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喝

宴席已開,然而,今日前來安國公府,參加穆長堯親事的衆位賓客,此刻卻是都不敢大聲喧譁。

上了酒桌的朝臣和王孫公子們,向來是沒有什麼忌諱的。

吃吃喝喝,又是猜枚又是賭酒,這些事情,常年混跡在京城上流社會的衆人,素來習以爲常的。

但是,現在男賓席上這氣氛,卻是有些不同以往。

不說主桌的那幾位國公世子和侯爺們,忌諱的不好大聲說道什麼了,就連那些一貫無法無天的公子哥兒們,現在也都寂靜無聲的,活像是被冰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樣,連酒都不樂意吃了。

譬如當今十皇子,周丞相的四公子周世錦,顯國公府的世子陳顯……

這幾人一貫的天不怕地不怕,看熱鬧從來不嫌事兒大。

放在往常,在“好哥們”的婚宴上,他們肯定會好生鬧騰一番,吃吃喝喝最後再耍下酒瘋。

可是,現在,這些人竟是都沉默的,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了。

要說今天這幾個紈絝子弟,爲何會如此“老實拘謹”,“寡言少語”,連自家長輩投給他們的,讓他們活躍活躍氣氛的眼色都接收不到,那也是有原因的。

理由無外乎就是,早些時日,京城的賭坊曾經開過一個賭局,賭的就是平陽郡主會不會嫁入安國公府,會不會做正妻;池玲瓏嫁入安國公府後,是做平妻、貴妾,還是元配嫡妻。

當時,他們幾人下注,賭的全是第二或第三個選項,也就是,平陽郡主和池玲瓏共爲平妻,或者是平陽郡主爲正妻,池玲瓏爲貴妾。

誰知道,前幾天一切事情塵埃落定,結局竟是成了如今這個出人意料的模樣——平陽郡主爲正妻,池玲瓏淘汰出局!

哎呀,這是不給人活路了!

天殺的賊老天爺啊!

十皇子現在想一想,他一把輸掉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也還是被氣得肝兒疼肺疼的,只覺得心裡直往外滴着血!

若不是考慮到,不好仗勢欺人,將賭金從賭坊要回來,丟了他大爺的顏面,十皇子當真是恨不能,親自過去將銀子討回來。

面子裡子都重要,可是,銀子更重要啊!!

十皇子輸了二十萬兩銀子,陳顯輸掉了十萬兩銀子,周世錦則輸掉了五萬兩銀子,其餘各紈絝子弟,少說也是有千八百兩銀子投進去的,現在全都打了水漂了。

那麼一筆鉅款說沒就沒了,放誰身上不心疼?

十皇子本就不是個心寬的,現在更是難受的,一張臉都快皺成菊花狀了。

那裡還能看見自己舅舅,投給他的讓他說句話,暖暖場的眼色啊,十皇子卻是恨不能一醉方休。

他拿去開賭的二十萬兩銀子,是爲以後招兵買馬,攢下的儲備金,現在全沒了,一下全沒了!!

十皇子皺着一張菊花臉,心裡苦啊。

這一個衝動之下,就也拎起桌上的酒壺,直接就大喝了一聲,“喝”。

這個字就像是某個啓動開關似地,十皇子話落音,只見坐在他那一桌上的,平日裡關係較好的一些紈絝,此刻一人也都抱着一個酒罈子,或站、或着,或蹲在椅子上,一邊沒形象的吆喝着,一邊也如牛飲水一樣,大口喝起酒來。

其餘賓客,看見這些紈絝子弟的作爲,都不約而同的微微一皺眉。

但是,即便裡邊有自家的子孫,現在也是不好公然開口訓斥的。

索性,經過這幫臭小子一番鬧騰,方纔那壓抑的,讓人無所適從的場面也被打破了,現在衆人倒是自在了點。

一時間,又有主桌坐着的幾位世子或國公,開始打着哈哈勸酒,安國公和世子穆長堯,也開始挨着桌敬酒起來,場面到真是打開了。

衆人都開始吃吃喝喝,池玲瓏和阿壬、墨乙幾人,站在距離秦承嗣不過三步遠的地方,此刻面上的神情,卻都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秦承嗣挨着池仲禮而坐,他們這一桌,其餘幾人大都是些不得勢的伯爺或是侯爺,家族多是京城中已經沒落的,二流或三流世家,子孫有能力的不多,且大多數都起復無望。

按說,池仲禮是不該和這些人坐在一起的。

雖說他是侯府庶子,但是,他今天過來,卻不是代表的他自己,而是代表了整個忠勇侯府。

安國公府和忠勇侯府的親事,雖然解除了,兩家的交情,卻是沒有交惡。

因而,不管是要在衆人面前,做足姿態,表明安國公府和忠勇侯府交情仍在,還是看在池仲遠乃是弘遠帝心腹重臣,不能輕易得罪的面子上,池仲禮的座位,都應該是比較靠前的。

事實也卻是如此。

只可惜,在池仲禮即將在原來的座位上落座時,卻是發現,那桌上全都是些武將。

武將也還罷了,且還都是些,和他大哥池仲遠政見不合的武將。

池仲禮不知這是安國公府的有意安排,還是剛好就這麼湊巧,索性他是個文人,和那些武將也沒有共同話題,便不再那裡落座。

而也因爲,碰上了江氏的大哥,他的大舅子,現任禮部員外郎的江沛,兩人便坐在了一起。

原本該是一家親的場合,現在卻因爲多了個秦王,衆人都侷促起來。

池仲禮本人也是好口才的,可是,在秦王面前,怕是連大魏最善辯的丞相周正道,有時也有口也說不出話來。

無關乎思路順不順暢,實在是,秦王給人的壓抑太大,威懾太甚,一般人當真受不住。

而此刻,這個在傳言中,心狠手辣,冷厲無情,對任何朝臣都不假辭色的大魏唯一異姓王,竟是就坐在他身邊?!

