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暖宜嗔宜喜的臉龐在射進屋子的光線中透着溫玉般的光澤,如最最頂級的羊脂白玉,黑亮的眸子泛着自信的光亮,讓人信服。
柳陳氏望着眼前退去青澀,成長爲清麗自信的少女,不僅有片刻的恍惚。
她能信任顧明暖嗎?
不能吧。
顧明暖只是個未曾及笄的少女。
就算顧明暖能在顧氏大歸前幫助她保住將軍夫人的地位,等顧明暖達到目的,她還能再厚着臉皮求顧氏?
顧氏不借機報仇就是好的。
柳陳氏略一思索,苦笑道:“我不能答應你,暖姐兒,我始終要在將軍過活,離不開將軍。”
顧明暖利落的收回放妾書,淺淺的笑意在她眼底流淌,凝視柳陳氏半晌,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柳陳氏莫名涌起一絲的不安,難道她做錯了選擇?
“柳將軍在何處?”顧明暖帶着連她自己都感覺不到的興奮叫住將軍府的婢女,“我欲拜見柳將軍。”
同柳陳氏的談判失敗了,柳家錯失她給予的‘禮’,只能以‘兵’相向了。
她完全可以放開手腳爲毀了半輩子幸福的顧氏討回公道。
易地而處,顧明暖絕不會像柳陳氏自私自利毀去無辜的人一生的幸福。
婢女們均露出戒備爲難之色。
“顧小姐何必爲難一個下人,我領你去見柳將軍可好。”
安福縣主穿着鵝黃妝花通袖褙子,月白蜀錦挑金線長裙,腰間壓着靜步玉蟬,畫了個時下帝都最流行的梅花妝,她比那日顧明暖所見顯得謙和。
“那勞煩安福縣主領路了。”
顧明暖淺淺一笑。並肩同安福縣主穿過垂花門,聽安福縣主如同將軍府女主人似的介紹各處的佈置,安福縣主繪聲繪色的描述準備在府裡磊假山或是挖池塘。
她指着抄手遊廊的盡頭,“我原想在池塘擺裡灑些荷花種子,哪知澈哥哥知曉我喜歡金魚,命人四處收集各種各樣的五彩小魚,說是給我個驚喜。我同顧妹妹投緣才悄悄告訴你。你可不許在澈哥哥面前漏了口風。”
說到此處她面露羞澀。瞥了一眼毫無反應的顧明暖,“顧妹妹還是年歲小,等將來你碰見意中人就該懂我這份心了。”
安福縣主想嫁人想瘋了吧。
顧明暖點頭道:“我的確世面見得少。上次來將軍府柳公子的言行已經讓我大吃一驚,縣主更是豪放,今日着實該備下薄禮爲縣主和柳公子賀喜。”
安福縣主眼裡閃過怒氣,竟敢諷刺朝廷冊封的縣主!“蒙將軍和夫人錯愛。讓我把將軍府當做自己家。”
她明明被顧明暖噎得難受,卻只能故作大度。動作很不協調,略顯可笑。
下了抄手遊廊,顧明暖面前的院落清幽別緻,幾株碧綠的竹子隨風擺動,猜測可能是柳雷的書房。
兩世她同安福縣主都沒交情。柳澈人品着實卑劣,安福縣主配柳澈有點可惜,提點了一句:
“柳澈今日在客棧外負荊請罪。除了想讓姑姑回府外,彷彿還有別的心思。我已讓人報官了,此時他怕是已經被衙門的差役抓去了。成親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縣主打聽清楚他的品行省得將來後悔。”
安福縣主大吃一驚,一把拽住顧明暖的袖口,呵斥道:“你怎麼敢,怎麼敢讓衙門抓澈哥哥?你想毀了他嗎?澈哥哥苦練武藝,文武雙全,還沒等他揚名立萬,你先……先送他進了牢房,他過得不好,你姑姑就不傷心?”
掰開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顧明暖道:“多謝縣主領路。”
既然安福縣主執意往坑裡跳,她還不至於拼死拼活的攔住安福縣主。
“你站住!”
