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宋雅柔笑起來,“武安侯府的大奶奶,曾經去過姜府,被俞夫人與高夫人命人掌摑。俞夫人真的不記得了麼?”

“這話可就沒道理了。”姜洛揚笑意轉冷,“所說之事,你親眼見到了?我是記得武安侯府大奶奶去過姜府,也記得武安侯世子將她領了回去。箇中細節,你可以去問武安侯世子,或是將你那位大嫂帶到俞府親身作證,而不是在我面前信口雌黃。”人是她發話命人掌摑的,但是並不代表她不可以否認。末了,她挑眉,“若你所說屬實,我當初可以掌摑宋府大奶奶,今日是不是就可以掌摑你?”

宋雅柔粉面微微泛紅,睨了婆婆一眼。

鎮國將軍洪夫人斜睇她一眼,對姜洛揚欠一欠身,“小孩子家說話沒個分寸,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姜洛揚沒應聲。

邢家大奶奶冷笑連連,“洪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是有趣兒,你既然知道你的兒媳婦說話口無遮攔上不得檯面,怎的還帶她出來走動?合着就是故意帶她來給人添堵招人膈應的?”

洪夫人只是陪着笑,不說話。

這時候,蕭夫人賀濤款步而來。

姜洛揚與邢大奶奶幾個迎上前去,相互見禮。將洪夫人婆媳兩個晾在了一旁。

賀濤成親那日,姜洛揚去了,但是她無暇打量,到此刻才斂目細看。果然,傳言不虛,俞夫人貌美驚人,單純、嬌柔,一相見便叫人心生親切之感。

賀濤不是不意外的。在她以爲,俞仲堯會娶的女子,必是與他一樣城府深藏,讓人一看就不可小覷。但是轉念一想,又何須如此呢?興許俞仲堯那樣的人,才就要娶一個純潔善良如仙子一般的可人兒,不管是怎樣的人,只要他有心庇護,都能享一世安穩一生靜好。再說了,不是還有句話叫做人不可貌相麼?

當下她斂起心緒,與姜洛揚笑着寒暄:“一早聽說府上辦賞菊宴,便想着過來湊湊熱鬧,還望夫人不要怪我魯莽。”

“這是說的哪裡話?”姜洛揚笑道,“前兩日命人下帖子的時候,聽說你手裡事情不少,很是繁忙,便沒去打擾。今日能撥冗賞光,我高興還來不及。”說着轉身相請,“快去裡面說話。”

兩人一同進了花廳。

俞南煙從邢夫人身邊轉來相迎見禮,“賀姐姐。”

賀濤忙側身還禮。

姜洛揚和俞南煙陪着賀濤一同去見過輩分高的幾位夫人,寒暄一陣之後才落座。

姜洛揚留意到,宋雅柔的視線一直不離賀濤,眼神很是複雜。看起來,是在打量着與她的夫君在幾年前訂過親的人。

洪夫人看着賀濤的視線則很是冰冷。

賀濤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卻是不動聲色,與姜洛揚閒話家常。

洪夫人與宋雅柔過來的目的很明確,是要與在場的賓客說道說道姜洛揚其人在閨中的是非。只是可惜,到場的賓客,沒誰對這些有興趣,一聽兩人說起這些不相干的事便會冷下臉來,轉去別處。

婆媳兩個倒是並不在意,今日只是來試探一下,不成也無妨。反正洪家交際的圈子與俞府完全不同。兩個人逗留到下午,便道辭離去。

賀濤則與姜洛揚找了個安靜之處說話。

“俞夫人,”賀濤看着姜洛揚,“我自成婚之後,一直沒登門拜訪,是因爲早些年就甚是懼怕俞少傅,眼下則是因着我堂姐的事情,怕你心存芥蒂。那樣一來,坐在一起未免尷尬,是以,到今日才鼓足勇氣過來的。”

“原來是爲這個啊,”姜洛揚失笑,“我有什麼好介意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知情的說起來,也只說三爺與你堂姐是朋友情分。”又調皮地笑了笑,“難道事情不是那樣?”

“就是那樣,只是朋友情分而已。”賀濤連忙道,“再有什麼的話,只是我堂姐那邊了,俞少傅是什麼人,誰都清楚的。”她笑了笑,“難得你這樣通透,有些人對這種事卻完全不是這個看法,會以爲自己身邊的人就不該被人傾心側目,不論品行如何,都會惱火,甚至會遷怒那個人身邊的人。”

“不會的。品行不好的,我當然要敬而遠之,可是你們賀家的人不同。”姜洛揚覺着這樣談論賀汮不好,便是言語再隱晦也不好,便擺一擺手,“不說這些了。我們日後常來常往,好不好?”

