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生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
“殉國殉道,死得其所!吾死,則國有復興日子,則道可長存世間……”
“賈似道死於此!”
賈似道的漂亮話不僅是用來說的,還可以用來寫。白色絲絹條幅從臨安城頭一直垂到城牆根,上面用蘸了墨水的拖把寫下了賈似道的名言。最後還在城牆上掛出了“賈似道死於此”的標語,好像真的要與城同亡了。
“直娘賊的,這是賈似道還是譚嗣同!?”陳德興透過望遠鏡,將這些漂亮話看得清楚,嘴裡面低聲嘀咕着,“這賈似道莫不是被譚嗣同附體了吧?”
“聖人,譚嗣同是誰?”跟在陳德興身邊的楊婆兒聽覺靈敏,聽不明白,順口就問了一句。
“呃,譚嗣同是吧?是朕在光明世界的朋友。”陳德興也信口開河,和楊婆兒說話是不用留心眼的。“婆兒,你認識賈似道嗎?”
“見過幾面,”楊婆兒道,“賈似道在揚州時,奴奴負責和他聯絡,多數時候是和廖瑩中見面,不過賈似道也是見過的。”
“他,像是個捨生取義之人嗎?”
陳德興問着這樣的問題,心裡面卻已經有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賈似道》?是什麼人啊?奸臣啊!他要有以身殉國,以身殉道的勇氣,他就該和文天祥一樣留取丹心照汗青了,還會以蟋蟀宰相聞名後世?
楊婆兒一笑,道:“聖人。您管他那麼多作甚?賈似道自己找死,您就別念往日之情。讓他求仁得仁算了。”
“哼,求仁得仁?”陳德興放下望遠鏡。冷冷道,“這奸臣不肯死!他現在折騰這些,就是爲了釣到最大的名,有了名就算被活捉了……朕也不能要他的命,還得好吃好喝把他養起來!”
陳德興說着自己的猜想,這種猜想完全是建立在後世對賈似道的評論和記載上的。不管怎麼樣,這賈似道貪生怕死是無疑的。
“會有這事兒?”楊婆兒笑了笑,壓低聲音,“聖人。要不婆兒替您走一趟,幫賈似道一把?”
“幫?”陳德興冷笑一聲,“是要幫的,不過不用婆兒你出手,朕自有辦法叫他不得不死!”
“哦?”楊婆兒一笑,“聖人有什麼錦囊妙計?用得着婆兒麼?”
陳德興笑着點點頭,“略施小計,婆兒,到時候你帶些人上去。就這樣做……”
……
“羣玉留下,其他人都走吧。”
賈似道真的搬進臨安城西北角的一座碉樓裡面了,自然不會只有一牀被窩的。他好歹還是一城之主,又不是階下囚。碉樓之內。已經精心佈置了一番,先鋪了層筵席,又鋪上了鬆軟的波斯地毯。凡是透風的地方,又掛上了厚厚的幾層帷幔。他的愛妾惠娘也上了碉樓。貼身伺候賈大太師。
另外,這碉樓上面還是賈似道處理公務軍務的地方。放上了桌子和胡牀,因爲光線不足還點了蠟燭。就着昏黃的光線,賈似道這會兒正低着頭伏案書寫遺表。就是大臣快死的時候給皇上寫的一封書信。有點類似政治遺囑,照例還能在遺表中推薦幾個子侄做官。不過賈似道的遺表中沒有這方面的內容,只有規勸朝廷修德政,收民心,鼓士氣,行兵農合一,與賊抗爭到底的廢話。
放下毛筆,賈似道嘆了口氣,支開左右,只留下廖瑩中一人。
“太師,”廖瑩中也是深深瞭解賈似道爲人,他沉默一下,壓低了些聲音,“李祥甫已經點起十萬精銳出城了,在城北和城東兩面挖壕,只是這戰事艱難。您看……”
杭州城是個長方形的城,南北窄,東西長。南面依着錢塘江,西面是西湖,都不是你挖溝的地形。所以明軍的壕溝就在臨安城的東北兩面。而臨安又是個大城,城牆周長好幾十裡,光是在臨安東北兩線挖溝,也要挖上二三十里!工程量大不說了,沿途的駐兵和防禦也不弱了。否則讓明軍突破一點,整條防線就會崩潰,這條壕溝就是替明軍在挖了。
所以李庭芝點了十萬大兵出城,十萬人平攤在近二十七八里的戰線上,每一里平均也就三千五百人。這個彷彿是不少了,但是現在主要還是冷兵器的時代,沒有機關槍之類的自動火器可以封鎖大面積的戰場。每一里三千五百人的密度,是不足以擋住明軍衝擊的。因此李庭芝還有讓部隊在戰場上構築炮壘,佈置鹿砦、拒馬,也算是多幾分倚仗。
不過這樣一條防線到底能不能保住臨安城牆,廖瑩中也沒什麼把握。這壕溝要是落入陳德興之手,臨安城怕是立即就要不保了吧?
