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城又不會讀心術,當然不知此時君莫問的複雜心緒,面上只一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表情,欣喜地說道:“我的武道傳承於弈棋之道,以爲天地如棋,衆生爲子,莫不都在棋盤之中。
天地奧妙雖然繁複而無跡可尋,卻未嘗不能以小見大,使方寸之間的爭鬥推行至天道。所以戰鬥之中,講究先計算出對手的出招,料敵先機,在一步步封鎖對方後招,置敵於絕境,最後取得全勝。
但這並非方寸道的真正追求,開局前算出對方行動規律,可就算看出了十步,百步又能如何,不過是一步一步逼對手入絕地,在斬卻大龍。而且中盤時未必不會被對手反敗爲勝,所以只是小道而已!
只有開局之前算盡棋盤上所有變化,只需一步就鼎定全盤勝局,纔是方寸宗千年來追求的至境大道。”
連續說了一大段話,心臟破裂的高麗棋聖不得不喘息一下,接着道:“所以,方寸弈劍門一直有一個傳說,那就是世間上存在有神之一手,是大千世界‘遁去的一’,只要可以打出這一手,必將堪盡大千世界無窮變化,封死所有變數,謂之‘天元一擊,定鼎四極’!
到此可至武道終極的不可思議之境,破碎虛空大道。”
“可以死在天元一劍之下,真可謂死而無憾!”語畢,林新城含笑閉目。
高麗棋聖沉入秦淮河底,這秦淮河深處,誰都不知一場絕代之戰,一位絕世宗師,已無聲無息自世間消失。
黑暗中,一直默默聆聽的君莫問喃喃自語:“你剛纔其實已用出神之一手,最後那式斬龍確實已盡了世界所有變化,封鎖了我所有生機,若非生死之間頓悟出破碎一劍,超然於世,贏的就是你了。”
天上的烏雲忽然散盡,似爲剛纔超然世間的一劍祝賀,皎潔的明月散下無限光華,正好映照君莫問身上。
“唉!這就是破碎虛空的境界嗎?難過古往今來那麼多天縱之才都過不了這一關。林新城那神之一手恐怕是傅採林一脈弈劍術對破碎之道的推演極致,也僅僅合道級,終究與破碎級差上一線,天淵之隔的一線。
無論宋缺寇仲的天圓地方,還是弈劍門的天元一子,都不過是合道之境的小三合,還差上一步。終只是大宗師,難怪破碎之道之前千年僅爲傳說。
即使如今已有境界的我,明明感覺只要踏出一步,即可超脫!卻發現力量不足突破。看來鷹緣不是跨出半步又回來,而是跨進了前半步,後半步卻沒有力氣啊!”
舉頭望明月,君莫問忽有所悟:“怪不得龐斑和浪翻雲約戰對決,原來他們早已明白。命運之流的水面是冰層,一條魚兒的力量不足以撞破堅冰,那麼兩條魚呢?甚至三隻小魚?”
……
京城西郊。
仇錯約見徐仲。
“哦,你倒是敢來見我了。怎麼不躲了?”徐仲嘲諷的看着仇錯,冷笑道。
仇錯提手將一個包裹扔到兩人中間,道:“這是鷹飛的首級,當初我因他巧言令色迷惑,害死了徐大哥,今日先取其首級祭奠徐大哥英靈。”
“你以爲拿個首級就可以算了嗎,親手害死我大哥的人可是你!”徐仲的目光仍然森寒如冰,如北冥之極的萬年冰玄。
仇錯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淡淡道:“見過沈師叔之後,師尊的遺願基本解決了,我已經可以坦然承擔自己的罪孽和責任了。徐二哥,動手吧。”
聖門大業中道崩潰,現在只需使真傳道一脈傳承下去就行了,所以他將真傳道掌門配兵託付沈富,讓其代爲收徒。自己來此以死謝罪。
徐仲森寒如利劍的目光注視仇錯,堅定的右手毫不動搖,可手中所握的冷月寶刀卻發出了輕微的震顫。並非出刀的前兆,而是不知……殺,還是不殺?
應天城外,石頭城遺址。
“裡兄何不從魔師之言返回域外,徒留中原有何意義?”虛若無深邃的目光注視着裡赤媚。
眼前這位域外大宗匠臉色發白,原本妖異到邪魅的容顏此刻看着反而清秀絕倫,有着一種詩人騷客的文氣。
他柔順溫和的嗓音,清淡笑道:“當然是爲了爲師報仇嘍,還能有什麼事?”
虛若無深深看着前【人妖】道:“唉!裡兄元氣大損,功力比全盛時留下不到三四成,不如回去安享晚年。”
裡赤媚道:“赤媚雖然功力折損嚴重,但若無兄,你不也老了嗎?你我之間不過半斤八兩,勝負安未可知!”
虛若無寂寥一笑,無限感慨道:“竟想避而不戰,開了若某真的老了!”
有人面對生命中重要的抉擇,爲決斷髮愁。有人在了卻恩怨仇恨,當然還會有人沉浸溫香暖玉中。
君莫問左手抱着孟青青,右手抱着甄素善,嬉笑道:“你們都是我的女人,以後一定要相親相愛啊!”
