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緩緩的在一圈子人的注視下,睜開了他的眼睛。
先映入眼簾的,是道透過大堂的玻璃格子門進來的天光。不過他很快就閉上了眼睛。那是因爲,這個時候的天色還沒有透亮呢,屋頂正中央的那座子鎏金的大吊燈照的杜月笙的眼睛有點發疼。
眨了眨,杜月笙纔算是適應了,他終於正式的睜開了那雙明亮的眼睛。失血並沒有讓他的目光顯的無神。
迎上他的,是黃金榮的眼睛。
林桂生在一邊已經端上了杯溫水來,正要彎腰去扶杜月笙。慌的杜月笙連忙掙扎的坐了起來:“老闆娘,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月生是個門人。”
黃金榮笑了。
林桂生橫了依靠在那裡的杜月笙一眼:“說的是個什麼話?今後誰還敢把你當個簡簡單單的門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杜月笙的臉上恰到好處的顯示出一抹年輕人的羞澀來。他求助似的看向了黃老闆。
心中極其滿意了的黃金榮哈哈一笑:“月生,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聽大家都講了。你好膽色。是我黃金榮以前沒看出來。把你放在這裡可惜了。月生啊!”
黃金榮親暱的彎下了身體,用他那隻厚厚的手掌撫摸了下杜月笙的肩膀:“等你傷好了,我不會虧待你的!”
“黃老闆,那昨天那個賴阿頭是吃的什麼膽子?居然敢這麼做?查出來了麼?他背後是誰?”杜月笙焦急的看着黃金榮。
這幅神情落在林桂生的眼睛裡,更是添了幾份對他的喜愛。林桂生恨恨的一咬牙:“月生,你就先安心養傷吧。那個赤佬的事情,有其他人處理呢。話說回來了,昨天晚上,月生你可嚇死我了。那個賴阿頭已經給你嚇的要瘋了!咯咯。”
老夫少妻老夫少妻。
黃金榮雖然已經四十了,可以林桂生纔不過三十不到的歲數。性子裡的頑皮還有着點,說到興奮的地方,剛剛咬牙卻又笑了起來。
杜月笙看着這個野史裡據說曾經和自己糾葛不清的女人,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老闆娘潔白的皓腕,青黛的峨眉,還有那一笑彎成了月牙兒的眼睛………
明媚的春色對着流光,一枚斜插在花瓶中的月季盛開在玉人的腮旁,正是人比花嬌豔。
杜月笙有點看的走神了。
他只還是個孩子而已。那副樣子落在黃金榮的眼睛裡面,自是一陣不以爲意的好笑:“桂生出落的越發的漂亮了,連小月生都看的眼睛直了啊!這不是,哈哈。”
一片大笑聲裡。
杜月笙難堪的紅了臉,索性又向下一躺,直接蒙上了眼睛。一番做派更是惹的一堂人笑的前俯後仰的。
笑聲裡夾雜着林桂生心情大好後,和黃金榮的不依。
舊上海的味道就是這樣的麼?
杜月笙閉着眼,嘴巴忽然一絲淡淡的笑意,空氣裡傳來的,那種土壤的味道,青石的味道,檀香的味道,還有淡淡的脂粉味道。
畢竟是失血了,杜月笙又有點支持不住了。一絲疲倦襲上了他的眉宇之間,勉強的和周圍的人又說了幾句。杜月笙有點憔悴的舔了下嘴脣。
黃金榮看他需要調養調養,也不在這個時候許什麼願給他了。反正來日方長。揮手示意馬祥生他們,把月生擡到後面去。
林桂生連忙再次關照了那個被她嚇的魂不附體的醫生,囑咐他好好的調理調理杜月笙的身體。才轉身而去。
便在轉身的時候,正躺在擔架上的杜月笙,似乎對着她微微一笑。
……
一個禮拜過去了。
這一個禮拜的休息裡,杜月笙想了很多,很多。
看着他病好了。
黃金榮把他叫到了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嘴巴里只是嘖嘖有聲。
杜月笙忍耐着面前榻上放着的幾桿煙槍裡,傳來的鴉片的腥腥味道。有點摸不着頭腦的,就那麼恭敬的站在那裡。
“坐。月生啊。坐!”
