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秀……哥哥……”
“真純,我在呢。”
“哥……”
“嗯,我聽到了,妹……”
赤井看見她緩緩張開的眼睛,他微笑,喜悅,他想擡手輕撫她的臉,他睜大了眼睛,卻只看見眼前的一片虛無。
“秀……哥哥……”
她再次呢喃着,她的眼球在轉動,可是醒不來,看不見,觸不到。
“Shirley小姐。”Lazzy驚喜的去隔壁叫來還在埋頭於解藥研製的志保。
“真純怎麼樣?”她馬上放下手上的物件趕到真純牀邊。
“她開口說話了,她叫了秀哥哥。”Lazzy欣喜的說。
“秀哥哥?”志保心裡泛起一陣酸澀。“她的潛意識終於開始恢復了,看來初級解毒劑還是有一些作用的。”比起這陣酸澀,志保還是欣慰更多一些。“現在有了眼動,還能夠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喃喃自語,已經是相當大的進步了。”她掩飾不住眼裡的欣喜,馬上爲她做了更全面的檢查,並根據她的情形,隨時調整着自己的解藥配方。
“真是太好了,我想她應該可以感知外界的聲音了,如果她可以聽見大家的鼓勵,一定會恢復得更快。”Lazzy的興奮溢於言表。
“可惜,她的秀哥哥已經……”志保不想真純聽到這樣的話,她停住不再說,而是拉起她的手,“你很棒,真純,再努力一點,我們離成功不遠了。”她輕聲的給她打氣,希望所有的希望,能在這一刻通過志保的手心,凝聚到她的心臟。
她的眼珠停止了轉動,這樣好轉的跡象果然無法持續太久。志保把她的手放進了被窩,她多希望這樣的喜悅可以和赤井一起分享。
“真純……”
黑暗中的赤井擡起頭,眼前的一片空白瞬間讓他從頭頂涼到腳心。
是夢啊,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讓潛意識承受了太大的壓力,原來所有最美的希望出現時,都只是因爲渴望而造的夢。
他好討厭這樣的感覺,這也是他不喜歡睡覺的原因之一嗎,他不敢睡了,不敢夢了,只想清醒一點,於是又開着牧馬人,給心門上鎖去了。
以往他還會看看沿途的風景,只當是一種放鬆,而現在他無心欣賞,只看着眼前的路,越看越眼暈。
心情遭到極點,真的已經無力去與現實拔河,欲哭無淚的傷悲,渺小的自己,一步也無法跨越的無奈,只能讓心跳聲去吞噬這一點看似輕鬆的人間鬧劇。
赤井不願再想任誰都會說的大道理,他只好加速,再加速,快到來不及,真的快到無暇顧及。
可以嗎?可以了嗎?已經那麼快了,已經那麼拼了!時間啊,爲什麼不可以再跑快一點?命運啊,爲什麼不願意再痛快一點?
愛,夢,都走遠了,可是這顆心,你還能跳得如此肅穆,如此倔強!你可知,連這副軀殼都已經要生鏽了,你如此不知悔改的搏動着這滴血的心房,有多累,到底懂不懂……
“到底懂不懂……它還跳着的意義,明美,真純,你們懂不懂……爸,媽,已經沒了知覺的你們,你們還懂不懂呢?而我,可是現在的我,無論再怎麼堅持,真的都不想懂了……你們知道嗎……”
有誰知道嗎?赤井的整個人都已經瀕臨崩潰,說到底,他已經幾乎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可是現實是,他有朋友,還有家人,只不過是少了那麼幾個意義有些不同的人而已,他的整個世界就已經因爲他們而荒蕪一片。而最糟的是,這片荒蕪實在是廣闊無垠,誰也無法澆灌,讓它長出嫩草,甚至開出花來。還是隻有他自己,能夠用自己的鮮血和體溫去供養,去灌溉,因爲這個世界真的沒有上帝,別人永遠是別人,只有自己永遠屬於自己。
“嗡嗡……”突然響起的電話,讓煩躁的赤井懶得理會,過了三秒鐘,他一腳剎車橫在路上,毫不留情的把這樣墮落的自己臭罵了一通。
不可以這樣的,鬧脾氣不是他該有的行爲,心臟已經歷練成鐵,應該要比以前更加強大才對啊。
“James。”他以最快的速度翻出手機接了起來。
“抱歉那麼晚打擾你。”James的語氣聽起來已經是等了很久。
“不,沒事。”赤井搖下車窗,戴上耳機後踩着油門緩緩前行。
“有一個好消息,希望你聽了,可以寬心一點。”James真心的希望他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什麼?”赤井放慢了車速,倚在車窗的左手支撐着沉重的腦袋。
“真純已經有甦醒的跡象了,她已經有了潛意識,並且,她總是在睡夢中叫喚着你,她總是叫着你的名字,我們都能聽到她微弱但清晰的聲音。”James儘量描述得細緻,因爲這樣的話語對赤井來說,是雪中送炭。
“她……”赤井又再次踩下剎車,握緊了方向盤的雙手,不知是爲何而滲出了微汗。“她叫了我的名字嗎?真想聽聽看呢……”赤井快要不會說話,但他想聽,真的好想聽,這個已經消失了三個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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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一,其實我希望你可以回來,回美國來,陪着她。”James想要抓住這線希望。“雖然我還沒有對志保說你的事,但是我聽Lazzy說,真純已經可以感知外界的聲音了,所以如果你能回來,讓她聽聽你的聲音,她就會努力,她會好得更快。”James也受夠了這樣長期的挫敗感。
