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霹靂水軍的到來和陳德興在蕭山渡碼頭上的演說,在臨安城內並沒有激起多大的反響。
這座繁華富麗之都中,目前最熱門的話題,仍然是北地兩汗相爭,漠南大汗忽必烈誠心求和,遣子南來向官家求娶公主的消息。
街談巷議當中,總少不得有人扯起南北和議。天子腳下的臨安百姓們,無不搖頭咂嘴,替大宋官家的厚福稱幸。曾幾何時,三十萬北兵南來,四川、京湖、兩淮連連告急,官家幾乎都想要遷都慶元府了。誰能想到,轉眼功夫,北虜大汗戰死,不可一世的大蒙古國一分爲二,南北兩汗,互相攻打。大宋算是躲過一劫了,真是謝天謝地,大傢伙有能過太平日子了!
最直觀的反應,就是文天祥主筆的《光復》小報的銷量出現了直線下降!三街六市當中,也少有人再議論戰事,連勾欄瓦肆中那些抹黑韃子,神化宋軍烈士的評書、南戲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又是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兒。前一陣子被陳德興、文天祥鼓吹起來的抗蒙氣氛和民族大義,不說蕩然無存,也已經淡漠了不少。
時值一個民族的末世,士氣民風其實都是很難指望的。雖然不乏鐵骨錚錚的氣節之士,在華夏天傾之時唱出了一場二十萬人蹈海的悲壯輓歌。但是輓歌終究意味着落幕!再悲壯,也難改華夏天傾的事實。
而這落幕前的繁華,在真金王子和郝經看來。實在是有點回光返照的意思,是亡國之前最後的富麗繁華。在他們看來。臨安這座城市太富足,城中的百姓太安閒。四海萬邦的財富通過貿易流向這裡。讓整座城市變成了繁盛富庶的溫柔鄉。哪怕是奔走操持的百姓,也不必爲一日三餐苦苦掙扎。
統治這裡的貴人也都有些婦人之仁。守着如此富庶的城市,如此安逸的百姓,也不知道狠狠搜刮,更不曉得要用皮鞭和馬刀驅使他們上陣作戰。甚至在蒙哥汗兵臨涪州,上游防線全線告急的時候,臨安的百姓也依舊過着安逸的小日子,皇宮裡面的官家也沒有想過需要把臨安城內數以十萬的丁壯都拉去軍營,嚴加訓練!
當真金得知,眼前這座城市。光是城牆之內就有20萬戶居民,至少120萬人口的時候。除了震驚,大概就是無語了。
“20萬戶,120萬人……光是一座城的人口就超過父汗麾下的蒙古人了。如果按照蒙古的標準,應該可以徵集起10萬大軍吧?”
站在禮部禮賓院的樓閣之上,欣賞着燈火通明的臨安夜景,真金王子只是由衷的感慨。
“殿下,南人號稱萬萬,若如大蒙古一般。壯勇之士當不下千萬,天下萬邦誰人能敵之?然其國雖人口衆多,但民風柔弱,不尚武力。且當國之君臣非昏即奸,縱有英雄也終不得用,萬萬人口。也是枉然,終將爲我大蒙古所滅!”
說話的正是郝經。他一身便衫,頭戴襆頭。因爲天氣有些熱了,前襟敞開,手裡忽扇忽扇的搖着一柄倭扇。
真金一行是三天前纔到臨安的,現在正住在禮部管轄的禮賓院中。所謂禮賓院其實就是國賓館,專門用來接待來訪的外國使臣,干係到國家的體面,自然造得富麗堂皇,選址就在御街大道之側,靠近被稱爲“北內”的德壽宮(秦檜故居,後被高宗皇帝闢爲宮殿,是高宗退位養老時的居所),內有苑圃、池塘,花木成蔭,建築宏敞,景色秀麗。比真金王子在燕京的府邸還要華麗幾分。
一個禮賓院已經如此,這南朝貴人的府邸宮廷是何等富貴氣度,想想也知道了——這南宋的才用不足,在貴人們的宅邸家園裡面是一點都感受不到的。
“南朝終還是有些人物的,那陳德興不就是嗎?聽說他鐘情於升國公主,之前得到了南朝官家許婚……”
“殿下勿憂,陳德興此人必不會爲南朝所用。”郝經如何不知真金王子的心思?陳德興在南朝無異於國之柱石,用一名公主籠住這樣的英雄可是再划算不過。如果換成忽必烈汗,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陳德興這樣的人物往外推的。但是南朝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郝經露出鄙視的表情,冷笑道:“宋主趙昀雖生於亂世長於亂世,然其心中仍然以爲天下承平,他是以承平之法治亂世之國。治承平之世,需用德才兼備之人,且德高於才。而欲使亂世治太平,需用才智卓絕之人,哪怕有才而無德,亦不妨用之。”
郝經這話說得隱晦,如果挑明瞭說就是亂世用人才,太平用奴才!可是南宋的君王自趙構起,就想要奴才不想要人才……或者說想要自己的部下想奴才一樣乖巧聽話,上了戰陣卻勇比霸王。這要求,真的是有點高了。
所以不大會說話的岳飛死了,行事比較跋扈的餘玠也沒有了,歷史上還會有個馬屁都拍不好的劉整一怒之下去投靠蒙古人……
真金王子有不解:“無德?陳德興不貪財貨,不甚好美色,不濫用賞罰,與麾下將士共甘苦,哪裡失德了?”