安福縣主同顧明暖回望的目光撞到一起,底氣不足的放軟語氣,隱隱透着幾分的哀求,宛若苦情女子毫無皇家冊封的縣主威嚴:
“你長得好看,又是南陽顧家嫡小姐,雖是喪母長女,可聽說有一個很疼寵你的父親,將來還會有姜太夫人教導你,介紹你認識許許多多的命婦貴人,在閨秀中間爲你揚名。待你及笄,年輕俊傑隨你挑選,而我……我已經再耗不起了,父親不會替我操心。”
醞釀好情緒,安福縣主擡頭,晶瑩淚珠粘在眼睫上,決然道:“我就是不知羞看上澈哥哥,我想早日離開駙馬府,想早點嫁人……不管澈哥哥做什麼,別搭理他,你把他讓給我吧。”
說着她雙腿一軟,顧明暖哪能讓朝廷封的縣主下跪。
安福縣主不要臉,她還要呢!
“我來將軍府只想拿回我姑姑的放妾書。”
顧明暖扶住安福縣主的胳膊,曾經她也想迫切離開顧誠,離開冷漠無視她的祖母,急切得想嫁給溫柔體貼的李玉,“以後我同將軍府是敵非友,我不會給柳澈任何的希望,因爲他不配!”
眼見顧明暖進入書房。
安福縣主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是敵非友?顧明暖哪來得勇氣同三品將軍爲敵?
“柳雷將軍得馮場督的照顧……”她咬着手指甲,眸光頻頻閃爍,“澈哥哥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帝都的衙門根本不敢得罪東廠。顧明暖什麼都不知道纔敢這麼說。”
她在宮中走動時,偶然聽寧德妃宮裡的大宮女說東廠薛大檔頭從涼州來信爲柳將軍說情,隨後監視查抄柳雷的東廠幡子就撤走了,很快柳雷又被委任爲三品將軍.
柳將軍沒實權可也算在帝都站穩腳跟,隱隱攀上東廠這條線,再沒誰敢輕易欺負柳家,柳澈結交的圈子一下子大了不少,並闖出些許的好名聲,下個月柳澈許是被補進金吾衛去。
安福縣主立起耳朵聽書房的動靜。可惜什麼都沒聽見。
書房中,柳雷面容冷峻,本該是漆黑的瞳孔隱約變成詭異的琥珀色,“你敢威脅本將軍?”
顧明暖坐姿端莊,沒被他瞳孔顏色嚇到,“誘姦良家女子是威脅?出爾反爾把救命恩人納爲妾室是我憑空捏造的?憑哪一點,柳將軍都說不過去吧。忘告訴柳將軍了。令公子在衙門裡等您呢。”
柳雷自覺當年的事情處理得天衣無縫。證據早已銷燬:“是你姑姑主動爬上我的牀!你祖母也已經故去,陳年舊事哪來得人證?你敢去衙門,本將軍就敢去反訴你構陷朝廷命官。別以爲你出自南陽顧氏就可以顛倒是非黑白。一旦此事傳得沸沸揚揚,顧閣老未必肯爲你出頭。做人可不能夠喪了良心,攀了高枝忘昔日恩人,沒我照拂顧衍能做到校尉?我一離開涼州。他就被罷了官。”
緩和語氣,他又道:“我和顧衍有袍澤之情。暖姐兒你又是我看着長大的,聽我一句勸,送你姑姑早點回將軍府。”
她總算找到柳澈無恥的根源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以前她還以爲柳雷將軍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顧明暖不緊不慢的回道:“我爹因戰功晉升,人所共知我爹是柳將軍麾下最善戰不懼死的瘋勇校尉,若他寸功未立卻因柳將軍升官。前幾日彈劾柳將軍賣官賣爵,因私廢公並非是誣告?”
柳雷陰森森的冷笑:“在帝都我是不如南陽顧氏。可在涼州我想要什麼證據沒有?”
他的笑聲中充斥嗜血般自信,殺氣如漩渦一般壓迫顧明暖,不信嚇唬震懾不住一個黃毛丫頭!
