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爲地,其上有天。
天分三十三重,共建神仙家園。其中,第九重天名曰中天。九重中天以云爲地,建仙宮玉宇,數不勝數,核心之所在名爲彌羅宮,以五彩祥雲爲基,上鋪九龍蟠柱,支撐起這座富麗堂皇而又高不可攀的巍峨宮殿。
彌羅宮內有一殿,名爲凌霄,乃是玉皇天帝垂簾聽政之所在,而這也也被外界稱呼爲天庭之中央。
可少有人知的是,就在凌霄寶殿之後,還有一殿,建築風格上一改前者的琳琅奢華,青磚黃瓦獨立一院,竟頗有種大隱於市的古樸。
此院名爲通明殿,只設一門,卻是與前方的凌霄寶殿相互勾連,日常裡禁絕通行。
而就在此時,卻見一頭戴通天冠身着九龍袍的長鬚中年男子獨自走了進來,親力親爲的推開通明殿的院門,然後又極爲小心的關上,隨即轉身中,原本散發於全身不怒自威的皇者風範竟是眨眼間煙消雲散,神色中隱約竟有些忐忑。
“陛下!”龍袍男子直立於並不大的院子的中央,向着前方的石瓦房躬身道,畢恭畢敬中竟有種僕人覲見主人的猥瑣。
吱呀!!
沒有人迴應,但不遠處磚瓦房的破舊木門卻是自動打開。
眼見於此,這龍袍男子才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向着房內挪去,雙腳剛剛踏入房門,便齊齊的跪了下去。
“所爲何事?”一道幽遠的聲音,虛無縹緲的自虛空中綻放,沒有喜怒,卻讓跪立在地的龍袍男子止不住渾身一顫,良久才壓制住內心的膽顫,偷偷的擡頭間,便看到身前數丈外開席地坐於一乾草蒲團上閉目調息的男子。
此男子竟然有着跟龍袍男子完全相同的相貌,隻身穿着件頗爲樸素的長袍,寧靜幽遠卻又給人一種昂山而止的漠然。
“啓奏陛下,是關於那隻潑猴的。”龍袍男子頗有些心虛的回道。
“潑猴?當年大鬧凌霄寶殿,把你嚇到龍椅之下的孫悟空?”蒲團上的男子終於緩緩的張開了眼睛,眸子深邃可吞日月,卻有是那般的無情,猶如一灘死水。
“陛下息怒,當年朕,不,是奴才也沒想到那猴子竟然有如此能耐,辱了陛下的名節,當真萬死難恕。”龍袍男子誠惶誠恐下,整個人幾乎已經跪趴在了地上,高高撅起的屁股卻是不住的顫抖着。
蒲團男子冷眼看着身前的僕役,最終微微嘆息一聲,“這天庭說好聽了是朕的天庭,可佛、道勢力卻是根深蒂固,又有其他五方天帝從旁掣肘,實在讓朕寢食難安啊。當初,朕正是預料到了這種結果,才化身出了你,推於前臺充當傀儡,如此一明一暗方可以運籌委婉、安然應對。當然,你也是爭氣,在朕數以萬計的化身之中,最能將朕的儀表神態展現的惟妙惟肖,讓人難辨真假。加之又深諳平衡之術,這數萬年來倒也爲朕省卻了很多的麻煩。”
“一個猴頭而已,當真以爲有多大的本事,可以擾亂我天庭秩序麼?”想起當年之事,蒲團上的男子眸子裡頓時三番出一抹寒意,“那不過是佛、道以及五方天帝試探朕的一步棋罷了。”
“啊?!”龍袍男子顯然沒想到竟是這般真相,臉色不由大苦,“如此說來,奴才當年豈不是已經敗露了身份?”
“哼,敗露是又如何?真真假假才更有威懾力,當年那些人若不是看破你的假身份,又怎麼會偃旗息鼓?”蒲團上的男子冷笑一聲,似乎感覺說的有些多,便迴歸正題道,“剛纔你說是關於那猴頭的,又怎麼了?”
“陛下,當年潑猴大鬧天庭,後爲西天如來以五指須彌印所壓,又經過一番運作後,成功收服,令其改旗易幟,從道家一脈皈依佛門,並賜予鬥戰神佛。這佛、道的爭端,奴才自然也醒的,所以選擇了冷眼旁觀。可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這根本就是個大騙局。”
“哼,說不得也就你相信了。”蒲團上的男子冷笑一聲,“那猴頭乃是菩提座下的弟子,而菩提原本就非道非佛,又何談改旗易幟。以朕對那如來的瞭解,他並非做不出卸磨殺驢之事。”
“陛下英明,也是奴才太過愚蠢了,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被奉上西天推爲鬥戰勝佛的根本就不是當年的潑猴,而是被替換掉了。”龍袍男子心悅誠服道。
“這就對了。”蒲團上的男子點了點頭,“道家無爲,佛門誅心,那如來又怎麼會去度化一頭根本沒可能皈依的石猴呢。”
“接着說,聽你的意思,此事竟然還有後續?”
