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黃聰這一個兒子,但他生來癡傻,我還是想給他生幾個弟弟,將來好照顧他。”
潘筠:“藉口不錯,但不管你是爲了照顧他,還是想要放棄他都沒有用,黃老爺你這一生只有這一個兒子,這是天註定的事,改不了。”
暴擊,絕對是暴擊。
黃老爺的表情都空白了,過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我年紀也不大……”
“的確是不大,奈何是天註定的事。”
潘筠一句廢話也沒有,就“天註定”三個字就讓黃老爺心灰意冷了。
最後,他還是努力了一句,“就沒別的辦法嗎?比如逆天改命?”
潘筠就皺眉,半晌後道:“黃老爺,你家子嗣不豐,這是遺傳,且還會一直往下遺傳,這很難改啊,且還不是一時可以改過來的。”
“我家這宅子的風水不是很好嗎?上天爲何對我黃家如此不公?”
潘筠似笑非笑道:“上天正是因爲公平,才讓你黃家子嗣艱難的呀。”
她道:“你黃家作孽太多,黃聰癡傻也是因此,若……將來子嗣也是五五分,不過黃老爺放心,就算你家連出三代傻子,也會榮華富貴享受不盡的。”
“你說什麼?”黃老爺瞪大了眼睛,猛的一下站起來,不服氣道:“仙長,我黃家做什麼孽了?”
潘筠:“黃老爺心裡應該是知道的,你家做的孽,還有,你家無功無德便享天之福,自然也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黃老爺臉色漲得通紅,質問道:“是因爲兩年前的佃農之亂,死傷的那五六個人?可那能怪我嗎?要怪也是怪鄧雲!是鄧雲蠱惑他們謀反作亂,被衙門清繳的,我是冤枉的!老天爺不能不講道理。”
潘筠但笑不語。
黃老爺越發憤怒,原地轉圈道:“就是作孽,也是衙門,人是衙門拘捕,衙門打死打傷的,哦,他們是官,我是民,老天爺就把罪過算在我頭上?我還委屈呢,他們租我的地,說好了給八成的租子,結果收成之後卻想不付地租,還要白佔我的田地,就是說破天也沒這樣的道理。”
“老天爺把這事算我頭上,害我子嗣單薄,我不服!”
潘筠嘆息道:“黃老爺,上天對萬物一視同仁,並不會因爲你在人間有錢有地便會像凡俗之人一樣對你高看一眼。”
“八成的地租,你覺得佃農一年的勞作只值兩成的租子嗎?”
黃老爺冷笑道:“他們不認,可以不租啊,我又沒逼着他們租我的地。既然租了,那就得認!信守承諾,按合同辦事,這是王道!”
妙真妙和不知爲何聽得有點憤怒,潘筠心中卻是無波無瀾,冷冷地道:“可是,老天爺不如此啊。”
潘筠冷笑道:“什麼王道,什麼朝廷律法,什麼衙門,什麼權貴地主,在老天爺眼中,這些玩意什麼都不是。”
黃老爺一怔。
潘筠:“上天自有一套運行的規則,這一套規則便叫天道。”
“所以王朝會更迭,兩三百年便一換,尊貴如皇室,最後也不過一捧土,或是零落成泥,被萬人踐踏;世家、將軍、乞丐都可以做皇帝,不管家世曾經多豪富,最後也都會沒落,”潘筠道:“天道如此,不管是家、是國,其運勢都是起起落落,黃老爺,王朝更迭,前朝滅亡之時,庚申帝會質問上天,爲何要出這麼多亂臣賊子,搶奪他江山嗎?”
黃老爺立即道:“元朝是異端,王朝腐朽,百姓民不聊生,太祖高皇帝可不是亂臣賊子,他是替天行道,爲民求命!”
潘筠似笑非笑,“原來黃老爺知道,遵守朝廷要求的百姓會難以生存,知道這世上有替天行道,爲民求命啊。”
黃老爺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這時候,即便潘筠是仙長,依舊讓他很不高興,很想把人轟出去。
“仙長莫非是爲了那些佃農而來?”
“我纔不爲他們來呢,”潘筠道:“我等修道之人雖講功德,但更講因果,拿人錢財,便要替人消災。”
“我拿的是黃老爺你給的錢,看中的是你家延續後回饋給我的功德,除非那些佃農來請我,不然我爲何要替他們出手?”
“不過,”潘筠慢悠悠的道:“我是不會爲他們出手,但不妨礙我講真話,說真理,現今,黃老爺你於佃農而言,就是前朝異端一樣的存在,佃農在你之下,就是民不聊生。”
“有這座宅子庇佑,你們黃家再富貴個五六十年不成問題,再久遠一些,那就要看你黃家的後人是什麼樣的人,會做什麼樣的事了,你也是個讀書人,最基本的史書讀過的吧?”潘筠笑眯眯的道:“懂的都懂。”
黃老爺嘴脣抖了抖,“這這這,仙長,你之前沒說過呀,我家風水不是改了嗎?”