到時候賈似道真的肯殉了大宋江山?
賈似道只是看着廖瑩中,用極其緩慢的語速說道:“羣玉,君子營……從今日起就由你來管吧,這支兵要留到最後……若是祥甫敗了,君子營就是你我最後的依靠了!”
你我?
廖瑩中聽到這兩個字,就已經明白賈似道的心思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賈似道最好的下場,其實就是死在臨安城頭啊。身死傳美名,可謂死得其所。便是陳明得天下,對這樣的忠臣也是要高看一眼的。
陳德興沒有得天下前,自然不會講什麼忠君,可一旦大事得逞,就必然會宣揚忠君了——陳德興自己是半神,不怕什麼,可是也需要爲子孫考慮一下吧?到時候,賈似道就是一面忠臣不二主的大旗了……
“羣玉!”賈似道看着廖瑩中沉默不語,陡然加重了語氣,“老夫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
“學生知道了!”廖瑩中嘆了口氣。賈似道不就是想名命雙收嘛!既要名垂青史,又不想死,真是不容易啊!
……
和機關算盡的賈似道相比,李庭芝就是個比較純粹的人了。他現在所想的就是一件事兒,打好眼前這場大戰。打好而已,要打勝恐怕是不可能的。
臨安城防就是一道城牆,城牆不足恃,壕溝還能起什麼作用?李庭芝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壕溝對防禦方的加成,遠遠比不上城牆。實際上,蹲在壕溝裡面打仗還不如站在平地上,壕溝唯一的作用,就是避炮罷了。
說起來這位李庭芝真的算是南宋朝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了。他在最短的時間裡就想出了對抗壕溝攻城法的唯一有效的戰術——歷史上歐洲人也是這麼幹的!而且,他還琢磨出一些辦法以彌補宋軍戰力不足。
譬如,在壕溝的後方構築了大量炮壘,從臨安城頭挪下來不少大炮,以炮衛溝,以溝護炮。再者,李庭芝還命令部隊以壕避炮,據壕以戰——就是在壕溝裡面躲避,交戰的時候就爬出壕溝,在壕溝後面列陣。爲此,他還讓軍士們把挖溝挖出來的土堆在壕溝後方,構成一道矮牆。
不過靠這些依舊不可能阻擋住明軍的攻勢,因爲彙集於臨安城下的明軍總兵力也有十多萬,光是公開打出的軍級番號就有兩個!分別是大明陸軍上軍和大明陸軍中軍。也就是說,明軍在臨安城下,光是士爵兵就至少超過七萬人。
和宋軍不同,這七萬人是可以集中運用的!因此李庭芝也不能將他的十萬大軍平均部署,那樣鐵定會被明軍打個重點突破。因此李庭芝只能將一部分兵力部署在漫長的戰線上,同時保留強大的預備隊。但是這些預備隊又要放在那裡呢?步行十幾裡趕赴戰區是來不及的。全副裝具的步兵起碼得一個多時辰才能走完這十幾裡地!
所以李庭芝的最大的困難,就是猜測明軍的主攻方向會在哪裡?
……
“聖人,參謀司的計劃是全線出擊!”
“全線出擊?是不是太分散了?”
鎮北甲字堡內,任宜江和張熙載正在給陳德興講解剛剛制訂好的計劃。陸虎、劉和尚、王威、朱四九等軍級將帥,也都圍在地圖桌旁聽講,不時還有人發聲提問。
“也會有佯攻以吸引宋軍大隊的。”張熙載解釋道,“所有的軍屬、師屬炮兵將集中運用於宋軍戰線的最西段,掩護十個軍戶旅發動進攻。攻城炮兵司也將出動十二門10寸臼炮參加轟擊。相信可以令宋軍集中主力於最西段。”
“那麼其他地段投入多少部隊?”
“上中下三軍的二十四個旅則會在二十四里的戰線發動猛攻。每一里,都會投入一個旅的兵力。參謀司已經計算過了,全線出擊對我方兵力戰力優勢的發揮是最有利的。也可以一舉擊破數量最多的宋軍團練軍。”
“另外,進攻將會在三日後的正子時發動。”
正子時相當於西方的凌晨零點,正是睡覺睡得最香的時候,當然也是發動夜襲的最佳時刻。而且此時的能見度很差,宋軍根本沒有辦法區分軍戶兵和士爵兵,只能通過炮火的集中程度判斷明軍主力位置。
等到宋軍發現不對,他們的主力已經錯過了增援前線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