“陛下英明。那佛門也不知從哪裡尋來了個跟孫悟空一模一樣的猴子,奉爲鬥戰勝佛。既然假的已經成了真的,按照道理,這真的自然要滅掉了,也就是陛下所謂的卸磨殺驢。誰是佛門卻沒有想到,那孫悟空竟然已經練出了不死之身……”
“等等,不死之身?”蒲團上的男子突然喝止了龍袍男子的發言。
“正是,除非壽終正寢,否則不死不滅。”說到這,龍袍男子的語氣中竟然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或許是秉承了主人的意志,這傀儡的化身,對於佛門、道家同樣的沒有好感,看着他們彼此互相間鬥法,心中倒也說不出的愉快。
“能夠練就不死之身的,當事之中,只有兩種途徑。其一,乃是太上的九玄金丹。再有,便是如來的舍利金身了。佛門既然決定李代桃僵,自然就不是他們所爲,那就只剩下……太上了。有趣,有趣的很,沒想到太上竟然如此捨得。”蒲團上的男子看似自言自語道。
“既然殺不了,那就只有封印了。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莫非又有人想起那猴頭了?”
“陛下明鑑,確實如此。”龍袍男子點了點頭,“據我們臥底於佛、道兩家的探子傳來消息,太上座下青牛以及靈山上的鬥戰勝佛以及金蟬子早在半月之前便悄然失蹤了。”
“半月?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蒲團上的男子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陛下,這……咱們的探子畢竟地位不高,所以探聽消息也就慢了許多。”龍袍男子急忙解釋道。
“哼。繼續說下去。”
“奴才得到這個消息後,不敢大意,急忙秘密召來了高明、高覺兩兄弟,施展千里眼、順風耳,想要追探他們的下落。”
“愚蠢,若此事真是太上以及如來的授意,以他們的手段想要遮掩天機,引人耳目又有何難。”蒲團上的男子顯然並不相信那千里眼順風耳的能力。
龍袍男子臉色一僵,訕訕道,“陛下說的不錯,高家兄弟一番探視,確實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但也並非全無所獲。”
“哦,你是指九洲?”蒲團上的男子神色一凜。
“春秋之洲。”
龍袍男子說出這四個字後,很明顯的察覺到主人的眼皮猛的一顫,雖然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但還是暴露了其內心深處的擔憂。
“莫要吞吞吐吐,到底是怎麼回事,春秋之洲又發生了何等變故?”
“陛下,籠罩春秋之洲的天條出現了幾處裂縫。”
蒲團上的男子這一次卻是身體微顫,最壞的情況果然出現了。
“還有呢?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一切跟那猴頭有關聯的?”
“啓稟陛下,若是以前奴才定然是發現不了的。可因爲天條上出現了幾條縫隙,才讓千里眼發現了其中的玄機。那猴頭竟然是被封印在天條的中樞核心內。”
“如來,欺人太甚。”聽到這個消息後,蒲團上的男子終於站了起來,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煌煌天威立時從其身上輻射而出,於周邊形成了一股無形的龍捲之風。
不怪他表現的如此激動,天庭之所以是稱爲天,正是因爲有地的存在,而地便是九洲。由此可見九洲對於天庭的重要性了。
而九洲之中,春秋又爲中原大地,可稱爲重中之重。
當年天庭正是爲了能夠徹底的將春秋之洲控制在手掌之中,才佈設了層層天條枷鎖。
只要有天條在,天庭的地位就不可動搖,反之……
天條上出現縫隙,這於蒲團上的男子而言,雖然不是一個好消息,但也僅僅如此,大不了花些精力彌補就是了。可現在的情況,顯然並沒有那麼簡單。
蒲團男子不知道當年如來是以什麼手段將那孫悟空鎮壓在天條的核心之處,可此舉,無異於是在挖去天庭的根基,這讓他如何不怒。
“你的意思是說,之所以會有縫隙出現正是天條不穩甚至有崩潰跡象的原因嘍?”蒲團上的男子斜眼望向龍袍男子。
“陛下,除了這個原因,奴才實在想不出其他來了。而據奴才說查,那縫隙出現的時間不久,跟太上座下青牛以及鬥戰勝佛、金蟬子失蹤的時間大體上吻合。於此才推斷出,此現象勢必跟那猴頭有關,所以才冒昧的打擾陛下修行,特來相告。”龍袍男子急忙回道。
“此事幹系甚大,於天庭而言,甚至關乎存亡,你做的很好。”蒲團上的男子罕見的誇讚了一聲。
“那……敢問陛下,接下來要如何處置?”
