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一擊得手,一把扳住對方的雙肩一轉,左手順勢鎖住了雷方的咽喉,右手扣住對方的天靈蓋向後扳,食中兩指尖頂在對方的雙眼上,大吼道:“誰敢動手,太爺挖出這傢伙的眼珠來。”
尉延傻了眼,注視着安平發怔。
用鉤制住小後生的巢湖之蛟,是個瘦條子身材,年約四十上下的獰惡大漢,見同伴被制,也呆住了。
“姓夏的,你真想死不成?”雷方嘎聲威脅。
安平冷笑一聲,左手加了半成勁,冷笑道:“姓雷的,你說誰想死?這條船上大小共有七十人左右,第一個先死的人,必定是你閣下。”
雷方眼珠外凸,舌頭伸出,絕望地掙扎,已說不出話來。久久,直待安平鬆了勁,方用近乎虛脫的聲音說:“放……放手,有……,有話好……好說。”
安平向巢湖之蚊冷笑道:“你,閣下,放掉那位小後生。”
巢湖之蛟一陣遲疑,安平手上再次一緊一鬆。
雷方又掙扎片刻,恐懼地叫:“江兄,放……放他……”
巢湖之蛟姓江,名若天,與姥山雙奇有過命交情,附近的人稱他們爲巢湖三害,都是當地的地頭蛇,強抽漁稅、白吃白喝、強佔民女等等,專做些橫行不法傷天害理的勾當,在江湖上頗有兇名。他不能眼看雷方受苦,只好收了鈞,切齒道:“姚夏的,且讓你神氣片刻。”
小後生恢復了自由,從懷中掏出一根尺餘長的金色怪管,管粗如鴨卵,全長尺二,管身嵌了兩條銀色蟠龍,金光耀目,銀龍栩栩如生,極爲奪目。他躍退三步,怒叫道:“你三個狗東西該死一萬次,來吧!小爺我給你們一次撲上送死的機會。九枝奪命神針,你們每人可以分得三枝。”
“老天!長青堡歐陽家的雙龍神筒。”巢湖之蛟臉無人色地叫,恐怖地向後退。
長青堡,是三堡五莊十三寨的三堡之一,堡主紫髯翁歐陽永昌,早年威震武林,名列武林三大怪傑之一。但三十餘年來,老人家不再江湖中行走,歐陽家的子孫也默默無聞,江湖人已漸漸將長青堡遺忘。歐陽永昌不但劍術通玄,暗器雙龍神筒更號稱暗器一絕。針長六寸,細小而沉重,是用特殊的合金所製造的,簧力強大,無堅不摧,已練有五成氣功火候的內家高手,也禁不起一擊,必須練至七成以上,方可避免受害。筒本身設有三枚板扭,每次可射三枚奪命神針,這是最利害最難防範的巧奪天工霸道暗器,不易躲避。練氣的內家門派爲數甚多,但真能練至爐火純青金剛不壞境界的人,如同鳳毛麟角,百餘年來,只有張三丰和在廬山失蹤的周顛,還有一個鐵冠道人。練至八成的人,也屈指可數,限於天資和悟力,練至五六成的人也只限於少數人,大多數人只能練至五成以下,不怕刀砍錘擊槍刺而已,碰上專破內家氣功的兵刃暗器,同樣無能爲力。因此,雙龍神筒成了歐陽家的制敵利器.但紫髯翁是個喜好山水的地方富豪,除非在邀遊天下時有人找麻煩,他決不過問身外之事,所以使用的機會不多,武林朋友很少自尋死路打長青堡的主意。
小後生亮出了雙龍神筒,說出奪命神針的稱謂,把巢湖之蛟嚇得膽裂魂飛,臉如死灰。
安平放了雷方。含笑叫。“小兄弟,請衝在下薄面,饒了他們。和這種人生氣,豈不是有失俠風麼?”
“他們太可惡嘛!”小後生極不情願地憤憤怒叫。
安平笑笑,走近說,“小兄弟,傷了人總不是件好事,驚世駭俗,而且船家也擔待不起呢!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小後生將筒納回懷中,仍然悻悻地說。“我真想也挖掉他們一隻眼睛,砍下一隻手來。
這種江湖惡賊,多死一個天下便會多太平些。”
姥山雙奇和巢湖之蛟鬆了一口氣,趕忙溜入艙中,威風全失,不敢見人。
艙面回覆平靜,安平挽了小後生,在左舷倚板落坐,笑問道:“小兄弟貴姓大名,能見告麼?我姓夏。”
小後生氣憤全消,說:“夏大哥,我還沒謝你呢,你不知雙龍神筒是我家的獨門霸道暗器?”