池仲禮心中的恍然和忐忑可見一斑。

衆人都不說話,一時間,誰都沒有想到,最是喜靜且向來以冷麪示人,生人勿近的秦王,竟是主動開口與人寒暄了。

且被他特意關照那人,竟還是身上沒有一點官職的,翼州忠勇侯池仲遠的庶弟池仲禮?!

別說這桌上的伯爺和侯爺們受驚了,就連主桌上那幾位大佬,看見秦王主動和池仲禮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文人攀談,吃驚之下,也不由開始暗戳戳的思量着,秦王這是又有什麼陰謀?

是準備借池仲禮,和忠勇侯牽上線?

還是想着,要藉機和江閣老搭上關係?

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說啊。

衆人思緒紛紛,此刻,秦王也已經非常“親民”的,和池仲禮說上話了。

第一句卻是,“你可是忠勇侯府的……”

秦成嗣皺皺眉,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人。

叫名字吧,怎麼都覺得好像有點犯上;不叫名字,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秦成嗣糾結的臉色都不好看了,池仲禮卻是惶恐不已的,趕緊又站起來行禮。

“草民池仲禮。”

“坐。”秦承嗣往池玲瓏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才又抿緊了脣說道。

“是,謝秦王。”

池仲禮坐在了位置上,還是有些驚魂甫定的惶恐不安。

他自認在老丈人江閣老面前,還能不假辭色。

可是,在眼前這個少年面前,卻總是覺得,被壓制的……喘息都覺得困難。

這人身上的威壓,比之他大哥池仲遠,絲毫不遜色。

“聽說先生學問較好,此次是準備參加月餘後的春闈,可是當真?”

“當真,當真。”池仲禮惶恐不安的回着話,臉色有些扭曲。

——秦王竟然稱呼他爲“先生”?

“先生”二字,在這個時代,是對學識高的人的尊稱,他自認自己的學問是不差,可是,要擔的起秦王的“先生”?怕是着實不可。

才又糾結的想開口,讓秦王直接稱呼他的名字,池仲禮卻是又聽到,秦王竟又口氣溫和的與他道,“那令則這廂,就先預祝先生金榜題名。”

令則令則令則……

池仲禮:“……”有種被天上的餡餅砸到的感覺,腫麼破?

衆人:“……”是他們感覺錯了麼,怎麼竟是詭異的覺得,秦王對這池仲禮的態度,這麼逢迎討好呢?

咳咳,他們都眼瞎了,他們絕壁是都感覺錯了。

秦王會討好人,呵,等大魏滅國了再說吧!

不管是和池仲禮、秦承嗣同桌的各位伯爺和侯爺,以及遠遠近近,時刻在關注着秦承嗣一舉一動的衆人,此刻也都不受控制的,開始懷疑起秦王此舉的動機;同時,也把這個無官無職的池仲禮,加入到自己需要特別關注的名單裡。

能讓秦王拉下身架,另眼相看,想來這個池仲禮,也不是個簡單的。

池玲瓏:“……”好想笑好想笑,還是好想笑怎麼辦?

秦承嗣不再開口說話,準確來說,他還在努力思考着,還能和池仲禮說些什麼。

秦承嗣素來寡言,以往,也都只有別人討好他,努力巴結他。

此番,秦王爺主動出手“討好”別人,這任務難度有些大。

秦承嗣絞盡腦汁,想着繼續和池仲禮拉關係,誰知,到了這會功夫,安國公帶着穆長堯,已經敬酒敬到他們這一桌了。

衆人全都站起身,惶恐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唯有還坐在座位上的秦王,不僅沒喝酒,相反的,此刻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尤其是在他注意到,穆長堯看着池仲禮的眼神,竟是有些避諱和閃躲時,秦承嗣的心氣更不順了。

與之相對的,臉上的表情更冷了,一張英俊的面孔,在此時冷冽的簡直要下冰刀。

安國公訕訕的給秦王敬酒,原本還怕這人不肯喝,在衆人面前下不來臺,倒是沒想到,秦王這次竟是很配合。

只可惜,安國公高興的太早了。

秦王同他喝了一杯後,竟是又喝了一杯穆長堯敬的酒。

隨後,在安國公就要帶着穆長堯,去下一桌敬酒時,卻是又聽到秦王漫不經心的喊住了他們。

“慢着。”

安國公和穆長堯訝異的回過頭來,卻是又見到,秦王竟是已經又端了一杯酒,舉到穆長堯跟前。

“喝。”

一旁負責倒酒的小廝,立即將穆長堯的杯子倒滿了酒,兩人一飲而盡。

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

於是,接下來,今天前來安國公府參加安國公世子爺婚事的衆位賓客,就見到了這樣奇特的,讓衆人恨不能眼珠子都掉地上的場景。

秦王曰:“喝。”

穆長堯:“……”

“喝。”

“……”

“喝。”

“……”

……

兩人接連對飲了,足有十多杯時候,不僅池玲瓏開始咽口水了,就連阿壬和一貫棺材臉的墨丁,面色都有些扭曲了。

那個穿着黑色袍服,儀表非凡,俊臉泛冷的秦王,當真是他們主子秦承嗣?

幾人都覺得,他們的腦子,好似都有些不夠用了!

艾瑪,這彆扭又幼稚的,現在竟然開始和“情敵”爭風吃醋的傻小子,絕對不可能是他們主子啊喂!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