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上弦月照耀下的月輝朦朧飄渺。一道道華麗的光線透過疏漏的樹枝空洞,在地下投下一片片斑駁的暗影;加之蛐蛐偶爾發出的一道蟲吟,整個天地瞬間陷入一片空曠的寧謐。
時近三更,池玲瓏睡的很不舒服,她今日做夢了。
眉頭在不知不覺中緊蹙起來,殷紅的脣瓣抿成了一條直線,心跳速度加快,額頭上好似還有細密的冷汗滲出,池玲瓏此刻正深陷在一個真實、荒謬、熟悉到讓她每重複一遍,都要再重新享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般的夢境中掙扎。
那是一個噩夢。
她夢到,因爲在慶陽伯府老夫人的壽宴上,傳出了她“不安於室”和“水性楊花”的惡名,安國公府和侯府裡,秘密的解除了她和穆長堯的婚約。
接下來的事情像似夢趕着夢似地,忠勇侯府和安國公府達成了共識,她也去了莊子上“養病”。
那裡荒蕪淒涼,只有姜媽媽和另外兩個貪婪無度的毒婦守着她,把她當成了囚犯禁錮。
短短的兩年時間,她過的像似兩輩子一樣漫長。心無希望,她惶惶不可終日。
終於,她熬到了池明珍及笄要出嫁的時間。她被穆長堯“特意”懇求,以池明珍陪嫁滕妾的身份,一道嫁入安國公府。就在她回府的前一天,見到了已經闊別了兩年,卻每月都和她有書信往來的韶華縣主。
她當時說了什麼?
這是她自己的路。她誰也不怨?
呵,她確實不怨,她只是恨!
姜媽媽在當天晚上失足落井而死。救上來的時候兩眼還死死的緊盯着某處。滿目怨憎。
死不瞑目……
而後發生的事情讓池玲瓏覺得,人生就像是一出鬧劇似地。
穆長堯在來翼州接親的途中,在風州暴斃?!!
她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中涌上來的不是,不是無助,不是驚慌,也不是心痛。卻詭異的,竟是一絲報復和解脫的快.感。
然而並不是所有事情的演進。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池玲瓏知道這世間人心險惡,卻不知道,她的至親也可以無恥到這個程度。
他們的嘴臉猙獰又噁心,讓她幾次三番忍不住想要作嘔……
原本只是滕妾的她。再一次成了穆長堯的新娘,池明珍這個名義上“嫡妻”好似都被大家選擇性的遺忘了。
呵,真可笑。
婚姻本是結兩姓之好,池玲瓏卻覺得,她結的這份“冥婚”,怕是沒有機會完成這個滑稽的使命了。
穆謝氏對她動輒打罵,說她克父母兄弟連夫婿都能剋死,她果真是個掃把星,她怎麼不去死!
她怎麼會死?她還要看着他們的不得好死呢。她要比他們活的更長久。她要看着他們的嘴臉一點點的潰爛,看着他們屍骨無存,看着他們的軀體長滿蛆蟲才能閉眼。
她怎麼可能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死了?
穆長堯設計陷害她。安國公府,忠勇侯府,慶陽伯府的人冷眼旁觀坐收漁利,都把她當成可有可無,任憑他們玩弄驅使的泥人兒?
可泥人兒還有三分血性呢,他們怎麼就把這點給忘了?
她的後半輩子是在影梅庵度過的。伴着青燈古佛。將滿頭青絲熬成白髮。
她以爲她等不到了。穆賢妃所出的五皇子隆登大寶,穆家作爲新皇外祖和皇后孃家得享潑天富貴。門庭若市。恩賞不斷,儼然成了大魏第一世家。
她恨,積年的仇恨好似毒液一般一點點腐蝕了她的心,那裡漸漸融出了一個黑洞,空蕩蕩的,見光就疼到滅頂。
她再一次絕望,但是上天卻終於開了一次眼,在最後憐憫了她一次……
大魏連年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各路叛軍雄起,邊疆戰事不斷。突厥大軍攻入京城的那個晚上,十月天下起了鵝毛大雪,她誦了一晚上的經書。
京城裡的火光滔天,將暗夜照的亮如白晝,她站在禪房的窗前俯視着滾滾濃煙,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京城女眷在叛軍攻入京城之際俱都以死殉節,三尺白綾了斷了無數花樣似地生命,鴆酒一杯將貴女貴婦們逼上絕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大火在京城燒了三天三夜不止,她也不吃不喝的在窗口站了三天。她的身體本就接近油盡燈枯,一直苦熬着不肯閉眼,不過是不甘心看不見那些人的下場罷了。
終於,她還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滿意的從窗子處一躍而下。
大風在她耳際呼嘯而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輕的像是一片羽毛。閉眼前最後一刻,見到的竟然是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千軍萬馬。
馬上的中年悍將,一身渾然天成的煞氣。他的雙眸麻木無情而冰冷狠厲,像是冰川雪原上的孤狼。然而,他那張臉,那張臉……
池玲瓏微微驚呼一聲,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了身。
她呼吸粗重而急促,待發現方纔經歷過的幾十年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噩夢,在放心的舒了口氣的同時,心中竟再次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洞和疼痛。
她死前所見的最後一人,那張臉,在前日江府的賞花宴上還見到過……
池玲瓏伸出雙手,將一張小臉整個捂住。
那個滿目冷冽煞氣的少年郎,好似和臨死前閉眼之時看到的,那張中年悍將的面孔一點點的重疊,漸漸幻化成了同一個人。
“誰?”
