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表哥要算計誰,總歸,她也只能捧場,不能拆臺。
池玲瓏很以爲然的點點頭,而後,輕輕捏捏秦承嗣的掌心,以眼神示意她的所思所想。
秦承嗣不愧與她成親二十載的夫君,很輕易就猜到了其中關節,不由若有所思的看了顓孫無極一眼,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攥住池玲瓏的手,輕輕揉捏。
也就是在此時,那負責回稟的暗衛又繼續說道:“那被拉住的男子,正是楚章楚公子。”
被衆人起鬨,要讓他納了那賣身葬父母的女子的男子,是早先回了乾州的楚章?
他是何時回的甘平?
看樣子,應是今日進的城,而後剛進城就被這污糟事兒阻了前行的路?
包間中衆人形色各異,女眷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倒是顓孫無極和秦承嗣,以及乾世子三人,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中。
喵喵的神色一下冷了,看熱鬧的心情都淡了,不經意的冷哼一聲,就要伸手關窗。
秦元嘉也猜到了其中關節,他看了看舅舅和父母等人,嘴角微挑,輕輕一笑,隨後立即阻止喵喵,“先別關窗,二哥還想繼續看熱鬧。”
勝兒見表姐臉都綠了,善良的解圍,“二表哥,這熱鬧有什麼好看的,咱們以後有機會再看吧。現在太陽都落山了,溫度都降了,我好冷,還是讓表姐把窗子關了吧。”
秦元嘉大手一按,讓小傢伙又坐回到位置上,“安心吃你的飯,別瞎操心。你冷啊,冷的話我讓掌櫃的給你送個火爐來。”
勝兒被噎的說不出話,初春了還用火爐,他可沒那麼娘氣,哼,現在連小姑娘都不用火爐了。
勝兒辯不過二表哥,只能挫敗的向表姐投了個“對不住你”的眼神。
喵喵拍拍勝兒的胳膊安撫,而後斜睨二哥一眼。
她都要氣死了,二哥還要看熱鬧,這是親哥哥該乾的活?她不要認他了。
喵喵生氣的板着臉,一副氣悶不平的樣子。
而樓下此刻更熱鬧了,衆人的起鬨叫好聲也更響了,不時還能聽見幾句粗狂的打趣笑罵,“公子豔福不淺”“小娘子嬌美可人,公子就納了吧”“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啊。”
那小娘子的聲音如泣如訴,即便隔得老遠,卻奇異的能讓遠在酒樓包間中的人都聽見她的聲音,只聽她道:“奴家雖爲小女子,卻也知言必行、行必果的道理。公子既然出了銀錢,解奴家的燃眉之急,便是奴家的再生父母。但請公子收容奴家,讓奴家爲公子效犬馬之勞,以報感激之恩。”
周圍人又起鬨,“效什麼犬馬之勞,只要小娘子紅袖添香,碧紗待月,那不比很麼都美?”
“只當個奴婢侍候太可惜了,這位公子可將小娘子納爲姨娘,這當是一樁風流韻事。”
衆人起鬨的厲害,每人臉上還都帶了揶揄、打趣,以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齷齪笑意,而後又哈哈大笑。
楚章的臉卻冷硬的厲害。
他身邊的侍衛是見過大世面的,可也被這事兒弄得無語。明明他們主僕幾人一路風塵僕僕的趕路,只求今晚能趕到桃溪谷,可誰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兒,就在他們入了城後,他們就徑直被一羣人擁擠着到了此處。
而後,公子更是被衆人吆喝着,給了這女子十兩銀子賣身葬父母,現在更是要被強迫着納妾?