黃金榮拍了拍面前的椅子。
杜月笙連連的搖頭:“黃老闆,我站着就行了。”
“你已經知道了,前後是怎麼回事情了吧?”黃金榮看着他忽然問道。
杜月笙點了點頭:“馬祥生已經和我說了,老闆娘遇險的事情,是誰幹的了誰指使的了。”
“那好。你說說,該怎麼辦?”
杜月笙迎接着黃金榮考驗的目光,絲毫不帶點猶豫的就開了口:“黃老闆,這次如果老闆娘出了什麼意外,黃老闆您的面子可就丟了。就是這樣,也是不行的。月生我還沒什麼見識,但是月生只知道一點,人活着就爲了口氣。何況。”
“何況什麼?”黃金榮的目光有點玩味了。
杜月笙也不知道本來的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怎麼說了。猶豫了下,他乾脆豁出去了:“何況,今日不滅了這幫敢摸老虎,老虎的人。明日就會有更多的人想這樣!”
“好!說的好!”
黃金榮讚賞的看了下他,拍着桌子叫道:“正是這個道理,今日有人做了初一卻安然無恙,明天就有人做十五!那麼人人當我黃金榮是什麼了?哼!說的是個正理兒!這個頭子必須打掉!”
“老闆,讓我去!”杜月笙猛的站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如果說碰巧救了林桂生,是自己賭來的一個兆頭的話,那麼現在,放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個臺階了。
人生,其實就是一個個的臺階組成的。
一腳踩上去,和不踩上去,是會完全不一樣的。當然了,前路茫茫,生死的事情,吉凶的事情,誰也能夠完全清楚呢?
可是,不走上去的話,將來他怎麼會有那段蕩氣迴腸的人生呢?
賭!男人賭的便是這條命!
黃金榮一點也沒意外。
他好像早就預感了杜月笙會這樣的。
其實。
杜月笙並不知道。就在這個禮拜裡,林桂生已經逼迫着黃金榮,要好好的答謝她的救命恩人了。
黃金榮是想破了頭,纔想出了這麼一條路來。自然,其中他也有考驗杜月笙的意思。如果是龍,那麼你就飛吧,如果是蟲,這次以後你也就趴着了。
這樣,給太上,給下面兄弟們都也好交代了。
所以,黃金榮纔會今天找來杜月笙的。在他身體一恢復,就找他了。但是他心中模糊的感到,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就從他昏迷之前,對着馬祥生喊得那句:“不要殺他,留活的,查,查啊。”
就可以看出來。這個年輕人,有腦子!
也許用好了,我黃公館又多一員大將?!
黃金榮呵呵一笑,紫膛色的臉上那塊淺淺的麻皮一陣的跳動。他在杜月笙期待的目光裡,點了點頭:“好。有志氣!何況,老闆娘是你救的,你就索性好事做到底去,幫她徹底的了結了這塊心病吧。恩,外邊的,去把馬祥生叫來!”
“是。”站在黃金榮休息室門口一個門人連忙向外邊走去。
“給你人,給你槍,就看你如何了。”黃金榮輕飄飄的丟了這句話給對方,便舒舒服服的向後一靠,摸上了手邊的一杆子煙槍。
黃銅底子的煙槍鍋子裡火頭一閃,就着煙燈微微的一轉,立刻在黃金榮的口鼻之間,騰出了幾縷的青煙來。
窗戶外邊,一道陽光穿了出來,打在那陣煙霧上。
呼吸之間,煙霧在半空裡,在杜月笙的眼前,輾轉騰挪着,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形態………
杜月笙微微的吸了一口殘煙,一股子甜香衝進了他的腦門。
就在這個時候,他左手的那個小拇指又在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看來,心裡的熱血沸騰了吧。
杜月笙大聲的對着黃金榮道:“黃老闆,我杜月笙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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