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偃旗息鼓,失魂落魄得看姜氏抱着顧衍痛哭失聲,一股股莫名其妙的感傷充斥整個花廳,從不曾見過沉穩的姜氏這般失態。
“伯祖父,我送您出門。”
顧明暖抹了一把潮溼的眼角,父親正不知所錯,手忙腳亂的幫姜氏擦拭淚水,有點詭異,有點趕感傷,佯作沒看到父親求助的目光,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父親認義母就不大操大辦了,只告訴親朋好友即可。”
眼見顧老爺子癡傻的望着姜氏,彷彿聽不到任何人的話,顧明暖心一沉,不大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主動攙住顧老爺子,幾乎算是拖着把他拽出花廳。
三夫人眼睛一轉,轉身悄悄的跟上去,剛一出門便被哭得眼睛紅腫的錢嬤嬤擋住了,“三夫人,老奴送您回去,另有婢女照料萱姐兒。”
“我見老爺子氣色不大對勁兒,和離的事對他是不小的打擊,暖姐兒到底年歲小,還是我跟過去照顧老爺子好。”
三夫人使勁推開錢嬤嬤,厲聲道:“一個奴才還敢擋着主人的去路?萬一老爺子有個好歹,你能擔得起?”
錢嬤嬤身體一個踉蹌,勉強穩住身體,瞥見不遠處的動靜,福了一禮,“我主子是國夫人,往後她同顧老爺子再幹系,三夫人在我面前也不必擺主子的架子。”
一轉頭,錢嬤嬤撇下三夫人離去。
老早她就爲主子不平,看不上總是在主子面前賣巧討好的三夫人,沒一點真心,虛情假意只圖主子的銀錢,讓人噁心。
“該死的老刁奴!”
三夫人罵了一聲,想起還要跟蹤顧老爺子和顧明暖,輕提裙角快步追上去,誰知沒走出來兩步遠,在她面前站着三位壯漢,肅殺冷漠,腰間鼓鼓的,一看就帶着殺人的傢伙。
“你們是……”
她倒退兩步,捂住怦怦亂跳的胸口,男人那冷漠的眸子彷彿隨意就能取走自己的性命,“我是翰林院顧律大人的夫人,在四堂弟府上,你們膽敢亂來?”
“我等奉命保護王妃殿下。”
“……”
保護顧明暖的?
三夫人眼見着顧明暖和顧老爺子消失,自知無法在跟上去了,她可以在錢嬤嬤面前耍主子的威風,但在蕭家死士面前,她興不起任何的心思。
“你想同我說什麼?”顧老爺子半眯眼眸,苦澀的說道:“或是你想問什麼?只要你想知道的,今日我都告訴你。”
顧明暖看得出他受了不小的刺激,先是姜氏提出和離,隨後顧衍有認姜氏爲義母……也許在父親跪在姜氏跟前時,他想衝過去站在姜氏身邊吧。
“我只想問您對伯祖母用過真心麼?”
“……只是這個問題?”
“嗯。”
顧明暖點點頭,迎着顧老爺子詫異猜測的目光,又重複了一遍,“可曾對您的妻子用過真心?可曾後悔過?”
顧老爺子的頭慢慢低垂下來,消瘦的身體猶如在風中將要熄滅的燭火,乾瘦堆滿皺紋的手掌慢慢攥緊,沙啞的說道:“這些事本不是你一個孫女輩分的人應該問的。”
“但凡您還有一點點的愧疚,一點點的真心都不該阻止她。”
顧明暖也軟了下來,懷着莫名的心疼,對前生指點自己的姜太夫人,亦對今生好不容易得償所願的姜氏。
“她顯得年輕,但歲數不小了,人過七十古來稀,不就是說凡人有幾個能活過七十歲的?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幾年的光陰,年輕時她過得並不好,有爲顧家,爲兒女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太醫曾私下說過,她的身體不似看起來那麼好。”
顧老爺子一直沉默着,聽到這句話時,肩膀堅硬起來。
“讓她過幾天舒心愉悅的日子吧。”
“我呢?我可能比她還早。”
“您有兒子孝順,她除了我爹之外,誰都沒有了。”
顧明暖抿了抿嘴角,聲音綿長悠遠,透着洞察一切的敏銳,“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我祖父活着或是臨終時一句話都沒提顧家,沒告訴我爹任何顧家的事兒,明明驚才絕豔的顧四郎把我爹教養成純粹的武將,坦蕩熱情,豪爽開朗,沒教他任何勾心鬥角,祖父最大的心願不是讓我爹富貴,而是希望他忘記那些恩恩怨怨,快快樂樂的活着。”
只是顧四郎沒料到精挑細選的兒媳婦會‘早逝’,沒人能再看住父親。
顧老爺子眼角的淚珠沿着蒼老的皺紋滾落下來,“四郎……”這是他用盡一生都無法彌補償還的人。
“他不恨我嗎?”
“倘若他對您有怨恨,我爹絕不是如今這樣的男子。”
顧明暖扯了扯嘴角,似隱約聽到父親的上躥下跳的慘叫,肯定被伯祖母打了,活該,讓你掐花去討好娘娘,自己纔不會幫他求情呢。
“您也是疼他的,心疼他以前過得不易,如今的幸福日子纔剛開始,就別讓長輩們的恩怨強加在他身上了,何況南陽顧氏名聲赫赫,百年世家,有太多的熱鬧被外人看到,您怎麼同祖宗交代?”
“我爹身上有紅雲胎記,是顧家嫡血,無論誰都否認不了。”
“祖父只有父親一子。”
顧明暖期盼的望着顧老爺子,輕聲說:“您卻有兩個兒子呢,二堂伯他們不敢不孝您,即便他們在仕途上成就有限,比不上我爹,不是誰做官高誰最孝順。您歷盡繁華,還看不透麼?伯祖父早沒了炫耀或是爭權奪利的心思了,否則您也不會在道觀一待就是十幾年。”
“我這一生做錯了兩個重要的決定,換來女兒同我不親,換來了這份和離書。”
顧老爺子揚了揚手中的書信,脣邊噙着苦笑,“倘若我不聽你的勸說,你想如何對付我?”
“您不是有了決定麼。”顧明暖低眉順目,翹起的眼睫擋住眼底的冷漠,自然是聯手蕭陽逼他就範了,父親的身世根本不重要,她只希望父親能繼續無憂無慮的享受富貴的日子。
顧老爺子大笑起來,隱隱有幾分的解脫,“我也沒什麼可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