“慚愧,我不是江湖人。”
“哦!他們叫你三東主,你的確不像江湖人。”
“別提什麼東主了,我目前是個窮光蛋。”
“我姓歐陽,叫瑋,十五歲,你叫我小瑋好了。”
“那多無禮,我叫你小兄弟或瑋弟好了,你可叫我安平。”
“我叫你夏大哥。”
“但在人前你千萬不可叫全名,目前我是個官府有案的亡命。”安平低聲說。
“官府有案?你出了什麼事?”
“不必問什麼事,只須知道我是三廠要抓的人就夠了。”
“哦!我明白了,你必定是逃亡在外的忠臣義士後裔。”
安平笑笑咱嘲地說:“別擡舉我了,小兄弟.咱們別盡談這些,無味之至。你打算在何處登岸,有何要事?”
“我要邀遊天下,到南京看看世面。你呢?”
“我到九江,有些日子耽擱。”
對面兩位老人已經走近,滿臉病容的老人突然說:“小子,你到九江找死麼?”
話問很難聽,但安平心中一跳,聽口音,分明是剛纔用傳音人密之術罵姥山雙奇的人哩!他連忙站起,欠身道:“老伯,小可不得不去那!”
“你不怕那三個傢伙出賣你?”
“小可小心提防就是。”
“何不趁早宰掉他們永除後患?”
“不!些須小事殺人,上蒼不容。這些被利慾薰心的人,早晚會受到報應的。”
兩老人同時點點頭,泰然轉身走了。
“這兩位老人家真怪,偌大年紀,還要唆使別人殺人,真是可怕。”歐陽瑋不滿地說。
病老人到了船首,扭頭點手叫:“小子,你過來,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安平低聲向歐陽瑋說:“小兄弟,你請稍候,我去聽聽老人家有何吩咐。”說完,站起向船首走去,相距八尺,他長揖爲禮,肅容問:“老伯有何見教,小可恭聆教益。”
病老人狠狠地打量他,久久方問:“剛纔姥山雙奇的話是真是假?你真是盛昌的三東主麼?”
“不敢相瞞,小可確是夏安平。”安平恭敬地答。
“你爲何不遠走高飛,到九江有何貴幹?”
“小可要查一查九江分號出事的經過。”
“你不是飛蛾撲火麼?”
“小可小心就是。”
“你接得下天龍賊禿?”
“小可不想和他們輕生拼死。”
“須知天長羽土比天龍賊禿更厲害。”
“小可不想和他們正面衝突。”
“我只問你能不能勝他們。”
“小可從未見過,不敢妄論。”
病老人伸出乾枯的右手,冷冷地說:“老夫要試試你的實力和氣功修爲。”
安平只好伸出右手,兩隻手掌鉗實,久久,病老人神色一正,放手低問:“令師何人?”
“家師姓嚴,名春。”
“嚴春?他有多大年紀了?”
“約花甲年紀,比老伯年輕。家師的事,小可毫無所知。”
兩老人不住交換目光,惑然沉思良久。最後病老人神色肅穆地說:“以你的藝業造詣來說,令師決非等閒人物,單打獨鬥,天龍賊禿決非你的敵手。相見也是有緣,老朽看你骨格清奇,而且心地善良,更難得的是你的藝業竟然大出老朽意外之外,老朽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謝謝老伯的盛情。”
“你慣用何種兵刃?“
“以劍爲主,六十四斤降魔杵爲輔。”
“今晚我送你一把劍,劍名寒影,可惜只有一尺八寸,你能使用六十四斤降魔杵,可知你的骨力十分驚人,用這種小劍,可能不趁手。”
安平笑道:“一寸短一寸險,劍太短固無大用,但一尺八寸正好使用,只是太狠了些,近身不擊則已,擊則必中。不瞞老伯說,小可對匕首甚有心得。”
病老人展顏一笑,說:“總算老朽凋目不盲,神劍終於有主啦!”
“小可無禮,還未請教兩位老伯尊姓呢!”
病老人長吁一口氣,微喟道:“四十年前的武林朋友,方能記得我們。我姓高,那位是舍弟……”
安平大吃一驚,再次行禮道:“晚輩有眼無珠,原來是南山二聖高老前輩。”
“你怎知道商山二聖?”病老人問。
“晚輩只是猜想而已,家師曾經提及兩位老前輩的大名。剛纔老前輩用傳音入密之術傳話,相距丈四,只有兩位老前輩方能有此功力。”
病老人又是一聲輕嘆,黯然地說:“老朽年已過百,只有一口氣在而已,血脈將僵,去死不遠。目下真要和人動手,武林一流高手,盡足以送老朽入土。因此,我兄弟已不敢再出頭管事了。這次我兄弟到南京訪友,然後返回商山等死。那寒影劍乃是三十年前老朽無意中所發現,能用這種短劍的人不多見,一直珍藏迄今,希望你毋負此劍。記住,今晚我會找你,不要來找我們,以免啓人疑竇,並切記不可泄露老朽的名號。”
“晚輩遵命。”
“那三個傢伙是水賊,你必須小心提防意外失足落水!”
