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蒙古大軍的中軍,纔在一片山谷當中,安扎了下來。
蒙古大軍的中軍建制龐大,旗幟煊赫,隨軍還有太多的輜重,蒙哥是帶着半個宮廷一起南征的,中軍除了怯薛勇士還有宮廷的宦官、宮女和十幾個他所寵愛的后妃,行進之際,自然鈍重不堪。雖然蒙哥後宮的女子不是來自草原就是來自斡羅斯或是波斯,都是能騎馬行軍的女人。但是斡兀立.禿忒迷皇后卻沒有讓她們輕裝急行,而是緩緩而進。
護衛的怯薛軍也都甲冑整齊,打着各色旗號,高高舉着九斿白纛,儀仗森嚴軍容浩蕩的行軍,就好像蒙哥大汗仍然在世,蒙古大軍在南沱場也未吃什麼大虧一般。
而且到了每日的宿營之地,這支敗軍更是愈加嚴整,挑挖壕溝,佈設營牆,修建望樓,沒有一絲馬虎。甚至比蒙哥在世的時候更加嚴正!而中軍派出的怯薛還會打着蒙哥的旗號巡視各營,看到有膽敢怠慢之將,頓時就會將其拖回中軍的金頂大帳之外,一頓皮鞭軍棍,一副治軍毫不容情的做派。
這一番整頓下來,居然讓一支剛剛打了敗仗,折了主帥的軍隊凜然起來,至少看上去肅然嚴整,很有些浩浩之師的氣派。
由於蒙古大軍西退的路線靠近長江南岸,因而這副浩蕩軍勢很快就被江面上往來巡弋的三層槳座戰艦報到了陳德興那邊。
和江對岸的蒙古人相比,陳德興在江北的營地就馬虎多了,只是伐了些林木草草修了道柵欄。同時讓營地倚着長江。在靠近大營的江面上,則是排列整齊的三層槳座船和車船。
大營柵欄雖然馬虎。壕溝也沒有挖。但是營中的伙食和衛生卻非常仔細——陳德興既然有意開拓海外,自然要萬分注重在軍中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要不然將來在役瘴叢生之地可就要吃大苦頭了。
當炊煙從營地各處升起的時候。陳德興正揹着手在部隊當中轉圈。根據霹靂水軍的制度,每個隊自成一個伙食單位,圍着野戰鍋竈在那裡吃飯。這一頓吃的是米飯、鹹魚和醃菜。霹靂水軍的伙食標準在這個時代算是很高的,和其他宋軍不同,不是一日兩餐,而是一日三餐。每名士兵每日有二十四兩米麪,中午、晚上兩頓都有葷腥。而陳德興更會在軍士用餐的時候,親自到場觀察,以防有人剋扣軍隊伙食。至於每月的軍餉發放。不僅有各級主官和大義教官共同負責,陳德興同樣會進行抽查。在霹靂水軍之中,剋扣軍餉、吃空額的情況同樣是不許存在的。
已經投靠陳德興的張世傑現在也跟着他一塊兒在巡視,這位張世傑本來是帶着廚子和各種美味食材出征的,而在加入陳德興這個團體之後,立即改變作風,把廚子和食材統統送去了傷病營。這樣果決的告別過去,倒真是讓陳德興刮目相看了。
他們兩人轉了一圈,又去了戰俘休息吃飯的營寨。這裡是張九,哦,就是張弘範負責的。這段時間軍情緊急,《醒獅》報暫時停刊。張弘範就被臨時派遣來管理降卒。還別說,倒是管得井井有條,也和霹靂水軍一樣安營和用餐。伙食也是一樣的,只是周圍有霹靂水軍官兵看守。那些俘虜拉了一天的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自然吃得狼吞虎嚥。
陳德興揹着手對張世傑喟然嘆道:“若無這些北地漢人納賦稅。造兵器,充步卒,蒙古何來今日之猖獗?不過此事並非北地漢人之罪,實乃殺飛言和,捐棄北地之誤。若不殺岳飛,北地怕是已經收復百年了。”
張世傑也是北人,不過並不完全贊成陳德興的言論:“若嶽王不死,也未必能恢復中原吧?”
“如何不能?”陳德興道,“嶽武穆死時年三十九,六年後完顏宗弼病亡,七年後完顏亮弒君奪位,剛愎濫殺,荒淫無度,用兵輕率。豈是嶽武穆之敵?若高宗皇帝能用嶽武穆爲相,整軍經武,紹興三十一年就該能恢復中原來。”
岳飛是紹興十一年遇害,如果不死,到紹興三十一年也就是五十九歲,以岳飛良好的生活習慣,活蹦亂跳的可能性極大。完顏亮這樣的逗比要遇上岳飛,大金朝還能有活路?
“倒也是的,”張世傑也嘆息一聲,“真是一時失察,遺害百年!”