“我……”赤井想答應,他的嘴巴想說“好”,可是心裡的牽絆呢,爲什麼攔着他。“不……對不起……”他把頭埋進了方向盤,“我這裡暫時走不開,組織馬上要展開新的行動了,我實在走不開……對不起,James。”他也不知爲何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習慣了,任何人都不比工作重要。他無法抵抗心裡已經與心臟血液融爲一體的使命感,這一刻,每一刻,他都是用這樣的使命感折磨着自己。
“秀一……”James不太敢叫他了,他懂,他比誰都懂赤井的這份胸懷,他懂得他的無私,懂得他的自虐,他的所有,不都是太過認真太過拼命而遺留的勳章嗎。
“她會好的,她那樣的個性其實根本不用擔心吧……”赤井又開始自我安慰,沒有別的辦法了,麻痹麻痹自己,至少也是一種寒雪中的一點星火。
“嗯,她一直不肯相信你葬身火海,你會就這樣消失,她一定會努力醒過來,無論如何,她也要找到你。”James握緊真純的手,他只恨不能代替赤井,至少在這一刻代替赤井給她一點力量。
“我真的……我到底幹了些什麼……”赤井擡起頭,真的想好好揍自己一頓,他曾經想一死了之,就算是妄想,也實在是罪惡至極。
“秀一,我說再多也沒用了,放過自己吧,一直以來把你緊綁的,都是你對自己太過苛刻,你明白嗎?”James再也不忍心聽到赤井的自責。
赤井不想回答,這樣的道理他何嘗不明白,只是懂得太多,實際上揹負的也就越多罷了。
“James,我相信志保的醫術,沒有我,只不過是少了一條捷徑。都沒關係,我們都可以等,只有組織的事必須隨時戒備,所以,不跟你多說了,抱歉,辛苦你照顧真純了。”
他說完便掛了電話,不敢再聽一句叮囑,不敢再聽一句聽得刺耳的大道理。什麼無私,什麼認真和拼命,一切不過是虛無縹緲根本抓不到的東西,再努力也好,前路依然陰森,任憑再多的回報和收穫,也不如一句真實的“秀哥哥”來得實在。
什麼都比不過愛人就在身邊的幸福,他沒能抓住這樣的幸福,難道真的該責怪上帝嗎?他沒了心緒,沒了展望,再一次深陷泥潭,他已經不想自救。
夜半三更,是最容易被心情吞噬的時候,泠也是這樣的被吞噬着,一夜一夜,毫無保留。
她還在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到底有沒有這樣的辦法,她根本不敢肯定。也許這樣的辦法對於Boss來說,根本就是一想一大堆,左不過是引FBI入局而已,只要他們出現,後來的行動就可以照劇本演下去了。
是這樣的吧,其實可以不用擔心的,FBI在日本的也部署足夠送一個自命不凡的大Boss下地獄了,她不要擔心,只要等着就好。
“還沒睡呢?”突然飄進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看見他,她纔想起來自己不是一直在等着他回來嗎。
“嗯,等你呢,沒想到那麼晚啊。”泠很快不加掩飾的轉換着思緒,她伸了伸被窩裡一直蜷縮着的雙腿,卻因那股酥麻到骨子裡的微妙痛覺而皺緊了眉。
“累了不會先睡啊。”Gin脫下外套坐在牀邊,給她按摩着幾近要失去知覺的雙腿,他的動作輕柔,可是看起來卻也是疲憊不堪。
“誰叫你現在纔回來,怪我嗎?”泠腿上的微痛叫她難受,她看着Gin有些不爽的臉,這樣的情緒也很快傳染到了本來也沒多少心情的泠身上。
“哪捨得怪你啊,白癡似的。”Gin輕輕揉捏着她細嫩的小腿,擡頭看着泠清澈的眼睛,他的陰霾也消散了不少。“抱歉啊,事情不太順利,拖得比較久。”Gin笑笑,疲憊中柔情盡顯的他倒叫泠心疼起來。
“辛苦了。”泠靠近他的右耳,撫摸着他因寒風而冰冷的面頰。隨着腿上的酥麻變得舒爽,她心裡的陰霾也漸漸飄散。
“好點嗎?”Gin微笑看她,這笑,是泠從沒仔細欣賞過的美。
“嗯。”她點頭,眼睛卻不想再離開眼前的這個人。
“傻瓜,什麼時候能讓我不擔心。”Gin說着這樣俏皮的話,同時在她的額前烙下吻痕。
“我就要你擔心,我就是要把你的整顆心都佔滿。”泠滿溢着幸福,她撫摸他的肌膚,巴不得鑽進他的身體永遠與他同在。
“這樣我多累啊,你還真捨得。”Gin抱着她,專屬的寵溺讓她彷彿置身於伊甸。
“可你必須接受啊,你愛我對吧?”泠突然像不確定似的,離開他的胸膛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愛你,從十年前,到之後的每一個十年。”Gin的眼裡寫着虔誠,這是他的信仰。
泠不止一次的從這份虔誠裡看到了他勝過任何事的堅定,她親吻他,把靈魂交給他,就算等不到下一個十年了,她也要愛得熱烈。
夜晚黑得徹底了,泠也愛得徹底了,原來不顧一切這四個字,可以如此痛快而叫人無法自拔。每一個甘願沉淪的人都在追尋這樣的痛快吧,痛並快樂着,其實需要的,就是不顧一切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