“晚輩不敢大意。”
南山二聖入艙,他回到歐陽瑋身邊落坐。
“夏大哥,那兩位怪老頭和你說些什麼?”歐陽瑋好奇地問,不住向艙內瞧。”
“他們問我的師門家世等等,說要送一把叫寒影的劍給我。”他坦率地答。
“寒影劍?這把兇劍又出世了?”小傢伙低聲驚呼。
“小兄弟,你知道這把劍的來歷?”
“小時候曾聽爺爺說過。很久很久以前人大概是本朝立國以前羣雄逐鹿中原的時候,它是天完帝國的勇將倪文俊的佩劍。倪文俊出身打漁世家,聽說是在一座叫寒潭的深潭中獲得此劍。這把劍奇寒襲人,揮動時只可看到朦朧的談影,可斷金切玉,殺人不沾血,在水中使用如同水晶,看不到形影。倪文俊用這把劍,不知殺了多少韃子的官吏,每當他攻下一座城池,被擒的韃於官兵,只消看到他這把劍,便會變成半個死人,殺氣極重,所以稱爲兇劍。
後來,倪文俊在黃州被不忠不義的陳友諒所謀殺,這把劍從此就失了蹤,又聽說這把劍其實已被陳友諒先期派人偷走,倪文俊才送掉性命。陳友諒再用這把劍,把天完帝國的皇帝徐壽輝謀殺在採石磯,劍亦沉入江底,不知所終。這兩位怪老頭居然持有這把劍,絕不是等閒人物。”
安平不好直說,笑道:“假使是等閒人物,豈敢在這時和我打交道?小兄弟,你的水性如何?”
“能浮得起來而己,在水中交手卻不行。”
“那麼,你對小心了。”
“小心什麼?”
“不要站近船邊,小心掉下江去。”
歐陽瑋會意,笑道:“最妙的防止落水法,是把那三個傢伙制住。”
安平搖搖頭,說:“事情已告一段落,假使咱們找他們,豈不顯得咱們氣量太小麼?又豈不是顯得咱們心虛害怕?”
“依你之見……”
“咱們小心些兒就是。我的水性不壞,以一敵三雖無把握,但江水渾濁,他們想對付我也不是易事。”
艙中,三賊也在秘密計議。
雷方被安平勒得脖於難受已極,尉延也脣裂頰腫,把安平恨入骨髓。巢湖之蛟曾是巢湖的水賊,巢湖的水賊天下聞名,南京的水軍,大多是出身巢湖的水中高手,他的水性比姥山雙奇高明得多。他在艙口被雙龍神筒迫得忍辱罷手,丟盡了臉面,報仇之念更切,咬牙切齒地說:“近午時分,船可抵白鹿磯,咱們弄他們下水。”
“不行,奪命神針可怕。”雷方恨聲道。
“難道就這麼罷了不成?咱們可用船板護身。”
“當然不能罷手,但船板決擋不住神針,咱們不可冒險。”
“依雷兄之意,又待如何?”
“今晚咱們在兩舷施手腳,施下陷布。船行期間,誰也不會呆在艙中,他們必定出艙面觀賞江景,咱們只從船外打主意,出其不意拉他們下江。”
“如果失手呢?”
“萬一失手,咱們一走了之,找快舟或者起旱,先一步趕到九江,將夏小狗賣給三廠的人。你們同意麼?”