“是改了呀,福氣綿延嘛,以後你們黃家家主不會再因爲這宅子福氣太盛而短命了,但……你們家做的孽,這件事沒改呀?”
黃老爺膝蓋又一軟,滑跪在地,“仙長救命啊,求保佑我黃家千秋萬代。”
潘筠:“前朝的幾位皇帝多霸氣啊,把世界都快打穿了,也沒能請術士讓王朝千秋萬代,本朝英明如太祖、太宗也沒能做到,你覺得我一個只是快成人仙的道士能做成?”
潘筠揮手道:“黃老爺,你太看得起我了。”
潘筠這樣說自己,黃老爺卻更加相信她了,抱着她的腿嗚嗚大哭道:“仙長,就算不能千秋萬代,也請做法改一改我家的命,至少,至少我家下一代不能癡傻了。”
潘筠蹙眉,半晌後道:“倒是有一套法子可以試一試,但,我能做到,卻不知道黃老爺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只要能改命,您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潘筠面無表情的道:“我讓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麼?”
她哼了一聲道:“事情要解決也不難,解鈴還須繫鈴人,黃老爺,把你家做的孽都消掉就是了。”
黃老爺:“我家沒作孽啊~~”
潘筠似笑非笑。
黃老爺試探的道:“仙長說的是那些低賤的佃農嗎?”
潘筠目光一掃,就指着屋角道:“黃老爺,你看那是什麼?”
黃老爺回頭,“蟑螂?”
潘筠點頭,“是啊,蟑螂,但在上天眼中,那是你,那是我,那是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賤民,是人類的規則,不是上天的,你要子嗣,你要聰明的子嗣,你要對抗的不是人類的規則,而是天道,所以黃老爺,你得分清你的對手是誰,你想達成什麼樣的目的。”
潘筠意味深長的道:“人爲了達成目的,可以委屈自己做很多事情的,比如我,我雖然不喜歡黃老爺你,但爲了我的功德,爲了我的修爲,我願意爲你出謀劃策,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黃老爺:……看出來了,潘筠是真的很不喜歡他,一找到機會就諷刺他。
要不是他目前只認識潘筠一個異人,只能求助於她,他都想把她轟出去算了。
不過,潘筠說的話還是過了他的腦子,一切爲了目的嗎?
他想要達成什麼目的呢?
他兒子成親兩年了,依舊憨吃憨玩,瘋瘋傻傻的,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他很擔憂黃家的未來。
他得有個孫子,還得是聰明的孫子才行,所以黃家不能作孽了。
黃老爺咬咬牙道:“我給佃農們減租,從今年開始,我只收他們六成的租子?”
潘筠冷笑不語。
黃老爺就一臉肉痛道:“租子不能少了,但我可以減少他們每年冬天上交的青儲和雞鴨等,就,就減三成吧。”
潘筠就嘆氣,“看來在黃老爺心裡,銀錢可比子孫重要多了,連佃農額外要上交的青儲和雞鴨都不願減半。”
黃老爺不服,“怎麼是額外的?他們租我的地種,長出來的草本就有我的一份,鄉下的雞鴨吃的都是草和菜,草和菜從哪兒來,不還是從我的地來的嗎?所以我要他們上交青儲和雞鴨有什麼不對?”
所以佃農每年不僅要把收成的七到八成糧食上交,還得每年交一定量的雞鴨給黃家,每到冬天,還要給黃家割大量的青草作爲青儲。
所謂青儲,就是給牛馬騾驢羊等準備的冬天草料,地主家牲畜多啊,他們不願意花錢去買,或是請人割草,就直接把青儲任務分配給佃農。
潘筠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黃老爺,不覺得有爭辯的需要。
永遠不要想着去和認知不在一個層面上的人爭辯,尤其是,因爲沒有任何意義,潘筠只問,“黃老爺,你取消掉佃農上交的青儲和雞鴨,我可保黃聰兩年內生子,且不瘋傻;你要是減一半,我可保他三年內生子,且不瘋傻。”
黃老爺果然收起憤怒,眼珠子轉了轉後道:“好,我減一半。”
潘筠挑眉,果然啊,沒影的子孫還是比錢財差一點,不過……
潘筠道:“要做法事需要一些東西。”
說罷,潘筠給他寫了一張單子,滿滿一張東西,黃老爺看她寫時就感受到了錢袋中的錢在嘩嘩嘩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