“好啊,當然太好了。”賀濤滿眼的笑意,“話說開了就行了,往後我少不得要常來叨擾的。”

“我也一樣啊,日後定會帶着南煙去蕭府找你的。”

賞菊宴到晚膳後才結束,人們紛紛道辭離開。

姜洛揚與俞南煙親自送賀濤到二門外。

沒想到,俞仲堯和蕭衍走在前面。

蕭衍看到妻子,微微挑眉,“怎麼跑這兒來了?”分明是沒料到的樣子。

姜洛揚和俞南煙俱是失笑,隨後上前行禮。

蕭衍拱手還禮。賀濤則上前去給俞仲堯行禮,之後纔對蕭衍解釋了兩句。

“阿行哥哥這話可不對,賀姐姐怎麼就不能來這兒了?”俞南煙嗔道。

蕭衍笑了笑。

俞仲堯摸了摸下巴,“事情說完了,酒也喝完了,你們一道回府吧。”

“那行,我們就道辭了。”蕭衍對姜洛揚行禮,“嫂夫人請留步。”之後示意賀濤與自己一同離開。

俞南煙不滿,“那我呢?我就該送你們到府門外麼?也不跟我招呼一聲再走。”

蕭衍輕輕地笑,“你高興的話,跟我回府裡,陪你賀姐姐幾日。”

俞南煙忍不住笑起來,蹭到俞仲堯身邊,搖着俞仲堯的手臂,“我這個好哥哥不允許呢,昨日給我留了好多功課。都是算賬之類的,恨不得把我埋到賬冊裡去。”

“逮住機會就數落我。”俞仲堯擡手拍拍妹妹的額頭,“越大越沒個樣子。”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姜洛揚則打量着站到一起的蕭衍與賀濤。

蕭衍一襲大紅官服,身形挺拔修長,不笑的時候,氣度內斂沉冷。他有着與俞仲堯、高進不同的俊美,眸子裡的鋒芒太盛。賀濤就不需說了,海棠紅的褙子,映襯的她愈發美豔襲人。

端的是一對璧人。

末了,兩人在大紅燈籠映照下,相形離開,邊走邊低聲言語,兩人之間的氛圍,透着說不盡的柔和融洽。

回去的路上,俞南煙走在兄嫂中間,分別攜着兩人的手,語氣歡快地說着今日聽聞到的一些事,宛若一隻歡快的百靈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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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蕎忙碌之餘,見了見沈大老爺。

她是聽人說起父親有兩次曾在鋪子在逗留,便命人傳話,請父親去了一個小茶館說話。

這一次相見,沈大老爺顯得心平氣和,落座後道:“過段日子,我便要官復原職了。”

思過時間,已有一年多,這一日委實來之不易。沈雲蕎很爲他高興,“恭喜你了。”

沈大老爺道:“那間鋪子真是像模像樣的,你——”

“是洛揚給我盤下來的鋪面,修繕等事也是她和姜夫人一手操辦的。”沈雲蕎笑道,“我只是需要籌備人手等等小事。”

沈大老爺很是意外,“那孩子對你,倒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是呢。”沈雲蕎笑得特別滿足,“洛揚對我一向是這樣的。”

“順昌伯——不,章遠東,怎樣了?”

“這我倒不知道。”沈雲蕎道,“你要是想知道他的下落,不妨託人打聽打聽。”

沈大老爺神色一黯,“算了,沒必要了。”

“嗯。”沈雲蕎暗自鬆了口氣。

章遠東的下落,她清楚。那人已經自盡身亡。只是俞仲堯命人秘而不宣,京城也沒幾個人再願意記得那個人,事情儘可以一日日淡化,直到所有人將章遠東忘記。

隨後,她岔開話題,“你給我的銀兩,我不會揮霍,會花到刀刃兒上。”

沈大老爺語重心長地道:“不管是我給你的,還是自己賺來的辛苦錢,你都要做出妥當的打算,到底不同於別人,也沒孃家給你做主撐腰。”

“是,我明白。”沈雲蕎笑嘻嘻地看着父親,“說起來,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回家啊?”

