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行轅,御書房。
陳淮清只是在自己親生兒子的御書房裡頭,煩躁的走來走去。父子兩人的對話已經持續了很久。和以往一樣,父子兩人的意見無法統一,兩人之間是有代溝的陳德興有後世幾百年的見識,當然知道世界是可以征服的,而現在就是華夏征服世界的最佳時機。
而且他還很清楚什麼是時不我待。天道教三經和陳德興催生的種種發明,早晚會被色目人、蒙古人帶去歐洲。而且歐洲人也會知道新大陸的存在!
陳德興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其實就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給了華夏民族一次統治世界的機會,同樣也給了歐洲人提前走出黑暗世紀的機會……
如果華夏民族不能抓住機會,那麼歐洲人就會和歷史上一樣獲得成功。
而阻擋華夏民族抓住這次機會的,就是江南士大夫!倒不是這些人物如何保守落後不知道與時俱進,而是他們的利益使他們必然會和陳德興的路線發生衝突。三百多年來,江南士大夫都是江南大部分土地和人口的控制者他們的發展和生存模式,就是“科舉義門”。
用義門模式組成人口衆多的龐大地主家族,通過科舉使整個家族獲得政治和經濟特權,攫取大量土地,奴役大批佃農。讓佃農的勞動來支持義門子弟去讀書去考科舉,因爲脫產讀書的子弟衆多,又有學問精湛的長輩和良師教導,義門子弟也基本上壟斷了宋朝的文武科舉。
陳德興自己的家族。江州義門陳就是其中最龐大,最有權勢的一家豪族!即便在奉旨分家之後。其中一支的安豐義門陳,同樣是安豐軍一等一的豪門。如果不是靖康之亂後安豐軍成爲南北交兵的前沿。陳德興多半會走武舉上升的途徑,先中個武進士,然後被某個朝中重臣招去當女婿,官可以做到知州,再生上一大堆兒女,置下一大筆產業,將更多的貧下中農變成安豐陳家的佃戶……
這樣的模式,在宋儒看來就是最理想的社會!如果陳德興順着他們的路子,廣大宋儒應該會非常歡迎他這位恢復中原的新朝天子的。
但是陳德興偏偏要和他們過不去!
不僅廢除了科舉科舉和公務員考試彷彿一回事。但實際上卻不一樣,科舉實際上更近於選舉而且還要剝奪江南衆多義門控制的土地和人口。還要對江南的人口、土地進行重組,將其中一部分的人口,至於大明朝廷的直接控制之下。
陳德興端坐着椅子上,只是瞧着陳淮清。這個親爹和自己只有共同的利益,卻沒有共同的理想……不,老頭子不是和自己沒有共同理想,他壓根就沒有理想!老頭子的權術、手腕、謀略都不差,但理想這種東西。他是沒有的。他眼睛裡面,只有利益!
歸根到底,陳淮清就是個最傳統的中國古代官僚。如果讓他來日在印度成了君王,估計也會在印度建立一個儒家王朝吧?讓那些南宋豪門士大夫跟着他去教化印度阿三倒是不錯的……不過在這之前。還得掘了這些士大夫在江南的根!
要不然是沒有人肯出去的,士大夫們不肯,貧下中農恐怕也不大肯動吧?
想到了這裡。陳德興突然咳嗽了一聲,陳淮清也停下腳步。轉身看着自己的親兒子。
陳德興緩緩的昂起頭,雙目當中。神采炯炯,他似乎在看着陳淮清,又像是越過了他,在看着遠處什麼地方:“……大伯您忘了天竺封國了嗎?朕雖然封了您一個福王,可沒有想讓您老人家在福建享福啊!除了大哥兒,您現在有多少兒子了?七個還是八個?那個空行母怎麼沒跟着來?是不是有了身孕……爲了這麼多兒子,您老下半輩子也是清閒不得的。這麼多弟弟,朕可不會一人封他們一個王爺養起來的。您老得替他們想辦法打片江山!不過要爲子孫打江山的也不止是您,還有朕,還有大哥兒,還有普天下的漢人。”
他頓了一下,彷彿有些感慨,“當今天下,不,應該是當今環球,漢人約有一萬萬!佔環球生民百姓一半總有……蒙古人殺了恁般多的人,看這樣子還要繼續殺下去的,都快把環球殺空了!如今我華夏之人佔了環球半數,但我華夏之土彷彿連環球十分之一也無啊!如今大明一統在即,百餘年亂世將終,萬萬人民接下去要做什麼?不去開拓環球,就挨家裡生孩子?大伯您都快有二十個孩子了,朕的兒女也很快超過十個……太平盛世若是來了,子孫繁衍怕是更快吧?
