,今次一戰,有些麻煩了。
蒙古人的弓手悄無聲息退了下去,隨後那些蒙古騎兵開始策馬奔馳,也不是傻愣愣的來衝寨牆——寨牆前面還有不少鹿砦、拒馬呢,硬衝是不行的。而是衝到寨牆外百步開外就打橫,和寨牆平行而奔,一邊奔馬還一邊張弓射箭。是軟弓射輕箭,同樣是在騷擾試探。不過這回,部署在前沿的八旗弓手,卻紛紛拉動步弓,射出了奪命的利箭!
……
“這些漢兒還不錯……居然可以忍住!”
“那些射箭的,應該是八旗兵……百步之外就能射落馬背上的蒙古勇士……這樣的勇士居然爲陳德興所用,真是可惜了!”
忽必烈此時已經到了前線,並沒有打出九斿白纛,更沒有大批怯薛簇擁,只帶着少數隨扈和將領還有謀臣。
“大汗,不如讓漢軍上吧!”擡槍萬戶贍思丁小聲提着建議,臉上的神色,更是恭謹到了極處。而被一羣蒙古人、色目人擠在一邊的劉元振、劉元禮兩兄弟聞言,卻是臉色微微發黑。
漢軍總是衝鋒在前,享受在後……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要不是讓十幾萬蒙古人、色目人看着,他也想學史天澤、張柔了!
心裡這樣想着,兩兄弟還得裝出一副忠謹到極點的模樣,上去請戰,剛剛要驅馬向前,卻看到劉孝元劉大謀士在衝他們擺手,這是什麼意思?不要請戰?能躲得過去?兩兄弟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是一臉苦笑。他們和劉孝元的關係到是很好的,都姓劉,年紀也差不多,又都是漢奸,自然有共同語言了。
“大汗,”劉孝元這時卻笑着開口插話,說的卻是漢語,“大蒙古現在以色目治中原,將來又何以治西域?”
忽必烈聞言一愣,定定看着劉孝元。劉孝元道:“中原有漢兒千萬,西域有色目數千萬!大汗何以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