“失察倒未必,就是小算盤太精,誤國誤民了!”陳德興批評的矛頭直指高宗,接着又道,“若是餘樵隱尚在,四川如何會有今日之危局?如果沒有我們霹靂水軍,現在蒙哥大概已經駐馬京湖,和忽必烈會師於襄漢之間,皇宋國祚斷絕,也就是今明兩年之事!”
張世傑眉頭緊擰,他知道陳德興這話不是無的放矢的……蒙哥很可能已經身死,大宋朝廷的近憂將解,自然又可以做自毀長城的事情了。昔日是殺岳飛,近年來又有逼退孟珙,逼死餘玠,將來未必沒有殺興言和!
而要自保並且實現北伐中原的理想,自然就要牢牢抓住兵權!
“若是朝廷要升拱衛去當樞密副使呢?”張世傑試探着問。
他現在既然上了陳德興的船,自然就該多知道些底。
“官家要給我的恐怕不是樞密副使,而是駙馬都尉。”陳德興壓低了聲音道。
“駙馬……升國公主!?”
陳德興點點頭,苦笑道:“倒是一件美事兒,不是嗎?”
這件事情,在霹靂水軍中,張世傑是第一個知道的。倒不是因爲陳德興最信任張世傑,而是張世傑已經是個閱歷豐富的中年人,可以幫着參謀一下——陳德興身邊不缺武夫,似乎也不缺“技術男”,但是並沒有一個可以充任狗頭軍師的部下。因爲他這個集團中的大部分人都太年輕,更沒有多少官場閱歷。
當然,在給張世傑交了底之後,他還會一個一個的找自己的把兄弟和重要幹部談話交底。兩世爲人的經驗告訴陳德興,有些事情要隱瞞,有些事情要交底,要讓核心幹部有個心理準備,知道出路在哪裡。
“拱衛看不上……公主?”
“看得上,”陳德興笑了笑,“升國公主我已經見過了!不過北地,我也還是要去的,霹靂水軍更不會交出去!”
“這……不合祖制吧?”張世傑瞅着陳德興,“拱衛,你該不會要……”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陳德興起卻知道他想說什麼。擺擺手道:“這天下須得有人挺身出來,要不然待蒙古新大汗選出來還得來攻打我們,到時候我能在駙馬府裡安坐?要那樣,大宋天下誰來保衛?若是大宋沒有了,官家怎麼辦?公主又該怎麼辦?這忠臣不是那樣當的。”
原來這道理還可以這麼講的!張世傑頻頻點頭,正佩服的時候,朱四九就給陳德興送來了關於蒙古軍隊整然而退的情報。
“拱衛!”張世傑臉上頓時閃過興奮的表情,“蒙哥已經死了!”
“死了?何以見得?”陳德興不解地問。說實話,決機兩陣之間他是很拿手的,但是揣摩對手特別是蒙古人的心思,他卻是不大行的。畢竟他和蒙古人作戰的次數並不多,沒有什麼經驗。而張世傑則和蒙古人打了二三十年,早就吃透對手了。
“蒙哥若是不死,韃子必不會如此嚴整。韃子與我不同,習慣以騎兵遮蔽戰場,充當耳目,將對手之一舉一動盡皆掌控,因而戰與不戰,皆在其手,何須時時刻刻都嚴陣以待?這隻能說明韃子根本不欲戰,就是要以嚴整之陣將俺們嚇退。”
陳德興哼了一聲:“這韃子不是要將俺們嚇退,而是做給重慶諸將看的!”
接着陳德興又不屑的冷笑一聲:“韃子那裡還是有高人的,對俺們大宋諸軍的脾氣把握得很好啊!蒲制使和劉安撫早就被打怕了,韃子肯自己退兵那真是求之不得,怎生肯去節外生枝去戰韃子的堂堂之軍?”
張世傑謹慎地道:“韃子主力尚在……”
陳德興走動幾步:“世傑兄,你覺得韃子會往哪裡去?”
“當然是沿長江南岸而走,先去涪州,再去瀘州,然後沿岷江而上去成都。”張世傑思索着道,“西川雖然被韃子屠過多次,但這會西川州縣頗多投敵的,農事沒有全廢,應當可以拿出些糧食接濟韃子大軍。”
“若是重慶、合州之兵能出些力氣阻擋韃子大軍往成都府而去就好了……或許也可以北攻興元(漢中)、利州(廣元)!”陳德興說着自己的如意算盤。如果川中諸軍能乘機收復興元、利州,蒙古大軍可就要北歸投無路了。
張世傑搖着頭道:“不可能,不可能……”
陳德興道:“就是不可能也要試一試,世傑兄,明日破了涪州浮橋後就隨我一起往重慶去,我們一起去見蒲制使和劉仲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