一時間,蒲團上的男子陷入了沉默,揹着手在房內左右踱步,顯然是考量應對之策。
“回去後,你立即派出親信之人,帶上朕的秘旨,去一趟蓬萊之洲華山灌江口。”良久之後,蒲團上的男子終於開口了。
“陛下要請二郎真君出手麼?”龍袍男子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主人竟如此重視此事。
“不然呢,除了二郎,這天庭之上又有幾個可以跟青牛以及鬥戰勝佛、金蟬子可以相匹敵的天將麼?”蒲團上的男子冷眼道,“最主要的是,二郎可以信賴,至於其他人……”
“那陛下,需不需要給瑤池娘娘那邊知會一聲?”龍袍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提醒道。
“瑤池?”蒲團男子低聲重複了一句,似乎有些猶豫。
按理說,瑤池的那位跟自己本是一體,倒也指的信任,只是……
“暫時不要說,不然動靜鬧的太大,怕是瞞不住他人耳目。”最終蒲團男子還是搖了搖頭。
……
目送龍袍男子捧着自己寫下的秘旨離開,蒲團男子的神色卻陰沉依舊。
到了,現在,此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正是主宰天庭的玉皇天帝。
至於剛纔離開的龍袍男子,不過是個混淆視聽的傀儡罷了。
這也就不難解釋,堂堂玉皇天帝,六方天帝中最強的存在,當年又怎麼會被小小一孫悟空欺凌的狼狽不堪了。
“太上忘情?!老君,朕當年誤信了你的話,才走上了這無上忘情的修行之路。悠悠數萬年的光景,竟是錯過了這麼多的精彩。可惜,此時偏偏正值修煉的緊要關頭,只希望二郎能夠支撐到朕出關吧。”玉皇天帝自語了一番,強行將心頭的憂慮甩脫,揮動了下袖袍,重新坐在了那乾草蒲團之上,閉目之下再次修煉了起來。
……
啪!
青天之上,菩提輕輕的將一枚棋子落下,隨即撫須大笑道,“該進之人終於進來了。”
“師尊,你是說?”對面的青帝望着成十面埋伏局面的棋局,額頭不由的微皺,隱約間似乎想到了什麼。
菩提無答,一切盡在不言中。
青帝也很有默契的沒有在繼續詢問下去,反而轉換了話題。
“當年荒古一戰,我跟其他五方天帝暗地聯手,壓制了伏羲、昊天,卻最終苦於沒有封印之法,故而交給了太上、如來以及師尊,卻沒想到,你們竟然將此二人合二爲一,煉製出一把曠世奇兵。”
“這也是無奈之舉,好在伏羲、昊天不同於蚩尤,沒有那周而復始的總生之能,方纔合我們三人之力,得以將他們二人合二爲一,此消彼長,彼消此生,再難有恢復的機會。只可惜,九霄大帝就是九霄大帝,最終還是被他們於封神之戰時尋到破綻斬破時空逃跑,有了捲土重來的機會。”想到遙遠過去的種種,菩提也是感慨萬千。
“師尊,你說展白融合了伏羲跟昊天之能,其未來的潛力會不會超出我等?”青帝頗有些憂慮道。
“太昊,你多慮了。試想一下,若是將你與其他五方天帝帶進同一個房間內,你們會相安無事甚至化干戈爲玉帛麼?”菩提撫須反問道。
太昊幾乎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
王不見王,這是天庭內一個潛在的規則,哪怕現在已經有高低主次之別,可六方天帝也從不相見,否則,就是演變成一場龍虎之鬥。
那麼,按此推論,伏羲跟昊天合二爲一,便只會存在排斥,而不大可能攜手共進。
“可事無絕對,當年荒古時期,我與其他五方天帝還不是聯手算計了伏羲跟昊天麼?”太昊頗有些杞人憂天道。
“老夫做事,從來不會心存僥倖。咱們手中不是還握着另外一張牌麼?”菩提說話間,長袖輕揮,兩人身旁的一朵青雲緩緩凝結,最後化作一面銅鏡,而銅鏡之內赫然出現了一張面孔。
“原來如此。”青帝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