侍衛也是真心替自己公子委屈,明明一心一意都是秦王家的小郡主,眼見着就要見着人了,偏偏出了這幺蛾子,若是真納了這小娘子,呵呵,想來他們可以直接回乾州了,再也不用妄想踏入桃溪谷那片土地了。
楚章又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甚至他想得更多。
此刻那裡還不明白,自己是入局了,這番行爲,都是被人算計來的。
他臉色當即更沉了,毫不留情面的甩開那女子欲牽扯他衣袖的玉手,冷然道:“先不說家有祖訓,不可納妾;單就楚某個人本心而論,既有心愛女子,又如何會納了妾室與她傷心爲難?姑娘賣身葬父母,就該拿了錢財去安葬老人,如何會任由父母暴曬在晚霞露水中,任由風寒侵蝕遺體,自己卻一意孤行在此處行攀附之事?如此看來,姑娘所謂的賣身葬父母,所謂的欲行孝女之事而不顧己身,難不過只是一句笑話?”
楚章冷厲的態度壓服了看熱鬧的衆人,讓衆人不由得都安靜下來。然而,男子大多重色,眼看着那女子被楚章如刀鋒般銳利的言論戳的毫無容身之地,竟捧着面頰哀哀哭泣,衆人憐香惜玉之心大起,繼而都言辭慷慨的抨擊楚章,說他“心竟是鐵石做的不成?”說他“欺負弱小,算什麼偉男子。”
衆人的話漸漸難聽起來,更有甚者,那爲了贏得姑娘的芳心,甚至還想對楚章大大出手,當然,這些人都被隱匿在周圍的,楚章的侍衛們一一解決了。
而此刻楚章掃視了周圍一圈,便又冷然的看了那女子一眼,“楚某的話雖是難聽了些,然句句合情在理。楚某家有忠僕,是以並不需要姑娘行奴婢之事。那十兩銀子,權作楚某日行一善之金,贈予姑娘罷了。姑娘日後也勿需言及賣身之事,楚某且用不上姑娘侍候。”
末了朝圍觀的衆人行了一禮,“楚某欲離去,還請諸位行個方便,讓出路來。”
圍觀羣衆被他冷厲貴雅的氣質所懾,無不趕緊讓開了小道,容他通行。然而,卻又猛地有一老婦忽然開口,“公子潔身自好之舉,實在讓人欽佩,然而,放任一弱女子在鬧市,且還身懷重金,公子所行當真不妥。”
圍觀者似乎又想到了新的攻訐楚章的方向,便都應和的連連稱是。楚章卻深深的看了老婦一眼,而後問身後侍衛要了五兩銀,“大娘既爲那姑娘抱不平,想來心懷慈悲,又性情公正,如此,楚某再出五銀,煩請這位大娘將那位姑娘的父母安葬了。至於後續諸事……楚某仁至義盡,卻不該由我繼續管束。”
言畢毫不遲疑的離開鬧市,上了侍衛牽來的馬,火速往桃溪谷趕去。
酒樓上衆人見到事情就這麼了結了,秦元嘉率先冷哼一聲,“還算他知趣。”
元辰看了兄長一眼,好笑的說,“楚兄素來潔身自好,有此作爲,不難想象。”
說完看向妹妹,“只是不知楚兄的心上人,又是哪位?”
包間內衆人都把視線落在喵喵身上,小姑娘砰一下紅了臉。
本就因楚章方纔的“告白之語”而弄得心旌神搖,粉面蒸霞,現在更是窘迫羞赧的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勝兒見狀,忍不住嘿嘿笑。
喵喵卻惱羞成怒了,瞪了這個“軟柿子”一眼,“笑什麼笑,趕緊吃飯。”
見大家都不動筷子,卻還揶揄的看着她,喵喵臉兒更紅了,猛一下站起身,“不吃了,不吃了,我們回家。”
秦元嘉佯作慨嘆,“這是想要見情郎啊,爲此竟連吃飯的功夫也不想等了。”
喵喵羞得攥着小粉拳想錘他,卻無奈哥哥動作迅敏,一下跳到門外,喵喵只能羞臊的撲到身後的姨母懷裡,“姨母,你看二哥說的什麼話?他,他然取笑我。”
“是該打。”顓孫琉璃摸着小姑娘軟軟的頭髮說,“怎麼能說是會情郎?楚章算哪門子情郎?我們喵喵清心寡慾,芳心不動,可不認他。”
喵喵又悲憤的撲到母親懷裡。
一行人回到桃溪谷時,楚章已經簡單洗漱過,聽聞侍衛來報,便立即整理衣衫迎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楚章錯覺,總感到今日這一家人看自己的眼光,頗爲意味深長。
而秦元嘉和元辰、勝兒看自己的目光,有着認同、快慰,更多的卻是怒瞪。
楚章心思電轉,難道剛纔發生在鬧市中的事兒,他們已經知道了?更或者……其實這些親長,曾親眼目睹他的窘況?
