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在這春意盎然的時節,本該是一片男耕女織,欣欣向榮的景象。
可在中土邊陲,一處小村落青義村中此刻卻正如人間地獄一般,村中處處黑煙瀰漫,遮天蔽日,到處散落着面色發黑,七竅曝血的死屍,這些村民死相極慘,似都中毒而亡,原本就不大的村子,村民近乎死絕了。
就在一片悽慘陰風聲中,村中的一間茅草房舍內傳來了幾聲憤怒的咆哮聲,窗外一輪慘淡的月光正好照在牀榻上那發出咆哮男子的臉上,卻見他面色蒼白如紙,神情絕望而憤怒,由於激動,使得他在咆哮之餘劇烈的咳嗽起來。
牀榻邊坐着一個面露心疼之色,美麗而溫婉的女子,她此刻正用一隻素手在不停的爲自己的丈夫撫摩着胸口。
“雲兒,你老實告訴我,村中的這瘟疫可是因爲我的緣故?”那身體虛弱,病入膏肓一般的男子用力將女子的素手推開。
那女子收回了手去,顯出一片哀怨,緊緊咬住自己的嘴脣,半晌說不出話來。
“糊塗!”男子見她半晌不說話,臉色更加難看,當下竟厲喝一聲,想要掙扎着身子下牀去,可是猛一折騰,面色隨即被痛苦所代替,悶哼一聲,轟然跌在牀榻上。
女子頓時大驚失色,一片慌亂,趕忙替他撫摩一陣,眼中急的泛起點點淚花道:“求求你,爲了逸兒,我們忍一忍吧!”
“娘~!你和爹在吵什麼啊!”
便在此時,外屋中驀然走進來一個揉着眼睛,睡眼朦朧的男孩子。
女子見狀趕忙抹去眼角的淚水,起身奔到男孩子身前,俯下身親在他額頭上,道:“逸兒乖,快點睡覺吧,我和你爹沒吵什麼。”說着拉起小男孩的手,回到牀榻上,安撫了一陣,見他又睡熟了去,面上這才浮現出一片欣慰的神情。
“你!你,你竟拿村中那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來做擋箭牌,你這樣做,我們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有什麼分別?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們手裡的天木靈珠惹下的禍端,我們該自己去面對,如今卻害死了這麼多條性命,你我就算日後相安無事卻怎能心安?”內屋中傳來了男子激動的聲音。
女子聞言,幽幽嘆息一聲,那一雙素手輕輕撫摩着小男孩的小臉,心中卻如刀絞,幾滴清淚消無聲息的落在他的臉蛋上……
驀然間,只聽得屋外狂風大作,一個陰沉,沙啞的陰慘笑聲自屋外當空清晰傳來:“嘿嘿嘿!我知道你們夫婦二人就藏身在這村落中,若是你們還不快快現身,乖乖交出天木靈珠的話,這村裡剩餘不多的幾條人命,便也要做了我手下亡魂,到時候我挨家挨戶去殺,不信找不到你們!”
聽到這陰慘至極的聲音,女子和內屋中的男子俱都是心中一沉,整個人如墜冰窟,心寒到了極點。
“雲兒!雲兒!”內屋中傳來了男子焦急的呼喚聲:“這一日遲早會到來,我們終究是躲不過,快,快些扶我起來!”
女子銀牙緊咬,直把嘴脣也咬出了鮮紅的血液,一雙充滿痛苦的眼眸,望着熟睡的小男孩,聲淚俱下,當下把心一狠,在他周身拍打了幾下,那男孩當即便昏睡了過去,一時也難以醒來了。
隨後她便取出一顆隱隱泛着翠綠光芒的盈潤圓珠,匆忙的塞在男孩脖子上掛着的一個香囊當中。
做完了這一切,她心如刀割,早已是哭成了淚人兒,當下便是發狂一般在男孩的臉蛋上瘋狂親吻,邊吻邊痛不欲生的哭喃着:“逸兒,我的逸兒啊!我不是一個好孃親……今後爹孃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一隻無力卻溫暖的手緩緩撫在她的肩頭,她仰起淚眼,望着他,俯在他的胸口,一連向他問了無數個“爲什麼!”
男子那蒼白的臉更加憔悴,顫抖着撫摸女子的秀髮,並望着牀榻上昏睡的男孩,眼眶裡也早已是溼潤一片,長嘆道:“我相信咱們的逸兒已經長大了,而且有天木靈珠傍身,他今後一定會成爲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現在就讓我們夫妻二人一起去面對吧!”
女子強忍住哭泣,深情望了丈夫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遂又轉向男孩再次向他額頭上深深一吻,一字字的道:“逸兒,爹孃先走了,孩子你要多多保重!”言罷扶着丈夫的手臂,緩緩的打開了屋門,向着外邊那一片漆黑的風中走去,隨即屋門被輕輕的關上,這時候,外邊呼嘯的風聲更大了……
…………
三日後。
“爹!娘!你們在哪?我要娘!”
但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正在一間破
舊的草屋裡聲嘶力竭的哭喊着,小臉兒上盡是淚痕,連聲音也逐漸嘶啞。
“哐啷!”