半晌,巢湖之蛟擊掌道:“好,一言爲定。今晚雷兄弟在兩舷弄手腳,明日我負責船外下手,咱們且商量下手的信號,大意不得,一絲差錯皆可招致不幸,必須好好準備。今晚好好養精蓄銳,留點精神。”
假使他們在今天覓機下手,也許可以僥倖,慢了一天,活該他們倒黴。
當晚,雷方在兩舷用利刀弄了三二十個小孔,水線以上打了十來顆落腳釘。尉延則找到船老大,提出嚴厲警告,不許船伕過問他們的事,不然格殺勿論。
第二天午牌左右,船過武昌縣,北岸是黃州府,驚濤駭浪滾滾東下。整個上午,安平和歐陽瑋始終未靠近船舷,只在艙門附近走動,留意着艙中陰沉沉安坐着的三賊。
商山二聖早已在船頭聊天,暗中留意着艙中的動靜。
安平的腰間鼓鼓地,衣下露出一截綠鯊魚皮鞘,看上去不像短刀,也不像劍。
午膳罷,安平挽了歐陽瑋出到艙面。天宇中陰雲密佈,像要下雨.江風勁厲,暑氣全消。
“小兄弟仙鄉何處,能見告麼?”安平問,一面向左舷靠。
今天艙麪人不多,有大半旅客食罷在艙中埋頭大睡,只有四五名生意人倚在右舷張望。
舷牆高僅兩尺,必須坐下來,坐下來便看不見船外的景況。
兩人出艙時,看到三賊在艙內假寐,不免大意了些。歐陽瑋在舷船下落坐,笑道:“夏大哥,如果你不知道長青堡,那麼,你的確不是江湖人了。”
“兄弟的確不是江湖人。”
“我家在武陵山深處,那是一處避秦勝地,沒有官府管轄,也少有凡夫俗子前往打擾。
有時,辰州府的官兵十年八年方在山中巡一次,除了苗蠻極少見漢人。不過,家祖在辰州府城,卻派人經營兩座店。一是回春堂,請有六名郎中,在辰州府是首屈一指的大藥局。一是辰州糧坊,店中有十六艘運糧船,自沉江下游運糧上航,五陵山山區的村莊,是糧商的主顧。夏大哥,如果有機會到辰州,千萬去找我,好麼?”
安平點點頭,說:“有機會我會去拜望府上的,可惜!近來恐怕沒有機會了,今年春天我還到長沙走了一趟呢?”
“你到過長沙府?”
“是的,我在那兒也有店……”
驀地,他住口不說,目光落在艙口。歐陽瑋扭頭看去,看到雷方陰沉沉地站在艙口,並未向這一面瞧,向右舷走去,在舷牆下轉身坐倒,雙手手伸擱在舷板頂端,擡頭向天空注視。
在對面坐,不會有威脅,兩人不在乎。
艙內,尉延門在艙門的左內側,衣兜中藏有用竹片削成的二十餘根八寸長竹釘,準備動手偷襲。
巢湖之蛟已經不見了,他溜到艙尾,悄然溜入水中。
安平不再理會,低聲道:“看來,他們已經死了心。”
“不一定,還有四天,這時說他們死了心,似乎太早了些。”歐陽瑋說,他認定三賊決不肯罷手。
巢湖之蛟水性超塵拔俗,事先已看清安平兩人的坐處,潛水到了船左,徐徐接近。水線距艙面高不足六尺,他利用預先釘好的落腳釘攀爬,利用舷牆下方所挖的小孔察看艙面的光景,漸漸迫近了安平兩人的倚坐處。
他可從舷板上端將分水鈞向下襲擊,但恐怕驚動艙面的人,因此,必須讓安平兩人站起,方便於偷襲,不易被人發現。
他先穩下身軀,一手抓實舷板上的一個小孔,然後將一塊木片向上拋,通知雷方已準備停當,拔出分水鉤,準備進擊。
他該死,還看不出安平是最棘手的人物,卻打定主意先擊斃歐陽瑋,便可活捉安平了,三比一,一個生意人還能飛上天去?至於昨天自方被安乎所制,他還認爲是雷方一時大意失手而巳,並非安平比雷方高明。
要使兩人站起,便得指望船上的人了。船上的雷方不敢走近.他必須等殺了歐陽瑋之後,再上前制安平。看到木片飛起,知道巢湖之蛟已掌握了襲擊的形勢,機會來了,慢不得,他向艙口招手,叫道:“尉兄,出來散散心。”
尉延的身影出現在艙口,雙手先揚,竹釘貼艙面暴雨似的射出,嘯風之聲大作。
下盤被攻,坐在艙面的安平兩人勢必迅速躍起。果然不錯,兩人發現有警,火速躍起躲避。
船外的巢湖之蛟應聲長身,分水鉤兇狠地鉤出。
數有前定,半點不假,活該他倒黴。
安平的藝業比歐陽瑋高得多,反應更比小傢伙快,他一把抓住歐陽瑋的膀子向艙門側方一拋,自己先一步躍起。腦袋剛伸出舷板頂端,眼角便看到外面的人頭和鉤影。
快!生死須臾,他本能地伸手急抓,抓住了揮來的鋒利鉤身。
“唰!”鉤尖揮過歐陽瑋的頂門,間不容髮,危極險極。假使小傢伙快了一剎那,天靈蓋怕要被擊碎。
艙門口,尉延飛撲而至。
“篤篤篤篤……”竹針打在舷板上,聲如暴雨。
“噗噗!”安平的小腿捱了兩釘,褲破皮傷,但無大礙。
雷方拔出匕首,急衝而上。
同一瞬間,小傢伙躍起八尺,半空中拔出了雙龍神筒,發出一聲咒罵。
也在同一瞬間,安平抓住鉤向下扳,另一手鉤住了巢湖之蛟的脖子,重重地勒在舷板頂上,叫道:“饒他們一命!”