念及此,楚章忍不住額頭滲出薄汗,想伸手揩拭,卻又只能強行忍住。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由衷的慶幸起來,剛纔話說的重,與那女子徹底撇開了關係,不然,娶妻之路怕是就此斷絕了。
想到娶妻二字,楚章不動聲色的看向那少女,就見喵喵躲在母親身後,垂着頭不看他,竟是和他無比陌生的模樣,一時間心頭一痛,只覺得嘴裡發苦。
然而,楚章的心情很快又快慰起來,只因路徑喵喵時,他看到小姑娘泛紅的耳朵,以及面頰上不可忽視的紅暈。
這是……羞了?
楚章突然覺得一股熱流從頭頂澆下,渾身都熾熱滾燙起來。
他的小姑娘,心裡也是有他的。
*
楚章入桃溪谷第三天,才得了和喵喵單獨會面的機會。他感激的朝遠去的元辰揖禮,元辰嘴角卻帶着惆悵的笑。
唉,轉眼妹妹也要出嫁了。
“嬌嬌。”見到坐在涼亭裡,顧自煮茶插花的少女,楚章腿都邁不動了。
他的姑娘似乎比年前又長開了些,身量也拔高了,墨發更長了。
她穿着蝶穿牡丹的粉紅曳地長裙,腰肢束的細細的,整個人看起來別樣嬌媚。而她如薔薇花般嬌媚的面頰上帶着如畫的笑意,脣角微翹,眸光瀲灩驚鴻,似想到了什麼事兒,她彎眸一笑,整個人靈動又嬌媚,美好的像是九天上下來的仙女,讓他險些看直了眼。
而他的動靜,無疑也驚動了小姑娘。就見她像受驚的小兔子似得,忽的瞪大那雙杏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怎麼來了?……誰,誰讓你,那麼,那麼喚我的?”嬌嬌二字旖旎纏綿,就連家人都不會這麼喊她。喵喵說完垂下頭,將通紅的面頰埋下,露出雪白的玉頸,以及泛紅的兩隻小巧耳朵。
楚章心中更加滾燙,真想上去摸一摸那雙玉耳,然而他終究是剋制住了。
一步步走到小姑娘面前,他忽而露出笑意,看着她問,“你三哥帶我來的。他怕是知我相思情切,才特意給了我這個機會。”
喵喵面頰更紅了,卻也更羞了,忍不住瞪着溼漉漉的眸子嗔他,“胡說,我三哥纔不會帶你來這裡。”
“是真的。”楚章終於伸出手,握住面前纖細白皙的小手,察覺到她要掙扎,羞赧的要躲避,楚章抓緊,義無反顧的說,“我離開之後,每日每夜都在念你,只想早一些見到你。你呢,可曾想過我?”