華夏之土總是有限,朕估計有十七八億畝便是上限了。若有兩萬萬生民種十七八億畝田,人不多,田不少,百姓安樂,朝廷也穩當。這就是太平盛世!若是過了這個數,有了三萬萬、四萬萬……就該人多地少,糧食匱乏了!朕或許看不到這一天,但是朕的兒子、孫子一定會看到!如果朕現在不多打下些地盤,好讓將來的華夏子孫有個去處。這天下就得亂套!爲了子孫的安泰,朕在平了天下之後仍然不能安逸,還得繼續奮發!可是朕一個人奮發沒有用,江南七八千萬百姓必須跟着一起奮發!所以朕纔要驅士分田……朕要在江南均田地,封軍戶!”
“均田地,封軍戶?”陳淮清皺着眉頭髮問。
陳德興冷冷一笑:“天底下沒有免費的田地!江南百姓也不會白白從朕這裡得到田地……要得田地,就給朕一個軍戶!朕也不要他們永世當軍戶,就當一代。只有肯出一壯丁入軍籍的民戶,才能得到田地……一壯丁入軍籍,不出徵不發糧餉,還要自備弓矛,而且終身不得脫籍。如此,這一壯丁所屬之戶就可得良田百畝,五十年內不得轉讓(這些土地是壯丁不逃跑的抵押)。
如果不願意出丁從軍,那就繼續當佃戶吧,朕還有很多功臣士爵要封呢!”
良田百畝在北地,只要不是附廓(就是城牆附近)之田,最多就值千貫。而在江南,隨隨便便就是四五千貫!對平民之家而言,這是一筆鉅額財富。
而這百畝之田的代價,就是一個兒子!用價值四五千貫的土地,換取一個壯丁的一生!
這樣的政策不僅會在江南實行,將來還會推廣到整個大明天下。僅以江南爲例,可以分配的土地多當有兩億畝左右,其中五千萬畝歸屬士爵、貴族,一億五千萬畝分給“軍戶”,至少可以換取一百五十萬壯丁!
這一百五十萬壯丁是用一億五千萬畝土地換來的……他們沒有自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陳德興可以把他們發往東北,發往南番,發往印度,發往新大陸。說不定還能捎上他們的老婆孩子……
實際上這些人,等於“賣”給了陳德興!
當然,不會強買強賣的,也用不着強買。四五千貫的土地換個壯丁,這簡直就天價了。
而且江南這地方,人多地少,最賤的就是佃戶。有的是下無寸土,上無片瓦的窮光蛋,有了這一百畝地,立馬就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老爺了。
……
此時此刻,就在行轅旁邊,一連片的明軍大營之內。一所掛着江南預備官員學堂牌子的院子裡面,數百上千個考取了大明官員資格的帶路黨,也得知了“驅士分田”和“軍戶制”。他們這些基層官員,自然是“驅士分田”和“軍戶制”兩項政策的執行者了。
被陳德興任命爲江南預備官員學堂總教習的徐子元,就正襟危坐在其中一間課堂上,他剛剛講解了這兩項政策。現在只是冷眼看着底下的學生們開了鍋似的在交頭接耳。
今天課堂上的紀律是沒有辦法維護了,這兩個政策太聳人聽聞了統治江南基層幾百年的那些義門豪族,都要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大明的貴族地主和軍戶地主了。
而且至少百萬的壯丁,也會成爲大明鎮壓江南的工具把他們送出國是將來的事兒。眼下上百萬人武裝起來,組織起來,還怕江南士大夫反抗?
徐子元冷眼旁觀,底下的那些年紀都比他大的老學生們議論的聲音可就更大了。
“一百畝地啊!我都想把自己賣了當軍戶了……”
“只怕沒有那麼容易……江南畢竟是讀書人的天下,幾十萬團練軍可不是鬧着玩的!”
“是啊,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江南的士大夫門第可就沒路走了,還不得拼了?”
“拼什麼啊,長江天塹都沒有了,數千裡沿海處處都是漏洞,沒有辦法的……”
“是啊,依我看呢,只有棄暗投明,學趙與鬱和陳子龍,興許還有一條活路。”
“只怕多半不肯啊,不見到棺材誰也不會落淚的,這江南之役不好打的!”
不好打?徐子元聽到這話,只是在心裡笑笑,好不好打,過幾日就知道了。第一批登陸的軍隊,就快出徵了,自己也會跟着去當一縣父母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