可是,太晚了,“卡”一聲暴響,小傢伙已發出第一次奪命神針,他不叫倒好,叫時便分了心,斷送了巢湖之蛟一條命。
“啊……”尉延狂叫一聲,衝勢未減,直向小傢伙的腳下衝來,腳下大亂。
小傢伙正向下落,一腳疾飛,踢中尉延的臉門。
“砰!”尉延仰面便倒,仍向前滑。雙腳撞在舷壁下方行止住,掙扎了片刻漸漸斷氣。
雷方最精靈機警,見安平抓住了鉤,便知不妙,向側一扭,順勢飛躍而起,“噗通!”
水花四濺,他跳水逃命。
安平的手抓住兩面有刃的鉤身,手掌居然未曾受傷,奪過鉤拋入水中,正想將巢湖之蛟拉起,但他卻心中狂跳,暗叫“糟了”!
他鎖住巢湖之蛟的脖子,巢湖之蛟的咽喉恰好壓在舷板角上,用力太猛,喉管已被壓破,暴眼似要突出眼外,臉色發黑,舌頭伸得長長地,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巢湖之蛟已經完蛋了。
這一陣大亂,來時如狂風暴雨,去如火滅光消,來得快,結束得也快,但說來卻話長。
等艙面的人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危險已經過去,惡鬥消失。
小傢伙迅速地收回奪命神針,發覺安平在那兒發怔,急問:“夏大哥,怎麼回事?”
“他……他死……死了……”安平抽着冷氣惶恐地說。
小傢伙看清了景況,當機立斷,猛地一扳安平的手,巢湖之蛟的屍墜水,他大聲叫:
“大哥,鎮靜些。這些傢伙蓄意謀殺,我們是迫於自衛,不必自疚。”
不管安平的反應如何,他抓起尉延的屍身舉至舷外。
“小兄弟,不可!帶至岸上給他安葬。”安平急叫。
小傢伙笑笑,說:“大哥,你不明白,水上朋友不喜歡土葬,不必爲他們操心,這叫做死得其所。”
“澎!”水聲震耳,水花濺上艙面,屍身落水。
安平在一旁發怔,渾身在發抖,無意中殺了人,他感到喉嚨發乾,牙齒打戰,肌肉發僵,冷流從丹田直向上衝。
小傢伙毫不在乎。向涌出艙面的旅客和船伕大聲說:“諸位鄉親,這三個傢伙是巢湖的水賊,蓄意暗算咱們兄弟,我兄弟倆不得不自衛,殺了他們兩個人,逃掉了一個。出門人最好少管閒事,如果有人報官邀功,我兄弟不會陪他打官司,咱們一走了之,讓他和官府打交道,保證他耽誤一兩個月,自作自受,所以最好少管閒事爲妙。”
走了雷方,日後麻煩大了。這傢伙泅水登岸,弄到一艘快船,船輕水急,早一天半到達九江,掀起了風風雨雨。
屍身落水聲,又把安平的情緒引人驚恐的境地。他一生中,還是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殺,而且這人竟然是死在自己的手中,殘酷的事實,令他毛骨悚然.他並未聽清小傢伙的謬論,不知道小傢伙在威脅旅客不許報官,他似乎感到巢湖之蛟暴眼伸舌的可怖影像在眼前若影若現,令他覺得手心淌汗,身軀發僵,喉嚨發乾,氣血欲凝,突如其來的劇變,令他一時無法適應。他是個本性良善的十九歲大孩子,突然失手殺人,所受到的震撼極爲嚴重,自疚、後悔、驚恐等等情緒,無情地向他襲擊。
他冷汗直冒,站在那兒發愣。
歐陽瑋向艙面的人,說了一大堆威脅性的話,忽略了身後安平的情緒,也未料到艙側的過道來了不速之客。
據船伕說,這條船共載了五十名旅客。前艙前後分隔成兩段統艙,擠了四十名旅客。中艙也分爲兩段,前段是男貴賓室,隔了五間小客房,有一座小廳,客人不必出艙,可以倚窗觀賞江景。所以中艙的佳客,是不用到艙面透空氣的,出入的的門戶在兩側,有舷板過道往來。後段是女客艙,女客更不會出外拋頭露面。後艙是船伕的宿處,他們的活動範圍也限於中艙以外各處,除了送膳食之外,不聽到招呼,決不敢擅自進入中艙打擾貴客。
因此,船行兩日中,前艙的旅客們,誰也不知中艙載了些什麼人,是男是女更一無所知,反正概略地知道,偌大的中艙,只住了十名貴客,與前艙的擁擠情形大不相同,有錢的大爺是不會住前艙的。
