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壽堂中,周氏、二老爺池仲禮,三房夫婦,連帶着各位姑娘,在老夫人清醒過來後,便都被又羞又怒的老夫人怒罵一通,沒好氣的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二夫人一個人單獨在內室中侍候。
人都走了個乾淨,老夫人又吩咐韓媽媽等人全都退出去,距離榮壽堂遠遠的,待聽見四周再沒有了其他動靜後,老夫人才像是忽然爆發的火山一般,一邊潑婦似的,死命的錘着身上蓋的被子,一邊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起來。
她口口聲聲的控訴着二夫人,“都是你出的餿主意,我當時就說她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娼,婦,留着她還能膈應周氏,偏你要謀害她性命,還妄圖嫁禍給周氏,你看現在好了,那小賤人來找我老婆子索命來了!她口口聲聲要我還她的命,還她兒子的命啊!!”
老夫人此刻哪裡還有,以往展現在諸位媳婦和孫女面前的尊貴雍容?此刻她就好像是一個受了承受不住的打擊,被刺激的險些就要瘋了的老婦人一般。
她原本花白的頭髮,只在這兩日功夫,就徹底的變成了雪白;一張老臉乾枯的好像樹皮,徹底的失去了水分;雙眸深深的往裡凹陷着,那雙眸子渾濁又滿載着驚疑不定的惶恐駭厲,渾身抑制不住哆嗦震顫,好似直到現在,她腦中還不住的迴盪着,噩夢中那一臉血肉模糊形狀的寧氏。那淒厲尖銳的、好似要將她的眼珠子都震爆了的哀嚎。
她讓她還她性命,還她兒子的命來啊!
老夫人戰戰兢兢的將身子全都埋在被子裡,只留下兩隻眼睛惶恐不安的掃描着四方。簡直就是一副快要被嚇得精神失常的表現。
偏她不知看到了那裡,倏地又發出一道淒厲的尖叫,那聲音尖利的好像能穿透屋頂,震得人頭皮發麻,
老夫人卻好似真的見到了鬼一般,嘴裡喃喃着“鬼”“鬼”個不停,一副草木皆兵的作態。別說她快要把自己嚇死了,她險些也要把一旁的二夫人。嚇得肝膽都破裂了。
二夫人僵硬着臉,想要笑着安撫她這個親姑姑一下,無奈臉上的肌肉,好似都被冰凍成了冰疙瘩。動一下都不能。
她用盡力氣扯了扯嘴角,最後還是隻能擠出一個詭異又刻板的笑,艱難的嚥着唾沫,吞吞吐吐的道:“姑姑,這,您,您肯定是想,想多了,了。寧氏都死了七。七年了,骨頭都快化,化了。她那還能,還能找您索命,命啊?”
說出這句話,林氏好似心中也慢慢的有了底氣一般,她又捏了捏袖籠中的拳頭,努力笑的更柔和一些。對驚駭的,眼睛瞪得好似銅鈴一般大的老夫人道:“再。再說,當時寧氏的死,也不能全怪在咱們頭上不是?要不是,要不是周氏那賤.人阻了大夫過來,寧氏說不定也能安然生產啊……”
二夫人還想再說些什麼藉口,妄圖把自己和老夫人從寧氏死亡這件事情中摘出來。可倏地,老夫人又尖利的叫了一聲,“啊!鬼!鬼!”
她將整個腦袋都蒙在了被子裡,偏還手指頭哆哆嗦嗦的指着二夫人的背後,把二夫人林氏嚇得直接從椅子上上蹦了起來,也跟着淒厲的哀嚎了一聲。
“啊!”
內室中接連幾道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尖叫傳出,靜候在榮壽堂外的韓媽媽,以及二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們,早就耐不住了。一個個前仆後繼的的一窩蜂涌上來,偏也不敢不經主子吩咐往內室闖,只能焦急的在門外大喊着,“老夫人您沒事兒吧?”“夫人您怎麼了?”
“滾一邊去,統統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二夫人也被嚇得渾身抖得跟篩糠似地,她用盡了全力嘶吼出聲,好像自己的嗓門大一點,底氣就會足很多似的。
二夫人現在就感覺寧氏也正在這間內室,而她此刻正用那雙流着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脖頸處有陰風一陣陣吹來,二夫人簡直怕的要被嚇尿了。
她現在後悔了,是真的悔了!
早知如此,當初她纔不會那麼賤,給老夫人出這餿主意,以至於謀害了寧氏的性命,一點好處沒撈着,還落得一身騷。她這麼費盡心思折騰,到底是爲什麼啊?
雖然最後周氏不可避免的也插了一腳,讓她們抓住了把柄,但是,周氏想必也猜到她們在其中也動了手腳。兩廂默契將寧氏的死這件事擱置不提,可是,她們都把池仲遠那個煞星給忘了。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她那大伯回來,看到死不瞑目的寧氏,以及渾身紫黑色,已經死亡了的嬰兒的時候,雙眼血紅,宛若地獄羅剎似的鬼樣子。
他當時整個人就好像魔怔了一般,舉起劍就將整個寒霄院的所有奴才都屠宰了個乾淨。殘肢斷骸在雷電霹靂,大雨滂沱的夜裡橫飛,那血腥又殘暴的一幕,她做了這麼幾年的夢,忘記不了那片雨水斗沖刷不掉的血紅色……
而當時若不是她及時反映過來,拉着老夫人跑出了寒霄院,怕是早已經被池仲遠剁成了肉泥了。
她這輩子身上沒少染血,手上人命也有不少,但她害的全是些,在她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和嬰孩兒。
像寧氏這樣有大背景,大靠山的,她真以爲自己當時是腦子裡糊了漿糊了,纔想要去謀害算計她,偏還陰差陽錯成功了。以至於從那以後,她日日都要過得膽戰心驚,夜夜都唯恐被她那冷血無情的大伯,查出了寧氏慘死的隱秘,殺了她償命!!