沈大老爺微微一笑,“等到家裡的親事全部都定下來了,都不敢再望向指望利用你得到好處,我自然會親自接你回家。”

沈雲蕎心裡暖暖的,又酸酸的,“爹爹,謝謝您。”

沈大老爺沒說話,只是遲疑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女兒的手,“獨自一人,千萬不要行差踏錯,要把日子過好。”

“嗯!”沈雲蕎用力點頭,“爲了您,我會爭氣的。”

清閒一些之後,她去了俞府,單獨找俞南煙說話。她只用自己在宮裡所見到的那一幕說事。太明顯,那分明是相互鍾情的一對少年人。

俞南煙起初有些窘迫、羞澀,後來斂起心緒,理智地應對此事:“沈姐姐說的沒錯,自從回京之後,皇上一直對我特別好,有心無心的總是哄我高興。這樣的一個人,我的確是不能不動心。但是……”她垂下頭去,“我還是要聽哥哥嫂嫂的話,他們同意,這件事才能再談起。要是他們不同意,尤其哥哥不同意的話,我還是要聽他的。我再也不想讓他難過,更不能讓他對我失望。”

沈雲蕎感慨不已。這兄妹兩個的情分至深,着實叫人動容。沉了片刻,她才逸出溫和的笑容,“別擔心。這件事本就是你嫂嫂讓我幫忙說項的,先跟你交個底。你哥哥那邊早就知道了——皇上早就親自和你哥哥提親了。”

“啊?!”俞南煙驚訝。

沈雲蕎篤定地點一點頭,“這種事,我可不敢開玩笑的。可這結果多好啊。你哥哥滿心盼望的,不過是你嫁一個你自心底喜歡的人,那纔是好歸宿。他若是不答應,就沒有今日這檔子事情了。”

俞南煙眼睛泛紅了,“哥哥最初肯定不是很贊同的。皇上是他一手帶大的,有多少毛病,他比誰都清楚……”

“人無完人,到底要看的,還是那個人對你是實心實意的好。”沈雲蕎攬住俞南煙的肩頭,“你嫁得好,過得舒心,是你哥哥最盼望的。”

“嗯,我知道。只是覺得爲難他了。”俞南煙吸了吸鼻子,“他總是那樣的,不聲不響地照顧我們。”

沈雲蕎好生寬慰了一番,轉身去找姜洛揚說明此事。

這樣一來,姜洛揚就容易說話行事了,找到俞南煙,把皇帝親口跟俞仲堯保證過的事情說了,“不要有那麼多顧慮,待你至此的人,我和你哥哥都想不到還有誰了。”

俞南煙在意的還是那一件事:“哥哥真的是打心底同意麼?嫂嫂你可要跟我說實話。”

姜洛揚笑起來,“自然是啊,說到底,讓你哥哥橫看豎看都沒瑕疵的人哪兒有啊。”

俞南煙這才笑了起來,“那倒是。他看自己都不大順眼。”

事情就這樣你來我往地有了最明確的結果。

姜洛揚與俞仲堯說了,俞仲堯說那就如實稟明太后,讓她和皇上兩個看着辦吧。

三日後,皇帝下旨:冊封俞仲堯爲當朝太子太傅,加衛國公爵。

這一次,俞仲堯沒再婉言謝絕。

越五日,太后與皇帝親自張羅着與俞府的親事,皇室中的禮數一樣都不落,甚是周到,一道又一道的旨意到了俞府。

禮部的人連忙請示皇帝大婚的吉日定在何時,皇帝只說明年入秋之後再提。

這樣一件大事,很快傳遍朝野,無人不知。就此只有上門道賀的,再沒提親求娶俞南煙的——誰敢與皇帝搶人?誰又敢打當朝太傅妹妹的主意?

蕭家、賀家昭雪一案,一直不緊不慢地進行着。

皇帝首肯之後,案件交由三法司會審。

洪家絞盡腦汁地想法子打點三法司裡的人,一家人忙得團團轉。

這件事牽連甚廣,並且是陳年舊事,實際施行起來,雙方想要從速如願都是不可能的,只能耐着性子照章程一步一步行事。

這些到底是男人的事,內宅女子一切如常。

這一日,姜洛揚進宮面見太后。

太后是記掛着俞南煙,“那孩子在家裡怎樣?有沒有覺得悶?”

“太后娘娘放心。”姜洛揚答道,“南煙這段日子都在揣摩廚藝、繡藝。”說着取出兩條帕子,“這是她要臣妾帶來給太后娘娘的。”

內侍接過,送到太后手裡。

太后看了,眉開眼笑的,“嗯,大有長進了。必是得了你的指點。”

“太后娘娘謬讚了。”

兩人正說着話,有宮女進來通稟:洪太妃、洪夫人和宋雅柔來了。

太后不動聲色,“請。”

稍後,三個人先後進門來。

洪太妃比太后年長十多歲的樣子,年華已逝,可是風韻猶存,不難想見當初是個怎樣的美人。

見禮之後,洪太妃笑着凝了姜洛揚一眼,“俞夫人時常來宮裡陪伴太后麼?”