何況他們柳家在涼州幾代經營,很多人願意給柳雷一個面子。
顧衍有什麼?
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下子成了南陽顧氏的子弟。
倘若他是世家子弟,不是混血漢人,他就不用只能蜷縮在將軍府裡,並且犧牲他最優秀的兒子巴結其貌不揚的安福縣主。
“哦?!”顧明暖揚起眉梢,毫不退縮同柳雷嗜血的眸子對視,柳雷的暴虐煞氣比蕭陽差遠了,有直面蕭陽的歷練,她不覺柳雷可怕,漫不經心的輕笑:“柳將軍想試試看誰能率先拿到從涼州傳來的證據?”
柳雷鬢角青筋顯現,運足內勁身體突然寬闊了一分,碗口大的拳頭膨脹一圈,顧衍家的丫頭怎麼可以這麼淡定?
她不是小結巴嗎?
以前他也沒見顧明暖有特別之處。
“不知柳將軍能抵擋我爹幾拳?”
顧明暖知道柳雷顧忌太多,一旦傷到她,顧衍能把柳家上下都宰了,有個身懷神力的暴力爹,震懾力十足!
柳雷深吸一口氣,“顧珺是我的女人,誰也別想從我手中把她搶走!”
原本他已經對顧珺興趣不大了,得知顧衍得罪權貴後答應放顧珺離去,誰知顧珺突然變成南陽顧氏的養女,養女也是顧家小姐。
他留下顧珺不僅是爲攀附顧家,世家貴族一向瞧不起他,鄙夷他是混血。
顧珺身份變了,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更有味道。
“我在涼州做了一筆人情生意。”顧明暖吐字清晰。
柳雷望向顧明暖的目光多了幾分費解,她是想證明顧衍在涼州的背景人脈比柳家深?“以顧衍的脾性所交之人多是普通軍士,他——”
“將軍,將軍不好了,外面有差役傳您去衙門回話!”
“是誰?哪個衙門的?”
柳雷略顯慌亂過的追問:“是東廠?”
又是一個聞東廠色變的人。
顧明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爲柳雷解惑:“不是東廠,應該是五城兵馬司的衙役。”
沒等柳雷鬆了一口氣,顧明暖又道,“至於以後東廠會不會插手或是重新徹查柳將軍——就看您能否挺過這關了,我賭你過不了五城兵馬司的庭審。人情用一次少一次,連對柳將軍都要馮公公出面也顯得我太沒用了。”
柳雷呆呆的發愣:“欠你人情得是馮監軍?”
被調回帝都前,他是有過安排的,涼州一亂,楚帝只能把他放回去,可馮小寶在他離開涼州後能迅速穩定局面,化解了無形的危機。
其中少不了東廠幫襯馮監軍。
差役衝進書房,手持押票:“柳將軍請隨下官走一趟吧。”
顧明暖緩緩綻開笑容,“您問得太多,我擔心柳將軍沒力氣去衙門堂審,您不到衙門,我還怎麼爲姑姑討回公道?”
柳雷到底是三品將軍,差役不敢對其太過分,出示押票後,態度恭敬不少,連聲說大人有請柳將軍。
他卻開心不起來,指着顧明暖好半晌,“本將軍小看了你!顧衍,堂堂顧家子弟同東廠關係匪淺。”
東廠人人懼怕,又談之不齒。
顧明暖不在意的反問:“您有證據嗎?”
這話方纔柳雷說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柳雷鬱悶極了。
柳雷被請去衙門後,將軍府亂作一團,柳陳氏病重管不得事,只來得及拽住安福縣主,又是哭又是求她幫忙。
顧明暖輕輕鬆鬆的走出將軍府,安樂王府的侍衛迎上來,“顧爺讓我們保護您。”
還有兩個從將軍府院牆翻了出來,對顧明暖嘿嘿一笑:“王爺好歹是帝都一霸呀。”
顧衍讓人翻牆溜進將軍府,又在外面安排人,足以保證顧明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