內室中有另一個人清淺的幾不可聞的呼吸聲。牀上的帷幔上落下一道修長的黑影。
池玲瓏在經歷過方纔那場刻骨銘心的人生驚變之後,再次享受到一場現實版的午夜驚魂,險些要被嚇得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內室中靜寂的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在迴盪,那道黑影好似就是一個花架子投射下來的影像,不過一個死物。
但是,池玲瓏知道,那不是一個死物,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且還是一個男人……
隨手將被子掀起披在身上。池玲瓏在提心吊膽的思索了片刻後,便也毅然決然的掀開了牀帳。探出了腦袋。
能在這大半夜夜探女兒家閨房,且還探到忠勇侯府五姑娘閨房的人,她只想到了一個……
透光窗外的月光,當池玲瓏看到那有幾分熟悉。還有些陌生,比之月前所見,臉部線條卻明顯要硬朗鋒利上許多的少年郎的面容時,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那照舊是一襲黑衣勁裝的少年郎,身材瘦削頎長,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戾氣,一雙眸子好似也比之前寒氣更重。但是,任憑她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他竟然也沒有被侵犯的不喜。沒有再一次掐住她的脖子,讓她隨時去見閻王?
池玲瓏覺得,人果然是會長大的。人果然都是惜命的。
下了牀,穿上鞋子,隨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池玲瓏沒有點燈,待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後,便顧自朝着窗子處放置的小几旁邊的玫瑰椅上走去。
“這邊坐。”
池玲瓏話落音。那少年郎在遲疑片刻後,竟也直接在她的對面落座。倒是讓池玲瓏頗爲訝異他的順從和配合。
“手拿出來我看看。”池玲瓏一直對自己原則性很強這一優點鄙棄不已,同時也對自己惜命和識時務這一點,感覺臉紅羞臊。
她從萬安寺回來,中毒快死時,躺在牀上飽受噩夢折磨時,就不止一次在心中計較着:之前答應給他解毒,是因爲小命在他手裡,若是不同意出手救助他,她可能會當即喪命。
但是,若是再見到這少年,在有準備不會再次被他嵌制住喉嚨之際,她絕不會給他解毒。若是有條件的話,她還要再給他下上點別的什麼毒,也好讓他嚐嚐,生命垂危是什麼滋味兒。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
不知是因爲在江府時受了他的恩,不想欠債不還;亦或者是因爲方纔夢境中,臨死前一刻看到了他的面容,讓她心神恍惚,此刻腦神經竟然不受控制的催眠着自己:不如替他解了毒,將他打發了是好。
不然,若某一天被府裡到處都有的暗衛,發現了她房中有個男人出沒,池玲瓏已經可以想象她那便宜老爹,到時候是會直接給她一百庭仗,還是直接送她一杯鴆酒或是三尺白綾?
“孃的,主子,這忠勇侯府簡直快比皇宮還難闖了……”
池玲瓏方纔墊着繡帕,將那少年郎的大手握在手心,就又有一個跳脫的少年,一邊唧唧歪歪罵罵咧咧說這話,一邊歡快的蹦起了內室。
聲音有些熟悉,娃娃臉上常年帶笑,臉頰處還有兩個小坑,是名叫阿壬的那個少年。
大概習武的人夜視能力都不同凡人,所以阿壬在一腳踏入內室,渾身便僵硬了似的,腦袋朝着窗子處看過來,雙目中有着池玲瓏看不見的震驚、惶恐和不可置信。
他,他,他看見了什麼?
阿壬少年震驚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瞪的銅鈴一般,面上仿若看到鬼爬牆似的模樣,讓他此刻的形象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可阿壬現在哪裡還顧的上,在外人面前維持自己翩翩少年郎、如玉花公子的完美形象?
主子都跟人授受不清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等幾個哥若是知道這情況,會不會驚喜的要活要死啊?(未完待續)
ps:今明後三天上傳的章節可能情節不是很順,等到下週一我再集體修改,大家先看,有意見別忘了提哦。嘻嘻,謝謝大家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