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地回來這麼晚?”
獨孤翊將長劍收到背後,高聲問了一句。
小四拴好馬兒,趕緊走了過去,“姑娘今日逛街的時間久了些,剛剛將她送回去。”
逛街去了?
獨孤翊點點頭,今日陽光明媚,出去轉轉散散心也是好的。
“可買了什麼東西?”
在他看來,那小丫頭那麼喜歡吃零嘴,估摸出了門也是圍着那些攤子打轉,想起她那副饞嘴的模樣,獨孤翊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買了些廚具。”
“廚具?”聽了小四的回答,獨孤翊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她買那些東西做什麼?”
周身瀰漫的歡快的氣息在一瞬間變得陰冷,感受着周身的壓力,小四一五一十的回答,“姑娘不願意客棧給她送飯,估摸着是想自己動手。”
“胡鬧!”
“對了,還有一件事。”小四連忙道,“今日姑娘在街上聽到了候府的事情,看着模樣有些不對勁兒。”
聽到小四的話,獨孤翊的腦海裡幾乎立刻就浮現了一個畫面,她當初送走自己的丫鬟以後,蹲在院子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她那麼重感情,得知自己的祖母生病,估計又會偷偷難過。
想起這些,他的心裡就莫名的開始抽痛。
“我今晚回去一趟…”
皎潔的月光映襯着大地,撒下一層銀輝,小院裡的幾間屋子都亮着燈,隱隱約約能窺見廚房裡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忙碌。
將蔬菜清洗乾淨以後,把它們全部放在了案板上,蕭子衿率先取了一塊番薯,想要將它切成塊狀。
“這番薯長的還真奇怪…”
她嘆了口氣,一手按住番薯,一手握着刀,大約是從來未曾幹過這種活計,她做起來十分吃力,番薯切的奇形怪狀不說,雙手也被磨的起了紅印子。
“總歸是切好了。”蕭子衿放下刀,在鍋裡放了油,竈臺下面的火熊熊燃燒,將鍋底燒的又熱又紅,見鍋裡的油開始冒煙,她捧起番薯塊,將它們全部扔在了鍋裡。
番薯上面留存的水漬尚有許多,乍一接觸油鍋,便發出呲啦一聲,熱油不住的往外濺,有幾滴甚至還飛到了她的手背上,蕭子衿尖叫一聲,連忙往後退。
“怎麼辦,怎麼辦!”
她一邊呢喃一邊在旁邊找東西,顯得十分手足無措。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像風一樣闖了進來,只見他提起木桶就鍋往裡面倒水,一股濃烈的大煙帶着嗆鼻的味道瞬間升騰了起來。
“跟我走。”
獨孤翊將還傻站着的小姑娘從廚房拽了出來。
小姑娘回過神,纔看清眼前的人,她看了他一眼,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獨孤翊往前走了兩步,攔在了她前面,嬌小的身軀顯得十分落寞,衣服上還被染上了灰塵,甚至是臉上也有一些,像只小花貓一般,那雙玉眸盈盈,只是看着他時,卻帶着五分的抗拒。
蕭子衿準備繞過他,卻被攫住了手腕。
刺痛的感覺像是針扎一樣,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怎麼了?”
獨孤翊鬆開她的手,將她的衣袖往上拉了拉,觸目驚心的紅色看的他心驚膽戰,他抿住了脣,看着她的眼神帶着疼惜。
“走,我給你上藥。”
“不需要。”蕭子衿的緩緩說出這幾個字,“不過是小傷,又死不了,不必勞煩公子。”
“你在氣什麼?”
獨孤翊頓了頓,“如果是因爲…”
“因爲什麼?扔下我不管?”
她淺淺的笑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咱們也不過是僱傭關係,我不會在奢求你爲我做任何一件事了,你也不必管我,我會好好保護好我自己的命的。”
蕭子衿看他不再言語,也不想在和他多說什麼。
就在快要踏進房門的那一刻,她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愈來愈大,最後在她身後停住,獨孤翊彎起雙臂,將她攬在了懷裡。
“你若是擔心你祖母,我明天晚上帶你去看她。”
原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裡啊。
白日裡她剛剛纔知道的事情,他卻早已瞭然於心,蕭子衿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扯着,疼得令人無法呼吸。
她慢慢轉過了身,紅着眼睛注視着他,“那就多謝獨孤公子了。”
“你能不能不要與我如此生份…”獨孤翊嘆了一口氣,將她的腦袋壓進了懷裡,“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給我點時間…好嗎丫頭…”
感受着這火熱的懷抱,蕭子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海棠香味撲鼻而來,清甜而美好,她反手抱住了他的窄腰,低聲道,“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
燭火搖曳着,兩人的影子漸漸重疊在了一起,獨孤翊執起蕭子衿的雙手,小心的往紅腫的地方塗着藥粉,神色認真的彷彿在做着一件十分神聖的事情一樣。
蕭子衿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金鑾殿前,一個身影挺着背脊,直挺挺的跪在那裡,有人遠遠看去,在夜色裡恍惚能瞥見,那人似乎是個熟面孔。
“他回去了嗎?”