不等姜洛揚回話,太后已將話接了過去,“是啊,哀家與俞夫人投緣,常喚她來宮裡說說話。”

“這說起來,”洪太妃慢條斯理地道,“皇家和俞家日後是要結親的,最遲明年冬日,皇帝便要大婚了。俞夫人手上的瑕疵……若如當初一般,只與皇家是君臣,倒也不需忌諱。眼下卻是不同了。太后娘娘,您就真的一點兒也不忌諱?臣妾可是怕得不行,萬一被克的與親人生離多年,或是下場潦倒……總歸是不好。”

“這是說的什麼話?”太后和顏悅色地道,“細說起來,你我的運道何時好過?你一生都不曾爲先帝開枝散葉,至今能夠依仗的,不過是孃家人。哀家呢,雖說皇帝登基之後至今已是事事順遂,到底還是早年喪夫。信那些莫須有的說法,未免可笑。”

洪太妃剛要搭話,太后已繼續道:

“可你既然忌諱,哀家也不勉強你。那就這樣吧,日後少來慈寧宮裡走動——正是忙於籌備皇帝大婚的時候,哀家與俞夫人少不得經常相見。真該忌諱什麼,不該忌諱什麼,哀家心裡清楚得很。往後你留在宮裡就好,不需來請安了——許多年你也沒來請安,眼下破例了,哀家反倒不習慣,每日多應承一個人也實在是覺着辛苦。”

洪太妃聞音知雅,雖說不情願,還是笑着稱是,倒是並沒即刻離開的意思,擡手指了指洪夫人與宋雅柔,“太后娘娘的話,臣妾記下了。今日前來,是帶着兩人來給您請個安。說起來,洪家新進門的兒媳婦,您還沒見過呢。”

洪夫人與宋雅柔上前兩步,再次行禮問安。

太后並未如先前一般叫兩人即刻平身,而是淡漠地瞥了一眼,冷漠地笑了笑,“哀家雖說久居深宮,該知道的事情還是知道的。就是這兩個人,在諸多宴席上散佈關於俞夫人的謠言。明知皇家將與俞家聯姻,還出言詆譭來日皇后的至親,安的是什麼心?”

洪夫人與宋雅柔垂下頭去,別說無從辯駁,便是佔理,也不敢反駁太后的話。於理不合。

洪太妃卻道:“太后娘娘多慮了,她們也只是隨意說起了一些聽聞過的事情,是無心……”

“你既然清楚,都不加以阻攔?”太后忽然變臉,目光寒涼地看住洪太妃,“還將這樣的貨色帶到哀家面前請安?出去!日後別再讓哀家看到你們!”

洪太妃顧忌着禮數,只得當即起身行禮告罪,隨後退下。離開之前,冷冷地凝了姜洛揚一眼。

姜洛揚只當做沒看到。

太后招手示意她到近前,“這些風言風語,是不可避免的,別放在心上。”

“臣妾曉得。”姜洛揚感激地一笑。

太后拍拍她的手,“來,坐下來,嚐嚐宮裡做的桂花糕如何。”

姜洛揚逗留至午後才告退。

到了宮門口,宋雅柔在等着她。

姜洛揚沒下馬車,但是也沒叫隨從將人攆走。

宋雅柔到了她近前,行禮後低聲道:“俞夫人,我知道,在您看來,我只是個不自量力開罪你兩次的小人。可我也是沒法子才說那些違心的話的。公婆夫君都壓着,我能怎樣呢?”

姜洛揚細細地看了她兩眼,“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求您諒解我的處境,來日給我一條生路。”宋雅柔上前兩步,語聲更低,“只要您肯成全,我可以告訴您一些洪家的罪行,並且能將證據給您,幫太傅整治洪家。”

姜洛揚沉吟片刻,笑了,“你有這份心思的話,將罪證交給武安侯就行了。再說了,你開罪我可不是一次兩次,是我只親眼見到兩次而已。”語畢命車伕趕路回府。

路上,她不由懷疑,自己的容貌是不是讓人一看就覺得可以肆意哄騙。最起碼宋雅柔甚至洪家都是想把她當成傻子來擺佈了。

這門親事,宋雅柔要不是滿心認可,在出嫁甚至定親之前,都有太多的機會告訴武安侯甚至宋志江,那樣的話,親事成不了。

已經嫁到了洪家,不遺餘力地幫忙詆譭了她這麼久,到了現在纔跟她說是被逼無奈,實在是可笑。

思及此,她吩咐車伕:“改道去姜府。”她有必要親口問問章蘭婷,到底跟宋雅柔說過些什麼,便是得不到答案,也要看看章蘭婷現在是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