林氏惶恐的呼吸粗重。眼神中滿含驚懼。尤其是在想到,今天朱大夫給老夫人開過藥方後,又給池玲瓏診了脈。結果那小賤人也說了句,這兩晚上也接連不斷的做惡夢,猛到慘死的姨娘,以及她那早夭的弟弟,林氏更是抑制不住的全身發抖。
她是真的怕死啊!!
林氏越想越怕,最後卻又不得不強制壓抑住自己鎮靜下來,去想一想這件事的解決辦法。
神佛她自然也是信的。所以,才更悔恨後怕啊!
也不管老夫人還猛着被子裝隱形人了。林氏直接一把將老夫人頭上的被子掀開,不等老夫人去搶,便遠遠的扔到一邊,並一把鉗制住老夫人。說道:“姑姑,我們請法師來給寧氏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我們把她好好送走,再給她多燒些銀錢,會沒事的,我們肯定會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她是要我的命啊,她不要錢!她說我害了她,害了她的兒子還不夠,還想要毒死她唯一的女兒。她說我是老毒婦,她還說要讓她女兒替她報仇,她們要我的命啊……”
老夫人又淒厲的哀嚎一聲。
而林氏一聽老夫人話裡透漏出來的信息。卻抑制不住的又是倉皇又是驚駭,全身都冰涼了。
原來,此番寧氏來索命,是因爲她知道了,她們要毒殺池玲瓏?!
原來,寧氏自己當惡鬼來嚇老夫人還不算。她還要讓池玲瓏替她們母子報仇?
林氏此刻哪裡還想着要好好爲寧氏做場道場贖罪啊?她現在就只想着,池玲瓏是個禍根。她們一定要在事情還沒有鬧得不可收拾之前,將這臭丫頭給收拾了。
能一下要了她的命自然是最好的。但是,看到眼前老夫人這個下場,此刻二夫人卻不敢對池玲瓏下那個殺手了。
她怕她們現在的一言一行都在寧氏的注視下,她怕她們再有一點對池玲瓏不利的舉動,寧氏今晚要索命的人,就不僅僅只是老夫人,還會再加上一個她了!
二夫人心慌不已的,嘴脣抿的死緊,下嘴脣都咬出血痕了。甚至連被她捏着手中的帕子,也都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被她擰爛了。
二夫人此刻卻想着,不能要池玲瓏的命,那一定要把池玲瓏送走,把她送的遠遠地,打發的遠遠的,好吃好喝的供她一輩子,說不定寧氏滿意她們的安排,又爲了看顧女兒,就真的跟着池玲瓏離開忠勇侯府了,那麼她們以後就安全了。
“姑姑,我們把五丫頭送走,送她去家廟,寺院,什麼地方都行,我們打發她遠遠的!她不是也夢到寧氏和她弟弟了麼,讓她去爲她們祈佛,給她們誦經,我們把她送走……”
林氏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急,尾音越來越高,話到最後的時候,她的語氣凌厲又殺伐果斷,已經不是在和老夫人商量的語氣了,而是直接的命令。
而老夫人渾濁的雙眼迷迷濛濛的看着林氏,口中無意識的重複着,“送走”“把她送走”的話。
突然之間,老夫人腦中好似忽然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樣,她竟然一把拉住了林氏的手,緊緊的攥住,力氣大的好似鐵鉗銅箍一般,她激動的對林氏嘶吼着,“送走,把她送走,送的遠遠的,讓她這輩子都別回來!!”
……
紫薇苑中。
周氏打發走了丫鬟婆子們,只留下貼身侍候的何媽媽。待屋裡人都走了個乾淨後,周氏面上一直端着的端莊得體的面容,再也維持不住。
她像個困獸一般,不停的在內室中走來走去,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周氏面上的神色倉皇不已。何媽媽端了茶水進來,周氏一把將那茶盞往地上一揮,雙手牢牢的抓住何媽媽的手,雙眸被濃濃的掩飾不住的驚懼和害怕充斥着。
她不停的碎碎念,“阿榴,寧氏回來了,那小賤人回來了。她回來了,她來索命來了啊!今天是那老刁婆,明天,明天說不定林氏,就是我!!阿榴,阿榴你說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辦纔好?”
話說的越來越急,周氏的嗓音裡隱隱的已經帶上了哭音。她惶惶不可終日的道:“阿榴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阿榴我後悔了,我是真的悔了。寧氏不爭不搶的,相公雖然偏愛她,可也沒越過我這個嫡妻去。阿榴,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了,纔想着要謀她和她腹中胎兒性命。阿榴,寧氏她這次是來要我們的命來了,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阿榴我們這次死定了!”
周氏哭的臉上的狀全都花了,她臉上一塊兒白一塊兒黑一塊兒紅的,看起來滑稽不已。可何媽媽看着這樣大驚失色的主子,心裡雖然痛心惋惜,又何嘗沒有傷感無奈?
早在周氏極力要謀害寧氏的時候,她就屢次勸過主子不要輕舉妄動。可主子當時魔怔了一樣,非得要寧氏死。
寧氏是死了,可主子也沒有得了侯爺的心,反倒還和侯爺離了心,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又說寧氏回來了?後悔了?可這不早就晚了麼?
這世上,畢竟是沒有賣後悔藥的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