女人多了也有些麻煩。
第二天,君莫問還是左擁右抱,對懷抱中的虛夜月和莊青霜道:“們都是我的老婆,以後一定要相親相愛啊!”
…………
龐斑於皇宮一會鷹緣後,了結完傳鷹和蒙赤行百年前未盡之戰。
浪翻雲劍斬單玉如,斬斷了人世間最後一段因緣羈絆。
“那兩人也已完成最後一步了。”
君莫問端坐小舟,遠眺皇城方向,隨手用忘我劍在水面上畫了幾個圖行,皆是沒有意義的塗鴉。只是忽然水下響起幾道細不可聞的悶響。
河流上要怎樣監視跟蹤目標?
不能靠航船,因爲水上不比陸地,一般情況每段河流只會單獨一條船。無端出現着別人視線裡,太容易暴露了。真正監視只能靠水鬼,潛入水下才是正宗。
對着水下跟蹤者暗暗一笑,君莫問踏水而去。自此,消失於京師所有勢力的視野。
明天可是武道中天大的盛事,江湖三大巔峰強者對決之日。可惜,在這夜色秦淮中,人們照樣是尋歡作樂,醉生夢死。明明近乎仙道盛事的對決,卻不過凡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傷勢終究差了一點,沒有完全痊癒。”君莫問笑容有些苦澀,消失於所有人視野後,竟藏於秦淮畫舫中。離開了一條船,又跑到了另一條船上。
“經過和高麗棋聖一戰,君莫問真元劍意淬鍊的更爲凌厲,已到天地之極,趨至大圓滿之境。
可是,龐斑可以藉助天地間的元氣化爲精氣療傷,我卻……
只能花費無數心力緩緩梳理真元意念和周身脈絡,聚斂全身精氣神爲一,還因爲真元不足了,無法盡全功。”
君莫問眼睛眯了眯:“似乎上了邋遢張三丰的當呢,說什麼金丹大道不假外物,萬劫不毀,明明就是……
如果說世界是河流,命運似流水,那所謂金丹就是水中氣泡,什麼不需外物,自給自足,是根本沒有辦法借用外物。現在我金丹大成,卻像是困在氣泡中,完全接觸不到天地元氣。
爲什麼自己就沒學過北冥神功之類的武功呢!
嗯,魔功什麼的浮雲而已,我還是魔門宗主級人物!”
“君兄安好,夢瑤求見!”一道無比清麗,令天地動容的悅耳之聲傳進艙裡。
“秦夢瑤!”君莫問心中苦笑。一直以來,他對這位慈航靜齋傳人都滲得慌,通常都是退避幾步。
想想武林中那些豪傑們,石之軒之於碧秀心,徐子陵之於師妃暄,龐斑之於靳冰雲,所有前者可皆爲情戰中的敗者。
不過秦夢瑤於這決戰前夜前來,勢必不能避而不見。
踏入船艙的秦仙子,仍是一身粗布裙衫,遮不住天然去雕飾的絕美容顏和窈窕身姿,天下第一美人的風姿絕,不是非君莫問這個多情之人可以抗拒。
仙子的背後仍是典雅的劍鞘,君莫問知道其內飛翼劍早已被自己斬斷,如今只是一柄斷劍。
說起劍,君莫問忽然想到:“似乎秦夢瑤的飛翼劍也是長四尺九寸,斬斷時剛好見過,我的劍長四尺九寸,浪翻雲的劍同樣四尺九寸,呵呵,還真有趣!”
“若是按照黃金比例計算,適合每個人的劍長都應該不一樣,可在這個世界,長四尺九寸的佩劍卻是主流。
原因很簡單,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即是四尺九寸劍長的最終緣由。”
秦夢瑤的劍是言靜庵送的,慈航靜齋之主,當然是江湖絕頂人物,君莫問的劍是楊行之所送,聖門補天閣宗主,同樣是江湖絕頂,浪翻雲其實也有一個授藝恩師,覆雨劍即爲“矛聖”上官飛,既然可稱聖,當然也是無林宗師級高手。
贈送這長四尺九寸的佩劍,其實寄託的是他們各自恩師對弟子的厚望,劍證天道的厚望。
“君兄?”秦夢瑤對失神狀態的君莫問道。如此美人在前,居然會溜神。
“秦仙子可是爲劍意裂痕而來,那莫問愛莫能助了,如今在下可是自身難保!”
當初秦夢瑤劍心忽起了破綻,劍意氣機牽引下,君莫問本能出手斬斷了飛翼劍,可以說幫她彌補了破綻。但君莫問劍意劍意太過鋒利,就如動手術,同樣會傷害到身體,一般情況會自然癒合,卻也有可能綿延不去。
眼前的秦夢瑤就似一直未驅散自己的劍意,反而刻意加重劍心裂痕。這位慈航靜齋的仙子到底要做什麼。
秦夢瑤展顏一笑,說道:“夢瑤此來,卻非求助,而是來幫劍帝大人理!”
“咦!幫我?”君莫問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