喵喵良久不說話,後來被楚章催促的又喚了一聲,才惱的瞪他一眼,又吶吶的回道:“想,想的。”突然就想正視自己的心,想和他好好說說話。
楚章面上泛起笑意,那種發自肺腑與心靈的笑意,衝擊力那麼強,看得喵喵臉更紅了,也更羞了。
而握着她手的那人,原來不止是面上表現的那麼激動,他甚至渾身輕顫,最後忍無可忍,終於伸出手,珍而重之的將她環在懷中。
清風吹拂,掀起兩人的衣角,讓他們的髮絲勾纏,宛若兩株相思樹。
兩人沉浸在春光暖日和柔柔的戀愛情懷中,全然沒注意到,涼亭不遠處的假山後,池玲瓏和琉璃已經紅了眼眶。
兩人悄無聲息的離開院落,池玲瓏突然就惆悵的又哭又笑,“想當初她剛出生時,還沒只貓崽子大,我都擔心她養不活,爲此提心吊膽的,覺都睡不好。可一轉眼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喵喵她,都要嫁人了。”
“真捨不得,便不要讓她嫁,權且留在家裡,陪着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琉璃不緊不慢的接了一句話。
池玲瓏瞬間不哭了,哀怨的瞅着表姐,“我纔不是老不死。”又舒口氣道:“還是要嫁的。如果這個人是楚章,我也是放心的……”
*
一對小兒女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當家長的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兩人的婚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三書六禮全都隆而重之的走了一遍,轉眼,就到了兩人的大好之日。
秦元紹三兄弟親自去送親,池玲瓏和秦承嗣幾個親長,也隱在送親的隊伍中,一路從桃溪谷,去了乾州。
乾州遍地都掛着紅燈籠,從城門通往青陽書院的路上,更是鋪了厚厚的紅毯。
鮮花着錦,鑼鼓開道,百姓歡呼雀躍,等着看這熱鬧事兒。
也多的是文人士子,在酒樓和茶館中提下誓詞,記下着千載難逢的一幕。
“顓孫氏的外孫女,也嫁到我們乾州了。”
“是啊是啊。聽說這位郡主單是陪嫁的書籍,就足有百餘箱。”
“不僅如此,聽聞其中還有百餘箱,乃是顓孫氏先祖的遺物,或是奇珍古玩,或是古籍字畫……”
“若是能有幸一觀,百死不悔。”
……
鞭炮噼裡啪啦響了起來,花轎在楚家門前降落,新娘子被新郎小心翼翼的牽了進去,而後在衆人的歡呼叫好中,拜堂成親。
池玲瓏隱在人羣中看着這一幕,眼淚不受控制往下落。明知今天是女兒的大喜之日,很該高興纔是,她卻忍不住淚溼沾襟,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一塊兒肉被人挖走了。
到了第三日,楚章帶着新娘子來到近郊一處偏遠的宅子,拜見岳父岳母。
池玲瓏見到面色紅潤,眸色羞赧的女兒,自然歡喜,得知她過的舒心,楚章很是寵她,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些。
下午時,新婚夫婦要離去了,池玲瓏等一些親長將他們送到門口,看着小夫妻上了馬車,走沒影了,才依依不捨的回了宅子。
而馬車中,喵喵依靠在楚章身上,任由他抱着,親暱的擁着她。
他們自然會過的很好,會一直這麼幸福。
想到什麼,喵喵忍不住問楚章,“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不知羞。”楚章輕點了點嬌妻的鼻尖,在她面紅耳赤時,淡定的親吻了她的嘴脣,繼而才道:“見到你第一面,便喜歡上了。”
“第一面?”喵喵瞪眼,隨即捂臉,“那時候我穿着小廝服,好醜的。你審美好奇特,竟然喜歡那個時候的我?”
“嗯。我喜歡你恣意歡笑的樣子,喜歡你無拘無束歡快玩樂的模樣。”
“你呢,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楚章反問她。
“不知道,好像喜歡上你好久了。”
“那是什麼時候動了凡心,想要嫁我的?嗯?”
喵喵被那喑啞性感的鼻音,弄得身子有些痠軟,話不經思考就說出口,“就是年後你回到甘平那天。你對那女子聲色俱厲,說你有了心上人,我最喜歡那時候的你。”
楚章微怔,隨即眸光卻變得更加柔和歡喜。
原來,我們都看到了最真實的彼此,喜歡上最真實的我們。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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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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