忽然只聽一聲脆響,這草房的木門被重重的撞了開來,只見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大步奔了進來,卻正是村裡一位僥倖沒死的樵夫。
“丁逸,你爹孃怕是染了瘟病,怕害了你,想必已經離開這裡了,還是跟我到村口去吧!”
丁逸身後那遮掩着口鼻的樵夫,長嘆幾聲,終是狠了心,抱起他便走。
“不!不!我要爹孃,我不要走!哇嗚嗚!”丁逸被他抱起,行至門外時,竟是一手死死的攥住了木門邊緣,寧死也不撒手,竟連指甲蓋也掀翻了兩三個,鮮血塗在木門。
男子雖是於心不忍,可他知道此時決不能心軟,用盡蠻力乾脆把他扛在肩頭,不顧丁逸瘋狂的在空中亂抓廝打,快步的奔向村口而去。
一路行來,村中惡臭熏天,路的兩旁遍佈死屍,皆是染病而亡之人,偌大的村鎮竟宛若地獄一般。
“唉,好好的青義村竟變成了這幅光景,可憐了這孩子啊!”樵夫兩眼泛紅,不忍目睹這樣慘景,只緊緊的摟住丁逸,大踏步向前奔去,村口早有輛馬車等待,他徑直把丁逸用力塞進車廂,趕忙緊鎖廂門,耳聽車廂內斷氣一般嘶喊,咬了咬牙關,硬了心腸,跳上馬車,順着不見盡頭的綿延小路,駕車而去……
…………
天寧城,將軍府後門。
一輛馬車匆匆行駛在青磚鋪就的街道,馬車方到硃色大門前,那駕車的樵夫便急匆匆跳下馬車,不顧滿頭大汗,用力拍打。
朱門啓開,一個身着青衣羅裙的丫鬟行出門來向樵夫道:“可是又找到了未染瘟病之人?”
那樵夫這才用衣袖擦去熱汗,面有愧色,嘆道:“這次許是村裡最後一個了,而……而且他還是孩子,小小年紀就與他的爹孃生生分開,我……”
“好了好了!”未等他說完,丫鬟便打斷了他淡淡道:“我家夫人心善,得知你們青義鎮鬧了瘟疫,這才下令接納未染病的倖存之人,到了我家府上,還是他的福氣呢!”
“是是!將軍夫人寬宏大量,菩薩心腸,日後一定功德無量!”樵夫趕忙鞠躬賠笑道。
丫鬟白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道:“行了,快讓他進去吧!”
樵夫趕忙解開了車廂門鎖,卻看到丁逸似是一路哭鬧累了,竟已深深睡去,當下只得將他抱出,一路向將軍府內偏僻後院行去。
丫鬟一路跟着,看到丁逸正自沉睡,不由說道:“呦!模樣倒還挺俊秀呢,就是渾身髒兮兮的,待會讓李管事給他洗個澡,明日就安排他做活罷!”
…………
一片無盡黑暗,壓得丁逸喘氣不得,他拼命掙扎良久,倏見一點亮光被漸漸放大,亮光之中只見孃親的身影,正笑容可掬,展開雙臂向自己擁抱。
丁逸心中一片暖意,想要抱住孃親,可是孃親的身影卻忽然被四下的黑暗一點點的淹沒。
一股無比的絕望襲上心頭,丁逸想要呼喊,卻感到如鯁在喉,根本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娘,你到哪裡去?”丁逸一急之下猛然從地上一張破草蓆上坐了起來,兩眼滿含淚水,卻見已是一片陌生的環境,房內陳設簡陋,到處結滿蛛網,瀰漫出陣陣黴味。
“娘你在哪兒,我又是在哪?我要娘!”丁逸一陣絕望,啞着嗓子嘶喊。
他的記憶中,爹一直身體不好,臥病在牀,一直都是孃親照顧爹和自己,孃親在他的心中是一位天底下最了不起女人。
便在此時,房間的門忽被撞開,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只是此人一臉驕橫,抱着雙臂站在丁逸面前,叱道:“小崽子你可算是醒了,告訴你,從今往後你就得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知道嗎?”
看到這小廝凶神惡煞般的嘴臉,丁逸想起孃親的話,這些大戶人家裡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欺壓百姓的惡人,當即壯着膽子道:“壞蛋,我不怕你,我娘說了像你這樣的壞人就要狠揍。”說着握起拳頭,擺開架勢怒目而視。
“小崽子,我看你是皮癢了吧。這裡是將軍府,可不是你家,不聽我的話有你苦頭吃!走!先給我把身子洗淨,換身衣服,明天老老實實給我幹活!”說着三兩步衝上來,一把提起了丁逸的後衣領子,拎小雞一般向房外行去,
丁逸當即拼命掙扎,拳頭胡亂揮舞着,嘶喊道:“大壞蛋,我纔不要聽你的話,放開我,我要我娘
!”
那小廝手如鑄鐵,拎着他絲毫不顧他如何掙扎,只行出房屋,來到一處院落中,聽到丁逸吵鬧說要孃親,當即冷笑一聲道:“野小孩,你要什麼孃親,你娘早死啦,你現在就是野小子一個,再不乖乖聽話,我就把你扔到後院喂狼狗去!”