郝經笑了笑,挑明道:“陳德興跋扈,目無君上,非趙氏家奴!”
“家……奴?”
真金一愣,點點頭恍然道:“我明白了,陳德興是英雄,自然有些英雄的脾氣,不是很會拍馬屁。趙家皇帝沒有容人之量,只想要奴才,不想要英雄。”
“正是,殿下請看這個。”郝經滿臉笑意,好像有什麼喜事一樣,摸出一張信紙遞給真金。
真金拿過來一看,上面寫着幾首詩。“這是……”真金看了看郝經,“海雲先生,這幾首詩是做什麼的?”
郝經笑了笑,道:“南朝官家差人悄悄送來了明日宴席上鬥詩的題目,要以北地風情,花卉,蠶,橄欖,錢塘江潮等爲題。老夫閒來無事,就選了幾首過往所作的詩詞以供殿下參考。”
“海雲先生的詩……”真金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明天的酒宴上南朝官家要出題目考作詩……估計是自己和陳德興二人同時應考。而南朝官家爲了讓自己能贏,就事先把題目泄露給了郝經。
這郝經可是北地詩詞大家!比起南朝的名士都不亞分毫,何況是陳德興這粗鄙武夫?由他代筆的詩詞,自然是可以穩贏的。
“除了作詩,還會比騎射。”郝經笑道,“那陳德興的步射無雙,但是騎射功夫卻是平平的,比不了王子的。”
真金一蒙古王子,雖然喜歡儒學,但是騎射功夫畢竟沒有放下。陳德興武功雖好,但是大半本事並不在馬背上,騎射不過平平。
郝經摸着幾根鬍鬚道:“詩詞考文采,騎射比武藝,殿下的文采皆勝陳德興一籌,還怕得不到美人芳心嗎?”
“美人芳心?”真金王子眨巴了下小三角眼,“升國公主會來?”
郝經點點頭,道:“明日之酒宴,就是讓公主相看的。”
真金王子撫掌大笑道:“那就太好了,以本王子的文采、武藝還有相貌,那公主見了一定喜歡的!”
王子對自己的尊容還是很有信心的,因爲從小到大所有的人都誇他長得好!長得帥,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可是郝經看了看王子的大餅臉,心想卻直搖頭。三角眼,和一隻肉球一樣的大鼻子。這相貌那是真沒有辦法了,怎麼作弊都比不上陳德興的。所以就只能在才學上做點文章了。
……
真金大才子在背詩準備去佳人面前表現一番,他的情敵陳德興卻在臨漕鎮的豐樂樓中會佳人。
佳人就是墨影娘,白衣白裙,亦云亦仙,彷彿就是九天之上下來的仙女,只是有些清高難近。她是和陳德興早上才認得的嶺南才子劉孝元一塊兒來的——劉孝元在《光復》報上發表過文章,是文天祥的朋友,跟着文天祥一塊來的臨漕鎮,墨影娘和他一起,自然被當成是劉孝元的女人。陳德興只是好奇的看了幾眼,並沒有留心。
他的心思都在一個胖得連走路都喘,走幾步渾身的肥肉就抖三抖的胖子身上。胖子名叫孫詩臣,字有興。雖名詩臣卻是個武官,官拜正侍郎,是殿前司左軍統制官,手底下將着5500大兵,比陳德興帶來的3000人幾乎多一倍!
不過這胖子怎麼看都不像個將軍,就是個富貴安逸的胖員外,臨漕鎮上最大的糧號就是他開的。每年經他的手販運進臨安的淮米、吳米都在數萬石以上。
另外,孫胖子還兼營釀酒,臨漕孫家老號的花雕酒遠近聞名,陳德興在臨安就經常用不多的零花錢買了來解饞,沒想到現在居然遇上了孫家酒坊的東家,而且還推杯換盞喝個不停。
只是今日把酒言歡,來日恐怕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這個孫胖子和他的5500好兒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