艙面發生血案,驚動了中艙的貴客,兩名青衣勁裝大漢,領着一個年約半百威風凜凜的穿錦袍貴客,急步沿舷板走道到了前艙,排衆而入。
中艙的後段女客艙中,也閃出了兩名少婦。看打扮,是一主一婢,主美婢俏,風華絕代。
主人梳盤龍髻,珠翠滿頭。水湖綠織花坎肩,窄袖子同色繡富貴花蜀綢春衫,迤地百褶裙,小蠻腰的鸞帶上,掛了一條隱約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粉臉桃腮、櫻口帶媚,一雙水汪汪的鑽石明眸媚光流轉,透出勾魂攝魄的光波,一顰一笑萬鍾風情,薄施脂粉益形生色,動人身材-纖合度,凹凸分明,足以令登徒子心動神搖,令狂蜂浪蝶沉醉。這是一個渾身是火的女人,儘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她仍然是一團火,一團可令英雄豪傑溶化的烈火。
她的侍女也美,美得不像個侍女,卻像那些道學夫子娶來玩賞的侍妾道學夫子們通常娶妻是娶纔不娶色,妾則相反,愈美愈佳。
但是,這位俏侍女卻不好惹,瞧,她左手抓着一把連鞘寶劍哩!可不是擺場面的飾劍,寶光四射,確是價值連城的殺人傢伙,如假包換。
主婢兩人不走舷板過道,飛昇艙頂,站在風帆的桅杆下,向船頭眺望。
後面高出艙頂的舵樓,舵工和兩名助手兼控帆的師父,突見桅下出現了兩個女人,大吃一驚。
“狐仙!”控帆師父失聲叫。
老舵工見多識廣,一巴掌拍出低喝道:“噤聲!你不要命了?咱們這趟船走了運,載了不少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漢,唯一保命的辦法,是少管閒事,不必大驚小怪,沉着應付,不然老命難保。”
錦袍貴客大概對昨天發生的事早有風聞,舉手一揮,兩名青衣隨從乘歐陽瑋不備時一閃即至,一人用冷氣森森的匕首抵住歐陽瑋的腰眼,喝道:“不許反抗,除非你不要命。”
另一人到了安平身後,如法炮製。
錦衣貴客鷹目炯炯。向兩人沉喝道:“你們被捕了,江上殺人,還有王法麼?”
歐陽瑋臉色一變,冷笑道:“原來是你,姓張的,你怎知小爺我乘這條船?”
姓張的桀桀笑,意氣飛揚地說:“如果連你小鬼也盯不牢,咱們內廠的人豈不成了酒囊飯袋了?本應原打算到南京再擒你,但你在船上殺人,可能畏罪圖逃,迫船家靠岸起旱,本應豈不多費手腳?因此爲防範於未然起見,這時乘機擒你歸案。”
“哼!你並未完全成功。”小傢伙冷笑着說。
“請放心,船上不會有你的朋友,你不必指望有人救你。常雄,制他的穴道。”
青衣人左肘應聲頂出,撞中歐陽瑋的身柱穴。身柱穴在第三脊椎骨下,被制後渾身發軟。青衣人將他抱住,首先便沒收了他藏在懷中的雙龍神筒。
另一名青衣人用刀頂住了安平,安平仍陷在恍惚中,被尖刀一頂,神智漸清。
姓張的走近,狠狠地打量着他,看了他那臉色發青,冷汗滿頭渾身發抖的光景,不由嘴角泛起了可憐而又卑視的冷笑,神氣地問:“你這廝也決不會是好人,和這個小賊在一塊兒,還會是好貨麼?你是這小賊的朋友?”
安平的情緒漸漸鬆弛,應道:“小可與這位小兄弟在船上相識,一見投緣,相見恨晚,他不會是小賊。”
“說他是小賊,只是藉口挖苦他而已,他其實是殺官的要犯,在武昌府……”
“你們是巡檢?”
“巡檢?你未免太小看本座了。”姓張的不悅地答。
“他是內廠的害民賊。”歐陽瑋發出一聲大叫。
“叭叭叭叭!”扶持着他的青衣大漢摑了他四耳光。
內廠兩字,勾起了安平的憤火,問道:“小可因自衛而殺人,被殺的是巢湖水賊,有罪麼?”
姓張的臉一沉,說:“如果你所殺死的真是賊,官府自會公斷,但你既然是這小子的朋友,本應卻不能將你交與官府,要押你到南京追訊餘黨。”
“對不起,我可不願意隨你到南京。”安平冷冷地答.姓張的大怒,喝道:“這傢伙可惡,掌嘴!”