明黃色的身影放下手中的狼毫,負手立於窗前,目光悠遠綿長。
“回陛下,侯爺還在外面跪着。”
“就讓他跪着吧。”
侍從弓着腰,從殿外走了進來。
“啓稟陛下,太子爺求見。”
“太子?喚他進來吧。”
就在此時,又一個侍從走了進來,“啓稟陛下,安陽王求見。”
“怎麼都一塊兒來了。”皇帝蹙起眉,“喊進來吧,還有侯爺。”
此時的風口浪尖上,恐怕都是來爲侯爺求情的。
蘇啓蒙率先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攙扶着侯爺的太子,行完禮後,皇帝開口問道。
“這大晚上的,都那麼有興致?究竟有什麼大事兒,竟能將太子和安陽王都驚動了?”
太子蘇毅行微微一笑,“兒臣也已聽聞侯爺府之事,故而深夜來此。”
“哦?你是來給他說情的?”
“並非如此。”蘇毅行看了一眼陛下,“父皇是否先讓侯爺起身,方纔我見他在外面也跪了許久了。”
“犯了欺君之罪的罪臣,跪一會兒又能如何。”蘇啓蒙涼涼的接了一句,“我看太子爺這仁心倒有些多餘了。”
“事情還未水落石出,安陽王怎麼就知道,他犯了欺君之罪?倒是你深夜來此,急急的就要給侯爺定罪,莫非是比父王還要了解此事。”
“好了,別吵了。”皇帝揉了揉眉心,“你先起來吧。”
“謝陛下。”
蘇毅行見陛下允了他起來,連忙去扶,侯爺感激的道了一聲謝後,擡手取下了官帽。
蘇毅行詫異,“侯爺,你這是…”
“臣自知罪孽深重,教子無方,難以在擔任這侯爺之職,還請陛下允許臣…告老還鄉。”
這日的白天顯得頗爲漫長,明明和獨孤翊只有一隅之隔,卻好似隔着千山萬水一般,儘管蕭子衿思緒紛亂,卻還是能看見那窗外靜立的身影,她端坐了一整日天,未曾吃過一口飯,而他就那麼靜立了一日,陪她一起不吃不喝。
莫名的,蕭子衿感到了陣陣溫暖,其中還夾雜着絲絲縷縷的無奈,夜幕降臨,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而後走到了窗邊。
習武之人的聽覺敏銳,從她離開板凳開始,獨孤翊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看着那模糊的人影起身,走到了距離他一窗之隔的地方,然後就聽到了那柔軟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不易察覺的嬌蠻。
“你這個大塊頭,真的是一點都不解風情,你想餓死我嗎?”
獨孤翊愣了,只覺得心間被羽毛戳了一般,帶着難言的觸覺,他的聲音有些無措,似乎真的就是她口中的傻大個一般。
“你,想吃點什麼?剛剛小四已經把飯菜送過來了…你…看看想吃點什麼,要是不合胃口,我帶你出去吃。”
窗戶那邊的人沒了聲音,獨孤翊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他來回踱了兩步,終於沒忍住,走進了房間,“你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
“不想說。”
蕭子衿看了他一眼,帶着不易察覺的笑意,而後轉身往門外走去。
酒足飯飽後,夜幕已經深了,乘着馬車到了城裡後,獨孤翊便攬着蕭子衿,在烏黑的天際飛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二人便落在了候府的院子裡。
把守的兩個丫鬟一見陌生來人,張嘴就要呼喚,獨孤翊扔出兩個石頭,凌厲的氣息瞬間將兩人砸暈過去。
“她們……”
“放心,只是暈了。”獨孤翊將她往裡推,“我在外面給你守着,時間緊迫,你要快一些。”
剛剛在屋檐上已經探過了,屋裡只有老夫人一個,並沒有什麼危險。
“好。”蕭子衿點點頭,連忙往裡面走。
還未走到牀邊,蕭子衿便聞到了刺鼻的中藥味,她掀開了那幔帳,終於看清了她的臉,蒼老的容顏上面盡是溝壑,烏黑的眼眶看上去分外嚇人。
一陣莫名的情緒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久違的心悸感席捲而來,蕭子衿的鼻頭一酸,淚水也盛滿了眼眶。
她知道,這是她,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