丁逸聽他竟說自己孃親死了,心中憤恨到極點,嘶叫道:“壞蛋,你胡說!我娘纔沒有死,我不是野小子!”當即氣的急了,張嘴便咬在那小廝的腿上。
“哎呦!”那小廝吃痛,忙狠狠將丁逸摔跌在地,勃然大怒,罵罵咧咧道:“他媽的,你這野小子屬狗的,敢咬人?看我不打掉你的狗牙!”言罷逼向丁逸,雨點般的拳腳砸落下來,直向丁逸身上招呼。
一陣陣劇痛傳來,丁逸疼痛欲死,可他卻竟是一聲不吭……
沒多久,丁逸已是鼻青臉腫,嘴掛血絲,劇烈的疼痛令他眼淚不停打着轉。
這小廝似乎是打累了,仍罵不絕口道:“小崽子,看你這下還老實不老實,下次再敢咬人,我就打死你!”
丁逸蜷縮在地,被痛的瑟瑟發抖,不停的吸着鼻子,硬生生忍住哭泣,狠狠的瞪着那小廝。
“還敢瞪老子,老實告訴你,這將軍府的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既然你不願洗澡,就髒着去,明天五更不到就得給我起來劈柴,要是敢遲了,看我不擰下你的腦袋!”言罷再次狠狠踢了丁逸一腳便揚長而去。
丁逸忍痛爬了起來,他的耳邊響起孃的話,遇到困難的時候一定要堅強,你越是害怕它,它便越欺負你,只有堅強起來才能戰勝困難。
想着,丁逸強忍着渾身劇痛,站起身來,四下環望一陣,卻見四處高牆森森,皆由青磚所築。
丁逸也不多想,直奔牆角處,扣着磚縫便艱難的向上攀爬,他的手原本已是受傷,此時一用力頓時傷口崩裂,鮮血直流,他強忍住鑽心劇痛,一絲一絲向上蹭着,萬分艱難的攀爬着。
“娘……逸兒纔不怕,這就去找你……”他一邊給自己打着氣,一邊拼盡全力,終是一點點攀上了牆頭。
隨即他小心翼翼撥開牆頭雜草定眼瞧去,牆那邊的景象頓時令他絕望,只見牆後邊卻是一片後院,院子裡那通向外邊的硃紅大門前,左右兩邊各站了一名跨刀而立的侍衛,看那兩個侍衛樣子均是一臉鐵青,動也不動如兩座鐵塔一般,看得丁逸整個人如墜冰窟。
忽然一聲劇烈的狗吠猛的從牆那邊傳來,卻見一條半人高的惡犬,似是聞到了有些不對的氣味,氣勢兇猛的朝丁逸這邊奔來。
丁逸被冷不丁嚇了一跳,腳下頓時一滑,踩踏不住,仰面朝天的跌落了下來。
這堵石牆高兩丈有餘,其上長滿苔蘚,本就奇滑無比,丁逸當即悶哼一聲,便重重的跌落在地。
幸好牆角下卻是一方草地,倒無大礙,只是他原本捱了頓打,有傷在身,這一跌之下仍是兩眼發黑,掙不起身來。
一連串的折騰之下,丁逸只覺渾身乏力,睏倦萬分,竟就這般倒在草地上昏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四下裡冷風習習,已是深夜,丁逸迷糊間,卻見一個人影向自己奔來,人還未到罵聲先至:“我說怎麼到處尋不着你這小崽子,原來躲在這裡,怎麼?還想溜啊,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麼?”
說話的正是白天那小廝頭頭,說着搶上一步,揪起丁逸的衣領便向院落拖去,邊拖邊道:“眼下府中正好缺個劈柴的,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幹活,下次可別讓我前來喚你,不然就是一頓好打!”
說話間直把丁逸連拉帶拽到了一處木材堆前,隨手一扔道:“從今天起每日劈三擔柴,想要白吃白喝門都沒有,過了晌午我便來看,若是劈的少了就別怪我不客氣!”說完冷哼一聲頭也不回揮袖而去。
丁逸看到地上一旁放着一個破爛瓷碗,瓷碗旁邊還有一個同樣破爛的碟子,裡邊躺着一根散發着隱隱臭味的醃蘿蔔。
他緩緩地端起了破瓷碗,碗內只有半碗米湯,說是米湯,那米湯上也只漂浮着幾粒殼沒褪乾淨的米。
他忽然想到就連牆外邊的那條惡狗一定都比我吃得好,想到此,腦中再次浮現出孃親的叮嚀,一股強烈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油然而起,當下仰首望天,眼望夜空繁星點點交織,恍若孃親那慈愛容顏,他以手輕撫脖間懸掛着的香囊,喃喃道:“娘,逸兒不哭,以後也不會哭了,逸兒已經長大了!”言罷一仰脖子將那米湯灌進了肚子裡,隨後又發狠的一把抓起那根發臭的醃蘿蔔,塞進嘴裡,大口的嚼了粉碎,吞進肚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