青衣大漢用匕首抵住安平的脅背,要掌嘴必須將安平的身軀扭轉,不等他動手,安平已突起發難。
他怎能讓內廠的鷹犬押解到南京?更不願歐陽瑋落在走狗們的手中,必須反抗動手了,猛地身形左扭,一扭之下,匕首尖已離開脅背。
快!快得令人眼花,刀尖滑開危險便消失,左肘一帶,“噗”一聲撞中身後青衣大漢的左肋,身形已轉過,右拳疾飛,半分不差,擊中大漢的左耳門。
“砰!篤!”大漢一聲未出,擲倒在八尺外,匕首飛落艙面,其聲清脆,人亦當場昏厥。
“咦!”姓張的駭然驚叫。
挾持着歐陽瑋的青衣大漢不等招呼,丟掉歐陽瑋拔出佩刀,一聲長嘯,連攻五刀。
艙面窄小,先前看熱鬧的人,在聽到內廠兩字時便已紛紛走避,如避瘟疫,只有商山二聖仍站在船頭靜觀其變,之外便是站在艙頂的兩個女人了。
地方窄小不易施展,更難閃避,但安平身懷奇學,在刀光中閃掠如電,閃過第五刀時,他已到了歐陽偉身旁,俯身將小傢伙挾在手中,手一動,手中多了一把晶芒四射的短劍,三尺外冷流閃蕩,暑氣全消。劍長一尺八寸,劍寬亦按比例縮小,但尖鋒特銳,鋒利無比。
跟蹤追擊的青衣大漢腳下一緩,攻勢停頓。
安平徐徐引劍,沉聲道:“不要逼在下殺人,在下不希望船上再有血腥。閣下,得放手時且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姓張的無名火起,取過昏倒大漢的佩刀,大吼道:“先斃了他!你這惡賊竟敢拒捕,那還得了?”
青衣大漢見多識廣,看了安平手中的怪劍,知道不好對付,但經姓張的出聲催促,不敢不上,一聲沉喝,兇猛地擦身而上,刀光一閃,奮勇進招,送出一刀。
安平左手有人,不易閃避,只好招架,仍不願傷人,輕輕一撇,“掙”一聲清鳴,刀已被擋開。
大漢火速撤招,刀風凌厲,“天外來鴻”一刀急劈。
“錚錚錚錚……”脆響震耳,大漢兇猛的刀招皆被-一擋開。安平的腳下未曾移動分毫,沉重的鋼刀始終近不了身。大漢也休想迫進半步。
“不要欺人太甚,還不退去?”安平冷叱,連拂對方人招十三刀之多。即使是重如山嶽下壓的“力劈華山”狠招,他仍然能毫不費力地硬接硬拆。
大漢攻至第十招,知道藝業相去太遠,突然飛退八尺,向姓張的苦笑道:“張爺,屬下無能,這小子的藝業委實太過驚人。”
安平趁機放下歐陽偉,低聲急問:“何穴被制?”
“身柱,被撞穴術所制。”歐陽瑋急答。
張爺掖好袍袂,迫上說:“雙刀連手,你攻左。”
大漢應喏一聲,向左移動。
“呔”張爺發令出招,兩刀泛起霍霍光影,一涌而至。
安平拍活了歐陽瑋的穴道,但在片刻之內,歐陽瑋無法恢復體力,所以他不能退。只能迎上。
驀地,艙頂傳來了嬌滴滴的叫喚聲:“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殺!慈悲不得,不是你死就是他們活。”
“錚錚!”安平連揮兩劍,將兩人震退八尺,喝道:“不要迫在下火發,還不退走?”
張爺臉色一變,叫道:“楊英,用那小狗的雙龍神筒殺他。”
歐陽瑋退到後面活動筋骨,應聲大笑道:“如果任何人都會使用,怎算得是長青堡之寶?不必枉費心機了,弄得不好.反而枉送性命,不信可以試試。”
兩個女人見沒有人理睬她們,似乎感到臉上無光,人影起處,香風中人慾醉,兩人像兩朵綠雲,翩然降落在艙面上,堵住了艙門入口。
被安平打昏的青衣大漢剛甦醒不久,正搖搖晃晃地站起,張爺突然大喝道:“塗榮,阻住那兩個妖女。”
大漢慌忙拾起匕首,迎面擋住兩女的去路。
“丟他下江。”少婦向侍女低喝。
婢女應喏一聲,羅裙款擺,蓮步輕搖,上前媚笑道:“塗爺,是不是要小婢丟你下江?
依我看,你自己跳下去好了,我家姑娘不會怪奴家偷懶的。”
塗榮不知利害,也不知憐香惜玉,“唰”一聲一刀刺出,喝道:“小狐狸退回去!”
婢女一聲輕笑,左手的連鞘寶劍來一記“力劃鴻溝”,“得”聲輕響,擊中徐榮的手腕,匕首立即飛墜江心.他本來就頭重腳輕用不上勁,而侍女卻出手奇快,下手亦重,一擊便中。
侍立乘勢搶人,“噗”一聲悶響,一劈掌劈得塗榮頸根欲折,“哎”一聲怪叫,擡手護臉。
侍女閃身扭腰,抓住了塗榮的腰帶,喝聲“下去”!塗榮可真聽話,身軀凌空而起,帶着一聲刺耳的慘叫,“噗通”一聲跌落江心,一沉一浮,大叫道“救命!救……救……
命……”
沒有人救他,片刻便漂到後艙去了。
前端的艙面,惡鬥早巳展開,張爺和楊英分進合擊,兩把鋼刀如同狂風暴雨,瘋狂進擊。
安平仍未回手反擊,寒影劍左攔右架,從容揮灑,只將對方震退或架開,不許兩人迫進半步,愈鬥愈沉靜,先前因殺人而起的恐懼,巳經煙消雲散了。
少婦觀戰良久,忍不住叫道:“前面將到安樂磯,右岸的厭裡口有官兵的巡江哨,看到船上有人鬥毆,必定發舟攔截命船靠岸盤查,豈不麻煩?青年人,你真是死心眼,你不殺他他可要殺你,客氣什麼呢?你如果怕殺人,我要代勞啦!”
船首的商山二聖也幾乎同聲叫:“廢了他也好,拖不得。”
安平確也被激出真火,鋼牙一銼,一聲長嘯,晶虹驟變,但見一道淡淡銀影鍥入刀法之中,人影漸進,三個人影乍合。
“哎晴!”楊英狂叫,第一個退出,連退丈五“砰”一聲鋼刀墮地。他的右手小臂外側,裂了一條八寸長血縫,鮮血如注。
真不巧,他身後正站着俏侍女?俏侍女在他的腿彎上踹了一腳,叱道:“跪下,不準叫。”
他真聽話,“噗”一聲跪倒在艙板上。
人影已止。安平的左手,抓住了張爺持刀的右手脈門,寒氣徹骨的劍尖,抵在張爺的喉結穴下,冷冷地說:“你這劉太監的走狗,本來我該要你的命.”
“殺呀!說那麼多廢話作甚?”少婦媚聲叫。
安平瞥了她一眼。嘆口氣說:“姑娘。殺人不是姑娘家的事,你何苦……”
怪!少婦居然沒生氣,用一聲媚笑打斷他的話,說:“你如果不殺他,船一靠岸,想想着,後果如何?也許你能一走了之,但船家如何?旅客如何?即使官府不想在這些可憐蟲身上敲榨一筆油水,至少也得嘗一兩月監禁的滋味,提審、作證、取保……你不是教他們走投無路麼?你宅心仁厚,可是太過固執,說難聽些,你簡直是個毫無見地的懦夫。你別管,交給我辦,三廠的走狗,人人皆曰可殺,殺一個可以多救不少無辜。”
張爺渾身發抖,大汗滿頭,威風全失,哀叫道:“好漢爺,饒命!饒……饒我-……一命,我……我上有老孃下……下有妻……妻兒……”
艙門口,伸出一個水客打扮的中年人腦袋,躲在門後說:“這位張爺自小父母雙亡,夤緣投人京師八虎的魏彪太監手下,先在錦衣衛當差,後調內廠,作惡多端,行同虎狼。家有一妻八妾,號稱九美,建了一座九美樓,華樓藏嬌。前天在武昌,在錦宮閣一口氣叫了武昌堂班大名鼎鼎的三位海棠姑娘陪宿。”
少婦柳眉倒豎,杏眼睜圓,殺氣騰騰地向安平叫:“交給我,你這懦夫。”
安平神色一正,凜然地說:“我寧可做懦夫,也不任意殺人。三廠人數上千,你不能一口咬定裡面沒有一個好人,以此人來說,未抓住他的罪證前,相信一面之詞便將他處死。有失公允。對不起,在下不能將他交給你。”
侍女在楊英的命門穴踢了一腳,楊英“嗯”了一聲,向前仆倒。她搜出雙龍神筒,拋給安平身後的歐陽瑋,說:“小弟弟,叫你的同伴不必固執,激惱我家小姐,那就很難說話了。”
少婦不怒反笑,向安平冷問:“你打算把他怎樣處治?”
“廢了他的丹田和中極兩穴,割斷他的腳筋。”安平大聲說。
張爺臉色死灰,猛地掙脫右手,向後急退,脫離劍尖的控制。他料定安平不會殺他所以冒險逃命。
少婦一閃即至,一掌拍在張爺的天靈蓋上,噗哧一笑。
安平感到毛骨悚然,怔怔地注視着含笑殺人的少婦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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